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騰思潮：楊渡》活着 只爲了見證這個大時代

近幾年，幾乎每到夏天加州都會有嚴重山火。（圖／達志／美聯社）

庚子年很不平靜。相識的幾位至交友朋過世，深心之痛，已難言語。我在臉書貼出樂山大佛已淹水至大腳下的照片，深爲樂山文友憂心，也爲水患受難者祈禱。老友劉君祖教授說：「一般認爲，庚子下半場災禍烈度更大。大陸今年洪患確實嚴重，世界各地也不輕鬆，感覺寰宇將重組，過程中老天在收人，一切敬慎爲宜。」

「老天在收人」讓我心中一驚。卻不料美國友人已深受疫情所苦，舊金山灣區竟傳來乾燥與閃電所生的大火，加州各地也傳出山林火災，讓消防人員救之不及。灣區是昔日修讀所在，山川晴麗開闊，竟受此苦難。

下午和一位90餘歲前輩作家在電話中談及世界變局，乃至於令人憂心的中美冷戰，她淡然說：「這幾天有朋友過世，我還祝福他過世得好。在這是非不明，正義不分的世界，已經活得非常厭煩，我也活了90幾歲了，活夠了，只想早早去了，早早解脫，不想再看這污濁惡世。」

我無言以對，只能安慰說，無論如何，要好好活着，活着爲了見證。見證這時代要怎麼變。老作家非常慈祥的安慰我說：「或許，再10年、20年，你還看得到這個世界最後會變什麼樣子喲。你要好好珍重自己，保護自己。讓自己有尊嚴的活着。」

晚上和一新聞界老友吃飯，我們談起目前新聞媒體已與過去不同，所謂新聞價值與新聞倫理，早已淪喪。我舉了一位華盛頓新聞記者的說法：以前早上起來，先看國務院有沒有什麼新聞發佈會，再看各大報新聞。現在不是，每天一早起來，先看川普的推文，一晚上發了幾則，再打電話去國務院查證。而臺灣更不必談了，政府發錢的網軍，帶風向、搞寒蟬效應，已成爲一種惡質社會文化。他竟也同樣對這「污濁惡世」充滿厭惡，覺得人生實在沒有什麼值得活的。

友人是新聞界的勇者，戒嚴時代開創諸多新局，卻灰心至此。我忍不住安慰他：「快別這麼想，我們活着是爲了見證。因爲，我們看見的是一個未曾有過的時代。不管是壞時代好時代，絕對是以前未曾想像過的。我們怎麼可能想像美國會搞成這樣？美國總統像瘋子發推文，喃喃自語？我們怎麼可能想像中美會有今天這種對抗？這是我們以前認識的那個民主與開放的國家嗎？中美會不會打起來不知道，美國會怎麼樣也不知道，疫情之後世界會怎麼樣，也不知道。這世界有太多不確定性了。更何況，我們遇上了百年來未曾有過的大劫，連老天爺的災難，都完全無法預料，更何況人禍。因爲不確定，充滿挑戰，這是超宇宙的大戲，我們一定要好好活着，看到結局。」

我想起自己成長的經歷，在冷戰體制下的臺灣長大，深受美式教育的民主自由開放社會所影響。直到冷戰結束，美國獨大，全球化獨大，而過去所讀過的依賴理論、世界體系、邊陲的戰鬥等，全部靠邊站，如今，一切舊規範都失靈了。疫情更加深全球化的危機，水災在漫延，大火在燃燒，老天在收人，世界會隔離起來嗎？寰宇要如何重組呢？

面對這一切，有太多不可控制的力量在運轉了，人也只能「敬慎爲宜」。然而，正是因爲這不確定的世界，更要好好活着。活着爲了見證，見證這百年一遇的大劫難，大時代。就像老作家說的，好好珍重自己，保護自己，有尊嚴的活着。

（作者爲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