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中國姓名權第一案：你若不改名，全國人口信息系統就得改名

2009年，江西的一起大案引起了全國司法界的關注，也在民間掀起了巨大的輿論浪潮。

這件案子雖然從法律上來講早已有了定論，但產生的爭論和影響卻一直延續到今天。

不要誤會，這並不是一起什麼驚天殺人案，甚至在最一開始，都沒有人知道它竟然能被訴諸法庭。

作爲主角的這個年輕人，也不過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大學生.......

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源於江西省鷹潭市一位律師趙志榮。

他是1961年生人，在江西這個發展十分落後的省份，他在自己貧窮的家庭條件下選擇了苦苦讀書，最後的確改變了命運。

他從大學畢業後考取了律師資格證並很快進入了當地一家律所實習，憑藉自己的努力和優秀的成績迅速轉正，在之後的很多年裡一直從事律師的職業，處理過數不清的官司，勝訴頗多，經驗相當豐富。

而到了年近三十的時候，條件優秀的趙志榮遇見了自己的心儀的對象，兩人對彼此都很滿意，很快走入了婚姻的殿堂，並在兩年後的1986年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作爲一個老牌律師，趙志榮算是社會上的高知分子了，在孩子取名這個問題上，他自然不必麻煩別人。

不過在外人看來，他或許向來是一副嚴肅認真的形象，但實際上卻頗具文科學子的那種浪漫和隨性。

而且上個世紀80年代又恰好是社會風氣逐漸開放的年代，所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力排衆議，給了兒子一個看起來非常奇怪而且貌似中西合璧的名字。

趙C。

於是就這樣，趙C出生了，同樣恰巧的是，在那個時候國家對於戶籍這方面的管理並沒有那麼嚴格，而且許多政策都尚未出臺，所以即便派出所的工作人員覺得再奇怪，也只能按章辦事。

於是趙C這個名字順利通過了審覈，被登記在了趙家的戶口本上，後來，又被登記在了趙C的身份證上。

此後的趙C便健健康康地長大了，由於父母從小便解釋過他名字的由來，所以趙C對此完全不以爲意。

雖然在學校中，幾乎無人不覺得這事很奇妙，但趙C也總是能興致勃勃地講解，甚至這個名字還讓他變得備受矚目。

由於出身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關照到位，自己也頗爲努力，在成績上，趙C一直表現得很不錯，就讀了重點高中，考上了本科院校，人生過得算是順風順水了。

然而此時的他完全不可能預料到，一場暴風雨卻很快就要到來了。

2006年的時候，趙C正在讀大三，而這一年由於國家戶籍規定，居民們都需要更換新一代的身份證件了，於是趙C正常回到了老家的派出所進行辦理。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在民警皺眉討論後給出的答覆竟然是：不行！

關鍵問題是，這並不是礙於規定或者是民警故意的，而是因爲在工作人員將“趙C”這個名字輸入全新升級換代後的國家網絡戶籍管理系統以後，系統根本沒有辦法識別這個名字。

一開始趙C和民警都覺得只是小問題，頂多浪費些時間，畢竟這個名字確實罕見，但後來在經過了多次嘗試以後，卻發現似乎真的不行，而且面對這麼奇怪的問題，民警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在經過了長達一個多禮拜的反覆試驗、討論和向上級求證下，戶籍管理處最後只能告訴趙C：

這聽起來只是個小事，但對於趙C來說，他從出生到現在20年以來都是叫這個名字，現在已經長大成人即將進入社會工作，卻忽然要改掉自己的名字。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也並不想這麼做。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趙家人和警方多次交涉，但最後自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無法避免的問題在於，根據國家出臺的《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第2條規定：

這也就是說，趙C這樣一個名字，嚴格來說甚至是不合法的。

當地民警也不傻，知道趙C的狀況情有可原，於是勸他們等一等，或許國家會根據實際情況在未來作出一些調整。

趙家無奈只好等待，但沒想到兩年時間一晃而過，這件事似乎就沒了下文。

當2008年趙C再一次踏入戶籍部門的大廳時，被告知的結果仍然和兩年前一樣，他徹底憤怒了。

在家人的支持下，他竟然一紙訴狀把當地公安局戶籍處告上了法院！

於是就在2008年1月，江西鷹潭市月湖區人民法院正式接到趙C起訴公安月湖分局的申請，很快便在當地引發軒然大波，而且逐漸全國聞名，被稱爲“全國首例公民捍衛姓名權第一案”。

在法庭上，月湖分局的工作人員毫無退讓，他們首先表示，己方拒絕趙C的唯一原因就是必須遵循法律：

對於許多人質疑的，爲什麼現在不行但是以前可以，公安給出的答覆是：

但這種說法很快受到了被告的嚴辭批評。

首先，公安月湖分局早年時依據當時的法律，爲“趙 C”辦理戶口登記和頒發第一代居民身份證是合法行政行爲，初始登記並無錯誤，只有在“並非經由法定程序”和“損害公共秩序”的前提下才算違法。

然而趙C顯然兩者都完全不是，所以公安機關不能拒絕爲他更換身份證。

就像許多人都知道，一些哪怕特別重大的刑事案件，在過了追訴期以後，都不能再向兇手問責，這裡面的原因在於，政府不能用現在的法律去限定以前的事情，否則就亂套了。

經過了好幾個月的脣槍舌戰後，在2008年6月，法院終於作出了一審判決：趙C取勝，月湖公安局敗訴！

法院的意見是這樣的：

首先，國家規定二代身份證的名字，可以由漢字、數字、符號三種元素組成，“C”顯然是一個標準英文字母，同時也是漢語拼音字母，還是國際國內通用的符號，所以從名字上來說，“趙C”是完全符合規定的。

而另一方面，根據我國《憲法》中關於姓名權的規定，我們的名字雖然可以隨便取，但是不能明顯違背道德和公序良俗。

比如你就不能叫“趙C特勒”，但是“趙C”卻沒有問題，並且在20多年內從未給個人和社會帶來不良影響。

因此，法院判決趙C勝訴，並判定月湖區公安局必須立即爲他辦理二代身份證。

然而月湖公安卻也沒有就此罷休，他們一方面再次向法院提出上訴，同時就這個問題層層向上級反映，等待國家作出指示。

由於這件事在全國已經引起了不小的輿論浪潮，所以當文件一路被遞交上去後，江西省公安廳經過和法制處、治安總隊的開會討論後，仍然不敢擅自決定，再一次發文請示了國家公安部。

最後由公安部直接下發批覆文件，大意是：

說白了，還是讓趙C改名。

於是到了二審的時候，結果自然不言而喻，雖然雙方的辯論比之前還要激烈，但經過法院的大力協調，最終趙家和公安還是達成了和解。

一方面趙家撤訴，同意改名，一方面月湖公安將免費爲他辦理全部手續。

這個消息曝出後，進一步點燃了輿論風波，很多人都覺得這是國家對公民權利的不尊重，就算錯得如此明顯，搞到最後還是息事寧人了。

但事實卻並不完全是這樣，法院給出的一審判決當然是大快人心的，趙C之所以能勝訴，是因爲法律中沒有明確規定，不能用這樣的名字，但公安起訴、二審改判、公安部批示就是欺負趙家嗎？並不是。

在二審結束後，身爲一名資深律師的趙C父親趙志榮公開表示，自己對於這個結果完全接受，這是爲什麼？

正是因爲國家公安部如今使用的“全國人口信息管理系統”，這個系統可以說深入到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是個非常詳細又龐大的系統。

但同時，建造和維護它的花銷也極大，完全是天文數字。

說到這裡可能很多人已經明白了——如果趙C最終勝訴，那麼這一案件就會成爲全國典型，那些名字中帶有英文的、想要帶有英文的人，都可以藉此而提出請求，那麼必然對人口信息系統產生巨大沖擊，帶來的損失不可估量。

所以，趙C案實際上是勝利了的，正如趙志榮所說：

誠然，在這件事情當中，政府規定、法律法規中的確存在着不夠完善的地方，但從新中國建立到今天，介紹信、一戶一本、身份證明.....我們的居民身份證制度是完全自己一步一個腳印摸索過來的。

就算到現在仍然有不足之處，也必然應該在將來不斷作出改進。

而趙C案之所以影響大、意義深，正是因爲在整個判決的過程中，趙C的權利實際上一直受到了保護和重視，這一點從一審判決結果就能看出來，只是爲了維護國家、社會整體利益，才讓他作出了讓步，這是從實際角度出發。

不過這起案件仍然有着很大的積極意義，在於它讓許多老百姓意識到了“姓名權”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很大的推動了司法改良和未來立法的進程，這本身就是一種很大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