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定義的博古特，他也樂在其中

2020年12月1日，安德魯-博古特宣佈退役。在這之後的短短几天裡，再也沒有關於他的消息，這個原本就與主流籃壇漸漸遠離的角色，並沒有濺起多少水花。

但打開谷歌搜索，鍵入Andrew Bogut這幾個字之後，聯想出來的，是“nmsl”，是“rip”，更多的關聯詞，是漢語的“中國”。

只有互聯網還是有記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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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博古特的退役，和互聯網上的喧鬧毫無關係，只是因爲疫情：他原本打算打完2020年東京奧運會再退役，結果疫情讓奧運會推遲了。博古特選擇繼續在NBL的悉尼國王打球，只是爲了保持狀態，去打奧運。但聯賽也暫停了，他沒法把狀態保持到一年之後，常年比賽的病痛讓他做出了退役的決定。

“我已經36歲了，要繼續吃止痛藥來延續職業生涯，再拖一年，就不是很明智了。”

2008年鑽石杯，博古特防守姚明

還有另一件事：當澳大利亞男籃聘請了高吉安（即在CBA混跡多年的戈爾）做主教練時，博古特一度猶豫，但後來反而更想給高吉安打球。一切都是因爲疫情——2019年他已經從NBA退役了，奧運會是唯一的遠期目標，所以他回到NBL打球，第一年狀態正盛，帶隊奪冠，還拿了MVP。但到2020年就開始力不從心，個人數據也降到了8.5分8.8籃板。

在爲國效力這方面，博古特從來就沒動搖過，他是澳大利亞的絕對支柱，也是這支球隊傲立於世界籃壇強隊之列的關鍵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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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大嘴巴”，最初也是從國籍開始的。

博古特的父母是克羅地亞人，移民到了澳大利亞。他小時候看着公牛王朝長大，學着前輩庫科奇打球，所以他從小就有出色的策應技術。2003年，他帶領澳大利亞拿下了19歲以下世界盃冠軍，而那年的美國只排在第五位。

U19期間的博古特

接下來，他去了猶他大學，打了兩年NCAA，在2005年的“選秀小年”，成了狀元秀，比德隆和保羅順位都要高，在當時，人們第一反應是拿澳大利亞上一個中鋒，公牛王朝的盧克-朗利和他對比，沒曾想，21歲的博古特第一反應是，“朗利？他不就是個苦力中鋒，他能跟我比？”

“大嘴巴”的外號就從這一刻傳出，在很多人的慣性思維中，朗利和喬丹、皮蓬、羅德曼、庫科奇、哈珀們是一體的，是不容置疑的，而眼下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居然敢質疑三連冠中鋒？誰給你的勇氣？

大嘴袋鼠，是互聯網初興時期國內球迷對博古特的第一印象。隨之而來的，當然是和姚明的對比。強如一年前的霍華德，在早期都被強制定義爲“水貨”，而大嘴巴的博古特，在談及和姚明對比的話題裡，給出的是毫不謙遜的回答：

“我們都是打中鋒的，比賽風格也比較相似，我知道他現在已經打出一些成績了，但我也不差，我期待能和他在場上有正面交鋒。”

顯然，新秀博古特的實力，跟場均20+10的姚明比起來，是有檔次差距的。那年的姚明已經是三陣中鋒了。這個賽季兩個人一共只交手了一次：姚明21分13籃板，博古特4投0中，4分6籃板4犯規，火箭最後贏了2分。

嘴上不認輸是年輕氣盛，但打不過就只能說是自不量力了。博古特的新秀賽季，場均9.4分7籃板，外加2.3次助攻，算是一個不錯的成績，但當和他對比的是保羅德隆，是姚明奧尼爾霍華德的時候，他的大嘴巴，就顯得非常不合時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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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拿來關聯的，是兩年後的新秀易建聯。

實際上，儘管易建聯打的也是內線位置，但他和博古特卻幾乎沒有任何位置上的衝突：博古特在進攻端長期駐守低位，防守端是最後一道大閘，而易建聯更多選擇外線出手，防守端也站在更靠前的位置。雄鹿並非強隊，球權也始終在兩個外線裡德和莫-威廉姆斯手裡，所謂“雙槍模式”，讓小前鋒和兩個內線給他們打輔助，是NBA多年來一件很常見的事情。

但在當時的媒體渲染中，易建聯不像姚明一樣去內線深鑿，是博古特把地盤搶了。

但就在幾個月後，媒體的槍口卻180度轉了過來。

博古特在採訪中怒噴兩個後場隊友，他抱怨說自己在低位拼死拼活要到位置，卻只能看到兩個後衛不負責任地強行出手。他們倆也不怎麼會防守，球隊經常輸在浪投上，他覺得讓這倆人繼續掌控球權簡直是愚蠢透頂。

博古特依然還是那個大嘴巴，三年級的他原本沒資格抱怨這些。但他說的卻也沒錯：第二年的他還能場均助攻3次，第三年反而降到2.6次。在低位他往往接到的都不是舒服的喂球，兩個後衛甚至也不怎麼會拉開空間——當他在低位生吃的時候，球隊就是一人打四人看的情況。

而這個時候，媒體們把博古特視爲“正義”一方，他在爲易建聯“出頭”了。

這些強行的關聯，漸漸塑造出了一個，被定義後的博古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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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自量力去對比姚明的中鋒，也是中國男籃的假想競爭對手，他是易建聯的內線搭檔，兩個人度過了不算和諧，或者說沒什麼交集的一個賽季，隨後易建聯就被換走了。在接下來的賽季，博古特的數據上了兩雙，莫-威廉姆斯也被賣給了騎士。但雄鹿發生的一切已經和中國球迷沒什麼關係了，是球隊強行拉上關係，選的“中國男孩”喬-亞歷山大，場均只有4.7分。

博古特下一次出現在媒體報道中，是那次觸目驚心的受傷：2010年4月3日，雄鹿主場對太陽，在一次反擊快攻中，似乎是斯塔德邁爾和他有了輕微的身體接觸，博古特扣籃時沒有抓穩籃筐，結果全身的重量都重重砸在了他的右臂上。在擴音器正下方，他的慘叫聲蓋過了全場球迷的驚呼聲，結果就是右手肘部脫臼，前臂骨折，手腕扭傷，賽季就此報銷。

這本該是他徹底進步的一年，場均15.9分10.2籃板2.5蓋帽，最後入選了聯盟三陣。但打擊是永久的：博古特的手肘從此無法順利彎折，所以他再也不能在低位強攻了。

他需要改變風格，變成高位策應點，靠着經驗在內線防守。

這也是他被雄鹿交易的原因，那次落地還摔到了他的腳踝，連帶着之前因爲體重過大而對腳部的壓力，導致了一年後出現的腳踝應力性骨折，再次報銷。勇士處理蒙塔-埃利斯把他換來，本意也不過是互相清理冗餘資產，在兩次因傷報銷之後，博古特成爲全明星，或是一線中鋒的希望，就已經破滅了。

接下來的一切，又回到了聚光燈以下：他是庫裡最喜歡的中鋒，在勇士的體系裡如魚得水，在高位的掩護和策應讓勇士的體系活了起來；但同時，他又是一些球隊深深厭惡的髒和壞的代表：他的掩護會偷偷移動，他會把肘子有意無意地放在擠過掩護的對方球員臉上，他是勇士球迷的最愛，也是騎士球迷的最恨。勇士出人意料地在2015年奪冠，他還是二防中鋒。

沒多少人知道，那段時間幫助博古特復健的澳大利亞國家隊中鋒教練，恰恰是盧克-朗利。朗利還在採訪裡談到了當年的那段大嘴巴宣言，“沒錯啊！他比我強得多，這有什麼問題嗎？”

2016年，博古特在總決賽遭遇左膝受傷，而騎士在1-3落後之後連贏三場翻盤。在那年夏天，杜蘭特投奔金州，博古特被送走來騰出工資空間，他被送到了達拉斯小牛，然後他清除了社交軟件裡所有勇士的部分。

在小牛的半年，博古特的狀態形同災難，傷病不斷，態度也並不積極。賽季中期，他被交易後裁掉，但在人們討論他是否可以迴歸勇士的時間裡，他卻出乎意料，簽了騎士。

首秀56秒之後，左腿脛骨骨折，這是他的第三次賽季報銷。

然後是去湖人的一年，再到回到澳大利亞。在2019年3月，他和勇士重新簽約了。當媒體們興高采烈地感嘆博古特能拿到又一枚“獎勵”的戒指時，勇士卻輸了，2019年，勇士王朝從此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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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博古特的NBA生涯，定格在了2019年的6月，而他的國家隊生涯，還遠遠沒有結束，他要到中國參加男籃世界盃，而在此之前，他參與了一次網絡衝突，並從此上了中國球迷的黑名單：

在2019年7月份進行的韓國光州世界游泳錦標賽上，孫楊和澳大利亞人霍頓屢次出現了線上線下的口角交鋒，而博古特化身爲無腦支持澳大利亞和霍頓的追隨者，連續在社交平臺上對孫楊發出嘲諷，比如那句，“和孫楊一起爭奪金牌的人就應該用錘子把領獎臺砸了……”就很明顯在主動引戰。

顯然，當時的孫楊支持者們，對此憤怒不已，他們選擇攻擊博古特的社交媒體評論區，同時製作了大量博古特受傷的視頻和惡搞圖片予以反擊。網友們用“NMSL”這樣的黑話來攻擊博古特，而博古特的反應是，也把這四個字母用在了社交平臺上。

所以，在男籃世界盃的賽場上，迎接博古特的，是更多的嘲笑和謾罵，連帶着澳大利亞都成了比賽的敵對方。在澳大利亞被淘汰的比賽賽後，博古特憤怒發飆，說出了大量攻擊國際籃聯的話，包括那句，“我知道國際籃聯總部在哪，這幫人侮辱了籃球，太醜陋了！”卻也在第一時間被一批記者空耳聽成攻擊中國，引來了下一批的反擊和謾罵。

可真實情況是，這些網絡上的攻擊，是否真的影響到了博古特呢？

恐怕沒有。在球迷嘲笑他根本在中國沒有球迷時，博古特的迴應是曬出了一張和幾位拿着博古特球衣的中國球迷合影。他在網絡上的行事風格，其實和不理智的網友一般無二，但他是公衆人物，也是話題人物，所以情況自然不同，但那幾位拿着他球衣的網友，卻因此招致了無妄之災。

而在一次不起眼的之前的對話裡，博古特說過了他對網絡爭執的看法。“如果你們喜歡玩，我也樂意陪着一起玩。但網絡的信息影響到我了嗎？沒有，完全沒有。”

這句或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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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古特是一個被定義了的角色，在網絡世界中，人們習慣性把一個人直接下定義爲“好人”或者“壞人”，而博古特在大多數時間，被安置在了“壞”的一面。

對照姚明、易建聯、中國男籃、或者孫楊，乃至接下來的大規模網友們，他都是對立的一方，所以他的形象直接被等同於了醜陋和惡毒的一面。

但博古特又是一個複雜的存在，運動員博古特，和網絡噴子博古特，實際上是分得很開的兩者，他們之間的區分，卻在這個網絡環境下被輕易混淆了。

運動員博古特，是一個在職業生涯中歷經了大量傷病，而沒能徹底兌現天賦的中鋒，在世界籃球和NBA的標準下，他是稱得上合格，或者優秀的。而作爲澳大利亞國家隊的一員，博古特又是足夠忠誠且努力的，或者說，這也是決定他成爲“網絡噴子”的原因。

在網絡上，他是一個無腦支持同胞的“不理智網友”，無關孫楊是否最終被判罰，他所做的，只不過是不分青紅皁白，逮着孫楊嘲諷。只是爲了表明自己支持霍頓而已，和“主張正義”、“反對興奮劑”都無關，他享受的和普通網友一樣，只是口嗨的快樂而已。而當網友用同樣的方式反擊他的時候，他也沒有惱羞成怒，似乎還樂在其中。

運動員博古特，退役後收穫的是勇士隊、雄鹿隊、科爾等人的祝福；而噴子博古特，退役時收穫的是一羣網友的“RIP”和“NMSL”，大相徑庭，卻合情合理。

而在網絡世界裡，攻擊的對方不爲所動，不因此生氣憤怒的時候，接下來的所有行爲，最後變成了什麼呢？博古特退役了，關於他的一切，又重新變成了一個符號，每個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解讀評判，狂歡的人羣，也將要陸陸續續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