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andMe從硅谷神壇跌落,遺傳檢測的誤區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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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觀點,不代表任何組織與單位

23andMe是一家非常知名的公司,它是面向消費者提供遺傳檢測的先驅。商業上,它創始之初就吸引了谷歌、基因泰克等著名公司的投資,之後也有知名風投紅衫支持,2018年還與大型藥企GSK達成合作協議,一起研發新藥。

商業之外,23andMe聯合創始人與CEO Anne Wojcicki是谷歌聯合創始人Brin的前妻,姐姐是剛剛因癌症去世的Youtube前CEO Susan Wojcicki。

這樣的血統,加之人們對遺傳檢測極高的期望,都讓23andMe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風光無限,是硅谷驕子。時至今日,恐怕一說到做DNA測序,很多人首先想到甚至唯一能想到的就是23andMe。

不過23andMe已深陷困境,對這個消費型基因檢測公司來說,問題早已不是未來有多大想象空間,而是還能維持多久不關門。

2024年9月18日,23andMe董事局的獨立董事全部辭職,指責CEO Anne Wojcicki沒有給出可行的私有化建議,讓該公司再度陷入質疑。

是什麼讓23andMe跌落神壇?從中,我們又能瞭解多少針對遺傳檢測的誤區呢?

很多人對DNA測序有很高的期望,這種期望從原則上可能沒問題,決定我們身上每個細胞功能、作用的信息幾乎都隱藏在我們的DNA裡。解碼DNA,也就是一般所說的基因測序,可以帶來關於我們自己海量的信息。

但是,海量的信息與有用的信息,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23andMe的由盛轉衰,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其商業模式一直停留在了海量信息,沒有轉換到有用信息,不僅限制了用戶人羣,在現有用戶中,也成了圖個新鮮的衝動消費,建立不了長期關係。

而要理解這一點,我們先要搞明白基因測序到底是怎麼回事。基因測序技術深刻改變了現代生命科學、醫學等多個領域。但是基因測序有很多類型。像是如今有人不幸檢查出癌症,醫生可能會建議說要不做個基因組測序,看看能用什麼靶向藥治療。

這裡醫生說的基因測序是針對腫瘤細胞的基因組做測序。癌細胞的起點是正常細胞出現了導致它能不受控持續分裂增殖的基因突變,如果我們比較一個患者腫瘤細胞與其正常細胞的基因序列,找到哪裡出了問題,就能確定針對某突變的靶向藥是否適用。在該場景下,基因測序帶來的信息,很容易就轉變成有用的信息。自然的,很多醫學診斷公司也將該場景打造成了自己成長的商業土壤。

但23andMe不一樣,它做的基因測序面向消費者。你花錢買它的試劑盒,提供一點唾液,寄回去,23andMe是針對你身上正常的普通細胞做DNA測序。在科學上,它測的是普通人羣裡普遍存在的SNP。

人體的基因組DNA是由無數個鹼基構成,四種鹼基ATCG不同的排列組合就包含了不同的遺傳信息。作爲同一個物種,人,我們絕大數的基因組序列——也就是ATCG的排列組合是一樣的。可在人羣裡也會出現同一個位置上,有的人是鹼基A,有的人是鹼基C,這樣的差異就是SNP(學術上SNP一般指人羣裡比例超過1%的單個鹼基變異,全稱是單核苷酸多態)。

有時一個單獨的鹼基差異就足以引發巨大改變,甚至是嚴重的疾病,例如遺傳學必學的鐮狀細胞病,就是編碼血紅蛋白的基因序列上一個鹼基的變異造成了一個氨基酸的不同,最終導致血紅蛋白功能有變,引發疾病。

但人體基因組上的大多數變異包括絕大部分SNP,沒有那麼強的作用,甚至可能沒有任何影響(比如鹼基變了,但編碼的蛋白質氨基酸序列沒變)。過往的大量研究也發現一些SNP與有些疾病的風險增加相關。可以以複雜疾病爲例,比如類風溼性關節炎,這種自身免疫疾病的發生是包括遺傳因素在內的多種因素共同作用。單獨看遺傳因素,它也是和很多個基因相關,不是一個基因突變就導致類風溼性關節炎,某個基因沒突變就不會得類風溼性關節炎。不難想象,這些與類風溼性關節炎相關的基因裡,某個SNP變異可能會少許增加得病風險,這也就是所謂的與疾病風險相關的SNP的科學基礎。

23andMe做的就是主要針對SNP的測序。這些SNP有的有明確功能影響,比如我們亞洲人普遍喝酒臉紅,這是我們的基因組普遍存在導致乙醛脫氫酶功能下降的突變。這使得23andMe能告訴你,你能不能喝酒、消化咖啡因的能力好不好。另一些就是上面提到的和疾病風險相關,這也就是那些告訴你某某疾病風險更高的部分。

有了SNP測序結果,23andMe還能做另一件事:家譜分析。我們的基因組是從父母那裡獲得,自然可以靠DNA序列比對來認親。23andMe匯聚了海量的人羣DNA信息後,就能幫你構建家譜,分析族裔構成等等。

上述兩個方面也構成了23andMe兩個主要商業方向:健康相關的基因測序分析,以及遺傳家譜。

看着兩個方向都有很好的科學依據,用途也明確,23andMe怎麼就混不好了呢?

還記得前面提到的海量信息不等於有用信息嗎?

兩個商業方向,23andMe主打健康相關的基因測序分析,遺傳家譜一方面存在Ancestry.com這樣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後者累積了大量歷史家譜),另一方面受衆也比較有限,不像健康分析想象空間大。

但在健康分析上,23andMe給出的信息往往沒啥實際用途。像你能不能喝酒,能不能喝咖啡,是否乳糖不耐,這些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真就是看着好玩而已——你可能不知道決定這些身體特質的DNA序列,但你大概率已經知道自己的這些特徵了。

而最吸引用戶的疾病風險分析,最後很可能最讓人失望,大部分人測下來的感受,尤其是長期感受大概率會是沒啥鳥用。這也有科學原因,像我們前面提的很多和疾病相關的SNP(23andMe測的基因型),只是少許增加某個疾病風險。比如類風溼性關節炎關節炎裡,如果有個SNP增加患病風險兩倍,那已經是作用最大的基因變異之一了。

可這個風險增加兩倍的實際意義是什麼?假設沒有這個變異,患病風險是1%(美國類風溼性關節炎全人羣發生率大概是兩百分之一),有這個變異風險是2%。也就是說。無論你有沒有這個突變,得類風溼性關節炎的概率都很小。

23andMe的使命宣言是通過給消費者提供DNA測序,提升健康,現實是23andMe給出的報告就沒啥可用於提升健康的信息——它有很多信息,能告訴你測了多少和疾病相關的基因,和啥疾病風險增加相關,啥疾病風險沒增加,可這些信息沒法轉化成用途。

這與前面提到的腫瘤基因檢測完全相反,後者哪怕只測一個基因,比如肺癌裡只測EGFR突變,至少能直接告訴患者能不能用EGFR靶向藥,這才使得整個商業需求變得可持續。

而23andMe就成了消費者圖新鮮的“一夜情”。這反映在了23andMe的兩個財務表現上,一是營收一直漲不上去,喜歡追求新鮮的消費者試過了,激發不了其他消費者,市場越做越小。二是嘗試訂閱模式不成功,願意長期“訂閱”23andMe的人遠少於公司預期,其實就是用過的消費者大部分也沒感受到產品有價值,不肯當回頭客。

2018年23andMe與GSK達成合作,想利用自己累積的數據做藥物研發。這種轉型表面上是發揮自身數據優勢,可也暗示自身商業模式存在閉環困難,得另謀出路。

23andMe找的這條出路還未必走得通。基因組信息是有助於藥物研發,可無論有沒有基因組信息,藥物研發風險都非常高。除了GSK的首付款,23andMe何時能從藥物研發裡獲得收益,甚至是否能獲得收益,都很難說。更關鍵的是,23andMe也說不清楚自己做藥到底有啥優勢。

23andMe出現前,大量的基因組分析已經確立了很多與疾病相關的基因、基因型,真正轉化成藥物的非常少。不少新藥靶點有遺傳學證據支持,可這不代表它們來自23andMe專長的疾病與基因型間的相關性分析。

主營業務市場打不開,轉向風險更高,未必擅長的方向,這不是硅谷獨角獸最好的成長路線。

23andMe在2021年上市,卻是通過SPAC併購完成,不是IPO。SPAC這種借殼上市降低了對公司財務、業務的審覈,可採用這種方式也反映了公司狀態未必良好。

上市後面對外界更嚴苛的目光,23andMe迅速跌下神壇,市值從剛上市的頂峰60億美元跌倒如今2億,甚至沒有手上現金多,意味着市場對它繼續運轉非常沒信心。

除了主營業務的商業模式問題,23andMe的運營管理也頗值得商榷。在健康分析方面,它與FDA曾有過非常公開的爭端,期間FDA點名指責23andMe長期不回覆FDA的提問。上市不到一年,23andMe在不確定何時才能盈利的情況下花4億美元(25%爲現金)收購一家遠程醫療公司。2023年更是發生嚴重的數據泄露事故,涉及近一半客戶,700萬人。

這一切都讓23andMe成了一家在投資人眼中商業模式可疑,運營管理還不靠譜的公司,走上被華爾街拋棄的捷徑。

面對困境,CEO Anne Wojcicki希望將23andMe私有化,可是不僅初始報價被董事會否決,而且從如今獨立董事集體辭職看,Anne Wojcicki似乎也沒給出明確的公司發展策略。這無疑讓還未從嚴重數據泄露事故中喘過氣的23andMe更加前途未卜。

23andMe的大起大落更值得我們思考基因測序的作用。網上有大量關於基因檢測、遺傳影響的誇張、誤導性描述。像是中國影響力非常大的一個搞“科普”的測序公司CEO(這種人影響力大本身也是一種悲哀),宣揚過什麼自閉症基因寫在精子裡,無名指長度可能和出軌有關。

基因測序可以帶來海量數據,但這未必有用。將海量數據轉化爲真正提升我們健康的助手,我們需要對數據有科學的解讀,還需要有符合現實的使用模式、場景。

下次你被忽悠基因萬能論,做基因檢測解決所有問題前,希望你能想起23andMe,以及這些關於基因測序、遺傳檢測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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