18世紀法國如何幹預市場 成就商業強國

自由與干預:搞好經濟就手握權力,借鏡自由市場的歷史、擘劃經濟的未來(時報出版)

一六六一年,路易十四選擇了尚-巴提斯特.柯爾貝成爲握有實權的首相,路易十四很欣賞柯爾貝謹慎又精準的管理技巧、無情但忠誠的行事原則,以及對工業和貿易的深入瞭解。柯爾貝的出身背景和古老的佛羅倫斯商業傳統頗有淵源。他的家鄉漢斯(Reims)是香檳區(Champagne)的首都,也是從里昂到佛羅倫斯的布料貿易中軸的一部分,其興起來自勃艮第在中世紀累積的巨大財富以及法蘭德斯的博覽會。

柯爾貝家族就像其他早期的佛羅倫斯商人一樣,透過羊毛貿易、金融與爲國家服務而致富。柯爾貝是一名訓練有素的會計師,他憂心於法國缺乏足以與荷蘭及英國競爭的商業技巧和紀律。此外,他對於王室依靠農業而非工業來取得收入也感到挫折。柯爾貝寫道,諸如「古羅馬、亞洲的王國、法國和西班牙」等強權國家就是因爲沒有「投身於商業」,才削弱了他們維持繁榮光景的能力。他責怪法國把經濟重心擺在農業「對工業造成損害」,並認爲法國需要更新我們今天所謂的「品牌形象」,成爲一個工業、創新、金碧輝煌之國。因此,柯爾貝希望能結合義大利的科技專業與文化影響力、西班牙的帝國實力,以及荷蘭與英格蘭的商業能力,創造出一個能在世界舞臺獲得應有地位的法國。

柯爾貝在職涯的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研究可以透過今天所謂的「發展經濟學」來將法國工業化。法國必須扶助商業與工業,才能提高競爭力。柯爾貝當時想必沒有指望法國能在他的有生之年超越荷蘭的商業實力。他明白荷蘭與英格蘭擁有極大的優勢,這兩個國家在過去數十年來一直都致力於打造公司與製造業,更不用說英格蘭制定了有利國家商業成長的保護主義航海法。現在輪到法國政府該有所作爲了,他們必須採取動作更快、規模也更大的行動。況且,法國做得到這件事:柯爾貝知道,法國的國家權力和中央集權,正是法國擁有而英國缺少的發展工具。雖然斯圖亞特王朝的國王想推行絕對的統治,但他們與議會發生了意見分歧,最終失敗了,並導致威廉三世推翻了詹姆士二世。英格蘭的國王與大臣沒辦法透過法令來通過大規模的經濟政策。但法國可以。柯爾貝採用一種原始的威權手段將法國推入了早期工業階段,發展出了一種市場建立模式,與如今亞洲的動態威權經濟有些類似之處。

柯爾貝的其中一個核心思想是,在有能力參與國際自由市場之前,法國首先需要在國內擁有穩定的市場條件。由於當時的法國沒有這些條件,所以必須由國家來打造。一六五一年,柯爾貝抱怨內亂使得法國「失去了商業的技能與優勢」。商人失去了「運輸貨物」的「自由」與「信心」。法國是一個幅員遼闊的農業封建社會,存在着中世紀的內部關稅;有着特權、法院與通行費的地方制度;各省對外封閉的市場─柯爾貝指責這些狀況全都對貿易造成了損害。在他看來,若缺少了信心與讓貨物自由流通的方法,商務活動就不可能順利運作。柯爾貝希望解除法國國內市場的種種限制,同時打造基礎建設,藉此建立商業信心。

商業成長要面對的另一個挑戰,是充滿濫訴與過度訴訟的法律體制,及聲名不佳的市政債券市場,他認爲這兩個因素「抑制」了商業並破壞了信任感。除此之外還有法國商人與工會所帶來的損害,柯爾貝認爲他們設下的標準過低,且對海盜行爲過於寬容。柯爾貝想繞過種種地方限制,制定國家級的工業標準,以及產品─尤其是布料─在尺寸、名稱和品質方面的一致規範。並且由一套嚴苛的國家監督制度來強制執行這些新規定。到了一六七○年代,他堅持要求所有市長和行會會長都應該「一直將我爲工廠與染坊寄出的規則放在手邊,以便按部就班地執行這些規則」。柯爾貝堅信,統一的標準可以創造出人們的信心,並且在更好的基礎建設協助下,能使城市與地方之間的貿易變得自由。

柯爾貝也打造了一個龐大且同樣具爭議性的計劃,望能發展法國薄弱的工業基礎。他推動商業的方式和義大利商人的做法頗爲雷同,甚至有點像是荷蘭的城市,後者有着藉由補助金吸引外國工作者的悠久歷史。柯爾貝建立了由國家資助的新工業,例如歌布朗掛毯工廠(Gobelins)和聖戈班玻璃工廠(Saint-Gobain)。他吸引了荷蘭製造商前往魯昂市建立布料交易的行當,以及荷蘭工程師來幫忙建造運河。就像在現代的免稅開發區一樣,柯爾貝爲這些新人提供國家薪酬、資金與壟斷的權力,幫助他們創立新事業與開發新科技。

柯爾貝對於建立羊毛與絲綢產業特別感興趣,他希望能引入新的紡織技術,在亞眠(Amiens)等城市重振紡織業。他打造數個港口,並藉此建立供法國的殖民企業所用的航運業。他擴大了印度、北美洲、非洲與法屬西印度羣島各個現有公司的規模。現在,法國將會開始和西班牙、葡萄牙、荷蘭和英格蘭競爭世界商業帝國的地位,致力於擴大領地,推動利潤豐厚的奴隸貿易與甘蔗種植。

創新並不是柯爾貝關注的唯一焦點。他以增強國家實力的名義,使用間諜、兇殘的國內政策與嚴酷的牢獄刑罰來對付製造假貨的人和所有制作文宣反對國王的人。在現代人的眼中,這使得柯爾貝成爲一個令人費解的角色:他既是一個有遠見的市場建立者,也是早期威權政府的先驅。然而,對他來說這兩者並不互斥。

柯爾貝的成功長久以來都充滿着爭議。然而,統計資料顯示他的改革確實擴張了製造業,併爲長期成長奠定了基礎。舉例來說,在他改良了紡織技術後,魯昂和亞眠等城市的紡織學徒人數變成了兩倍。在他補貼了亞眠市的薩亞特里布料(sayetterie,綿羊毛或山羊毛與絲綢混合的布料)後,這個城市的登記名冊上出現了更多專業工匠,提高了紡織業產品的品質與產能。一六八○年代,里爾(Lille)等製造業中心城市的紀錄中新增了八百多種與紡織業相關的職稱。就算要說這樣的發展進程並不算突飛猛進,但仍是一種實實在在的進步。正是在這段時期,法國發展出了成功的羊毛、絲綢與棉布工業。在柯爾貝執政期間,法國的工業出口開始能與法蘭德斯、荷蘭及英格蘭競爭,並且他引入的技術將會在十八世紀的法國經濟擴張中扮演非常關鍵的角色。魯昂的棉花製造以每年百分之三點二的速度成長,到了一七八○年代已經達到了每年八十萬匹布。

柯爾貝的經濟計劃並非全都取得驚人的成功,且當時英格蘭的成長比法國更優異。不過,若說英格蘭在煤炭、金屬、棉花與造船方面取得了領先地位的話,那麼法國則在柯爾貝推動的強大工業中佔據了領先地位,從最重要的羊毛產業,到帆布、蕾絲和里昂絲綢等。到了十八世紀,英國將會因爲顧忌這些法國產業的強大,而拒絕自由放任主義的召喚,轉而執行保護主義政策。雖然根據預估,英國的人均生產力提高了百分之二十,但法國的貿易量在整個十八世紀差不多和英國相當。對於一個在一六五○年失去了商業競爭力的國家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小事。(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