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房價調控的人生:窮人被逼走 老了就返鄉

本文由本站房產原創欄目《羣像》出品。

廣州火車站。見證着人口的遷徙。楊思佳/攝

10月,李傑和他妻子還有不到3歲的女兒,將迎來位於佛山禪城的新房入夥。

這源於他2年零8個月前的一個決定:徹底離開奮鬥8年的城市廣州,搬出熟悉而破舊的城中村小單間,來到懷孕3個月的妻子工作的城市——佛山。

統計局公佈的2015年末數據裡,廣州的全市常住總人口突破了1350萬。而廣州的流動人口數量在2014年首次超過戶籍人口。

在許多人看來,廣州房價“溫和、理性”,不坐“過山車”,不像一線城市裡的北京、上海、深圳,漲得那麼可怕。這座城市不僅被打上“開放”、“包容”的標籤,還被稱作一線城市裡的房價“窪地”。

不過,回看過往數據,“上漲”仍是廣州樓市的主旋律。2003年至2011年7年間,廣州房價從均價3888元/平方米一路飆升至13401元/平方米,漲了245%。2015年,廣州一手住宅全年網籤均價爲15207元/平方米。而2016年8月,這一數字更是漲到了17425元/平方米。

“便宜的時候沒買,貴的時候買不起”

房價就像一面多棱鏡,映照着不同社會羣體的多樣選擇。這句話出自《人民日報》近期的一篇評論文章

李傑也想過在廣州買房。但他覺得無奈的是,便宜的時候沒買,貴的時候買不起。幾乎到想要結婚的那一刻,他才動了買房的念頭。那會兒,李傑其實剛過而立之年,但廣州的房價卻已“絕塵而去”。這座城市留給這個年輕人的選擇,已經不多。

李傑和妻子屬於“先結婚、後買房”的類型。他們是老鄉,都來自廣東的三線城市湛江。工作的前8年,他們的狀態都是租房。只不過一個在廣州,一個在佛山。

對於城中村的印象,他和衆多初來乍到的年輕人一樣:潮溼,昏暗,有混雜的味道,有各種聲音穿牆入耳,早晚常常要穿過狹窄“握手樓”,本就逼仄的空間裡,還分佈着各種按摩的、炒菜的、搬家的。

搬離廣州後,李傑的工作沒立馬辭掉。他做了幾個月的“廣佛候鳥族”。

“很累。”他如此形容這段生活。每天6點多起牀,來回路上用掉三四個小時,從沒在白天回到過家裡,經常因爲加班太困,在地鐵上睡着。有一次,他正想眯一會兒,緊握在手裡的手機一震,是妻子發來的一張彩超照片。他覺得既幸福又心酸,因爲趕項目進度,他那天沒能陪着妻子去做產檢。

9月29日,中午12點的廣州3號線體育西路地鐵站。楊思佳/攝

和許多勉強擠進中產階級的人們一樣,對於買房,李傑和妻子的一致觀念是“謹慎”。

一到週末時,李傑就會抽時間去看看樓盤。不過從看房到買房,他前後還是大概花了一年的時間。2014年初,他曾看中禪城西部的一個樓盤。但那時他還有幾分猶豫,覺得貴,想再等等。到14年底,價格降了一些,每平方米7000元,還帶精裝修,他覺得是時候入手。

於是,拿着手頭僅有的十幾萬積蓄,加上從朋友那裡東拼西湊借來的幾萬塊,他們湊夠了21萬的首付款,敲定了一套90平方米左右的小三房。簽下合同後,一切“塵埃落定”。他周圍有一些朋友靠着家裡的資助買了房,但李傑和妻子沒有這樣的條件。“用的都是自己攢的錢”。

直到2016年9月,就連李傑買在佛山的位置較偏的房子,價格也漲了3000多,突破1萬元大關。他覺得困惑,周圍現在開發在路邊的房子,竟能比不少小區裡的價格還貴些,也喊到了1萬/平方米。“都是泡沫吧。漲也是一段時間,會降的。”他這麼預期。

搬離廣州,對於他個人來說,更多的是生活方式上的選擇。回不去湛江,那裡沒有合適他的工作機會。他也不願意像一部分前同事那樣,咬咬牙買下廣州近郊一套房,因爲忍受不了每天上下班路上,來回花費超過三個小時的生活。

變身“有房一族”,李傑從沒覺得賺了,他只是覺得自己買對了。雖然交定金的時候,他還有些猶豫不定,諸如“買這裡到底好不好、位置是不是比較偏”這樣的瑣碎問題會反覆飄進他的腦海。

他更加看重生活環境。“不喜歡人太多,更傾向於節奏慢點的地方。”

如今他心裡更踏實。從某種意義上說,房子給予他更多的安全感。雖然他和妻子從那之後每個月要各背2000多元的房貸。“起碼給了小孩一個家吧。”

“可能老了,幹不動了,就回去”

如《南方週末》一篇“逃離北上廣”文章所述,人們對城市做出選擇的背面,是城市對他們的選擇。軌道交通見證每個個體的選擇與遷徙。有的人離開,又回來,有的人走了,不再回來。

國家統計局發佈的《2015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全國共有超過2.7億農民工,外出農民工接近1.7億。

廣州政府曾經對這座城市裡的外來工釋放過“接納”的信號。那是2011年,廣州某前任市委書記在一次會議上建議,用“新廣州人”取代原有“農民工”、“打工仔”、“外來人員”等稱呼,以增加他們的融入感。

和寸土寸金、高樓林立的珠江新城形成反差的是,廣州還分佈着超過120個低矮而密集的城中村,它們也在展示着這種“接納”。很多人說,只要不拆,這裡的租金“最親切”,不像房價一樣,漲的兇猛。

城中村裡,住着很多被遺忘的人,他們離買房很遠、很遠。老雷只是其中一個。

廣州天河棠下城中村,電線密集分佈,招租廣告常見。楊思佳/攝

54歲的湖南籍外來工老雷租住在廣州天河區的一個城中村裡。和老婆以及兩個雙胞胎兒子,一家四口租了個一房一廳,30多平方米,如今每月700元租金。

十幾年輾轉,他的落腳地從工棚變成了城中村。他再也不用搬磚、打灰,如今的角色是別人口中的“騎電動車拉客的”和“送煤氣的”。依舊用着便宜的國產手機,也改不了抽菸的老習慣。

老雷拉客的那個城中村村口。門口工人正在刻一面牆雕。楊思佳/攝

他每天最期待8點半,因爲那之後的半小時,BRT車道最繁忙,常常有超過25輛公交車等待一次紅綠燈信號,或者是下雨,這兩個時刻,他的電動車生意最好。送煤氣則是每次掙7、8塊,遠近都送。這是他現在全部的收入來源。行情好的時候,每月4000、5000不成問題。

然而,支出也是沒有頭兒的。他算了筆帳:除了房租水電費伙食費等日常開銷,他還要承擔兩個孩子在附近一所私立初中的學雜費,這學期漲到了每人每個學期6800元。

老雷覺得這座城市不友好。他並不打算在廣州久呆,但也說不出什麼時候回老家。他覺得自己是:可能老了,幹不動了,就回去。

在他看來,廣州是堵的,擠的,壞人多、好人少,房價更是“高的很”。他在廣州一晃漂了18個年頭,與這座城市交換着時間、力氣與健康,卻沒有車,沒有房,沒有社保。

他最不甘心的是,有一次花1700元買的嶄新電動車,纔剛騎了兩三天,就被沒收了。拉客這一年多,他被“抓進去”過兩次,不但車被沒收了,人也被了拘留了十天。如今他經過那個繁忙而擁堵的十字路口,還擔心被便衣“圍追堵截”。

“不合法”成了他這份活計的硬傷,也讓他起了回去的念頭。而覺得廣州能掙錢,又成了他留下的“籌碼”。回到老家,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家裡的地早就承包出去,不種了。

前幾天,他告訴我,買好了回家的車票,想用手頭攢的錢,把老家的房子再蓋蓋。

單憑自己,幾年內都沒辦法買房”

公衆號大V咪蒙在《狗日的房價》一文中有句總結性話語:房子越來越控制我們的生活了。

90後程濤明顯感覺到,最近周圍談論房子的人越來越多。以前是飯桌,現在是社交軟件裡。娛樂號和大V們似乎都在議論房價。

研究生畢業一年多,事業單位上班,沒有經歷過城中村的歲月,租的房子在天河龍洞附近,每月房租剛好是1000元。其他開銷他沒仔細算過。“有女朋友後,估計在2000元左右。”

在最近參加的一次研究生同學聚會中,飯桌上喝酒吃飯之餘,大家照例聊起了戀愛結婚、職業規劃、定居打算。“每一個話題最終好像都會引導到買房。”

在他去年研三時爲找工作而加的求職羣裡,最近也冒出了“房價”這個詞。點開彈出的消息框一看,是有一位北京求學,家在合肥的17屆應屆畢業生在羣裡“吐槽”,雖然工作還沒定,但擔心hold不住老家的房價,最近打算買房。

程濤覺得哭笑不得。自從他脫離“單身狗”的生活後,愈發覺得自己是一定要買房的,但也不是現在。女朋友剛上研二,他覺得畢業後該給人家一個交代。

他把房子和女朋友、結婚、定居“連繫”在一起。

在他看來,有了女朋友後,自己的生活有了不少改變:房間不再亂糟糟,而是經常收拾,因爲怕女朋友嫌棄;上班外的時間也不會拿來一個人宅着,而是儘可能多陪女朋友;他會經常去女朋友那裡給她做飯,朋友圈裡發了不少美食照片,因爲她吃不慣外面的餐館。

這已經無比接近他想要的生活,然而還不夠。在他看來,買房才意味着在廣州定居。

“租來的房子畢竟不是自己的,沒有安定感。”這個26歲的年輕人篤定地說,有房,纔有依靠,纔算是安定了下來。他給未來的計劃是結婚一年後差不多要孩子,而那時如果兩個人還沒有定居,他覺得壓力太大。

單就買房這段路,程濤大概會走得比一部分人更順暢些。他計劃着兩年後,在父母的資助下,着手買房。“和女友的感情已經慢慢穩定下來,等女友研究生畢業,買了房就可以考慮結婚。”

他很清楚,單憑自己的能力,在幾年內是沒有辦法買房的。女朋友不想住的太偏,而現在就連番禺的房價也漲到了“2字頭”,眼前他有了些許的焦慮。“想盡快買房。”

早年就來到廣州打拼的33歲的阿非,好幾年前就離開了城中村,告別了“租房時代”。他現在擁有兩套房,廣州一套,老家一套,前者貸款,後者全款

但他最近常常感到煩躁。他在多個選擇中搖擺不定。

他的房子位於海珠客運站附近的一個小區。60平米的房子,住着三口人——他、他的老婆還有他的孩子。而這套房子即將迎來另外的三個人——他的父親、母親,以及第二個寶寶。

老婆馬上要生二胎,他想換個大點的房子。然而現實卻是,房貸沒還完,還另外欠了40萬外債,老婆現在又不上班了。

他向相熟的中介朋友打聽。對方告訴他,海珠的房子能買到2.4萬/平方米。

有個念頭最近頻頻出現。要不要賣房?賣掉海珠區的那套,去佛山買個95平方米的大些的房子?

在廣州南站附近上班他,想到當時沒有在不遠處的佛山陳村買房,而是選擇了老家,感到“追悔莫及”。“當時陳村才7000,媽的,現在1萬7了,一個天,一個地。”

同一個買房QQ羣的羣友勸他別賣,眼下房價還在漲,還有升值空間。他記得最近常看到的一句話是“你越不買,就會越窮”。他反問自己,怎麼能賣房過日子呢?更何況,孩子要上學,那套房帶着一個老城區的優質學位。

一切似乎都與“賣掉”相背離了。

阿非思來想去,似乎賣掉老家那套,經濟能寬裕點。那套房現在沒人住,單純放着壓着錢,也沒什麼升值空間。

或者把海珠那套租出去,然後到時候一家六口再租個大點的?

他沒想到,有房的他,也要被房子的問題牽着走。他在羣裡打下這麼一段話:往往是這樣,生二胎,然後很多問題就來了——房子太小,手頭資金也變得緊張。

至於到底如何選擇,阿非還沒有決定好。(文中李傑,程濤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