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蘭洋樓詩志

陳景蘭洋樓是金門規模最大的洋樓。（聯合文學提供）

陳景蘭洋樓詩志

A

鏡頭推遠，越過了浪聲

然後焦距縮短

退回

畫面，並放大光影，讓視點

重新說話

i. 民國十年

陳景蘭從新加坡，提着一藤箱

裝滿

赤道風回來

陳坑四月的風雨正走過山溝

佇立，仰望

天地在此，開出一片海藍的

壯闊

雲在構思自己的宮殿，西洋或

閩南的風格

混合旅途和命運的想像

將南洋

茂盛的木槿，根植在故鄉的夢裡

夢裡有井水汨汨

呼喚在時間裡遺失的小名，從上坑

往下

一個轉角的消失

當樓矗立，打開窗口，海色洶涌

拍入屋內

料羅灣的濤聲，也日日

夜夜

隨着屋後童音朗朗的書聲

一起奔跑

那年，漁村搖盪着一首南洋的歌

和孩子書寫的文字

全被記錄進每一頁的波浪上

翻身，向世界

每一片更寬廣的沙岸涌去……

B

轉換的鏡頭，濾過光

黑白明暗

變換色彩成一種灰，在時代

拐彎的地方

樓上樓，有人唱出了悲歌

ii. 民國二十六年

火的秘密和洞穴，隱藏了

一枚紅色太陽

四處燃燒出一個個黑夜，把夢

和燭火

一起吹滅

閣窗緊閉，日語把樓掏空

卻裝滿武士刀

和槍

以及傷者蜷縮在淚裡的鄉愁

而料羅灣的魚

早已遊向南洋，雨林最深的

溪流深處

風雨卻屹立，在民國

八年

抵抗灰燼，鎗火的虛無

等待颱風尾掃過的秋天後，有人

在樓上喊：

潮退了，光正從南方走來

走來的一朵朝雲，靜靜的

罩住樓頂

讓窗打開，讓島嶼上的海風

都可以

從此，自由進出……

C

注音的國語，述說了一個

鏡頭寬角

在影與影交錯的空間，在光復

後方，拉長

時間的縱深，向被炸破的

一段歷史

填上了小小的註解

iii. 民國三十七年後

從北撤退，再退

再退到海上的堡壘，退到南岸

固若金湯

一座洋樓的內部

在風暴捲來之前，樓的每扇門

都接納了

退守的殘伍，戈的敗部

樓下的花崗岩，也以堅硬的意志

沉默防護

島嶼上的家

坑上

坑下，牧馬侯最後的故鄉

而古寧頭的傷兵，曾在

樓板上書寫

一封寄不回家的薄薄家書

金門高中的學生，曾經穿過

樓下的廊道

站在雷電交加和浪聲前面，與遠方的

砲聲，一起唱歌

時間走過，夢如漆剝落

月光舔過

欄杆上的一些風霜，隨着浪聲

晃盪到了遠方

塵埃離散，紛飛

在時光裡，閱讀一冊島嶼

穿插過

無數坑洞的傷

樓還在這裡，還在接納所有的炮聲

衰老和傷亡

接納戰火的踏步，愛的宣言，接納

日子來去的休閒

並攤開

風行過的路，在一張張殘黃的

老照片上

一百年了啊

當陳景蘭走了回來，坐入

照片裡，頷首

微笑，輕輕地說：歡迎光臨

（ 對岸的遊客，隨着導覽員走入

時間的迷宮

想像南洋，開出的花朵，在

詞語四處飄浮的

潮汐上，一波一波，擁抱着島

島上南方亮麗的陽光）

歡迎光臨，風雨走過風雨

浪聲翻過浪聲

再開窗，料羅灣的海天，依舊

平安 靜好

D

關掉鏡頭，數碼相片都被儲存在

島嶼的記憶裡了

一個老人走過，光影明暗，一步步

走過，僑鄉和戰地

曝光的

金湯公園中，走過

自由女神下的陰影，走進詩裡

最後的一行

寂靜

（本詩摘於《島．行走之詩》一書，聯合文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