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回鄉偶記：一個寂靜的鄉村熱鬧起來了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人到中年後，每次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家，這種“離別家鄉歲月多”的感慨總是涌上心頭。今年春節，這種感覺尤爲明顯，因爲我之前已經三年沒回老家過年了。

我的老家位於湖南北部一個偏僻的鄉村，自然環境很好，山青水秀，四季分明，但由於地處山區，位置較偏，因此經濟發展比較落後。

在過去很長時間裡，由於缺乏資源優勢和產業基礎，我老家所屬的縣還是國家級貧困縣，但近來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基礎設施更加完善了，交通更加方便，經濟狀況也有所好轉，現在已經脫貧。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和三年前相比，這個原本寂靜的鄉村也變得熱鬧起來，不僅從外地回鄉的年輕人增加了，而且在村裡蓋新房的人也越來越多，不少村民住上了鄉村別墅，絕大部分家庭添置了小汽車。

以前，老家的大部分年輕人都會南下，到廣東那邊去打工，但最近兩年，更多年輕人選擇留在家鄉，到縣城做些小本生意。

有人開食品店，有人開咖啡館，有人做廣告，也有人跑出租，還有不少人憑着自己的一技之長在各自擅長的行業謀生。

有人說，大城市的生活是幻象，鄉村的生活纔是底色。老家越來越濃的煙火氣裡，也藏着一個鄉村變遷的新故事。

回鄉建房的人越來越多

這次在村裡轉，發現新建的房子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高檔。

一進村口，就看到大路兩邊新增了很多新房子，大多是兩層的小洋樓，也有一些豪華的鄉村別墅。

無論從外觀設計看，還是從裝修風格看，都比早年的房子新潮，也比以前的房子精緻。

家人說，新房子多是因爲這兩年很多人從外地回鄉了，“回到老家後大多都會建新房。”

村裡最顯眼的新房子，便是老劉家去年建的一棟三層別墅，設計式樣美觀，裝修十分豪華，位置也不錯，依山傍水，南北通透。

加上別墅外面有一個很大的花園，和一大片草地，遠遠看去，如同是一個漂亮的莊園。

老劉說，這棟別墅光建造就花了近二百萬，裝修花了一百來萬，總共花費近三百萬，“建房子的錢都是我兩個兒子出的。”

老劉的大兒子在深圳工作，小兒子在長沙工作，收入都不錯，大兒子不想在一線城市生活，今年計劃回鄉，小兒子也準備在老家鄉村養老，所以就建了這棟別墅。

“大城市只適合工作，小地方纔適合生活，我就喜歡鄉村的山青水秀，喜歡這裡的幽靜。”老劉的大兒子表示，今年下半年，孩子要到外地上學了，他和妻子就會辭去工作，離開深圳，回老家和家人一起享受鄉村生活。

離老劉別墅不遠處，是另外兩戶村民去年新蓋的房子，一棟是帶露臺和落地窗的兩層小洋樓，另一棟是有着傳統風格的一層小四合院。

這兩棟房子的主人早年也都在外地工作，一家在深圳做房屋裝修，另一家在長沙開米粉店。

這兩年生意不好做，他們兩家都放棄了原來的業務，從城裡回到鄉村，用前幾年賺的錢蓋起了新房子。

村長說，最近三年，村裡掀起了一股建房潮，全部房子都已經翻新，建起了小洋樓，其中別墅就有數十棟。

不少村民家的房子才建了十來年，但這兩年又新建了，有的是因爲原來的房子太小了，有的是嫌以前的房子式樣太老土，也有的是因爲孩子要結婚成家，不得不重新蓋房。

而這些新建房子的村民家裡，很多都是有人從外地回鄉，這似乎是老家近幾年的一股潮流。

創業的年輕人增加了

過去回老家，最明顯的感受是村裡很冷清，路上很少有人走動，也幾乎看不到年輕人的身影。很多家裡只有老年人留守，有的房子甚至常年鐵門深鎖，全家人都在城裡居住，或在外地生活。

但這個春節期間，村裡的年輕人明顯比以前多了，也比以前過年更加熱鬧，主要原因是近兩年從外地回鄉創業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了。

80後小陸就是其中之一。

小陸是十多年前村裡有名的大學生，當年考上了湖北一所不錯的大學，畢業後，小陸選擇到北京工作，進了一家知名互聯網企業，拿着令人羨慕的工資，但一直沒在北京買房，也沒要孩子。

去年，小陸所在的互聯網企業裁員，年齡超過35歲的小陸被裁。離職後的小陸嘗試過在北京再找份新工作，但很不順利，“要麼工資太低，要麼公司太小”，最終，小陸和妻子選擇回老家生活。

小陸直言，“既然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又不想待在北京這樣的一線城市，還不如直接回老家。”小陸現在已經在老家創業，主要做知識分享型的自媒體。

據小陸介紹，他的自媒體既有文字內容，也有視頻內容，有時還進行直播。而鄉村環境和老家的自然風光，爲小陸的視頻內容創作提供了極大的方便，也有利於他的戶外直播。

從一線城市回到小地方後，小陸也有過一段時間的失落，但現在的他，很享受鄉村的生活。

“這份工作不用坐班，只要有網絡，在哪都可以做。”小陸表示，鄉村的山青水秀和田園風光，使得他的戶外直播有了最佳場景，也吸引了更多粉絲。

最近兩年，像小陸這樣的從城市回鄉創業的年輕人多起來了。

小陸的同村同學李欣以前一直在長沙工作，後來單位倒閉，她不得不離職，之後有了回家創業的打算，經過大半年的考察後，她去年初在縣城開了一家零食批發店。

李欣的零食店剛開始前半年生意不溫不火，但去年下半年開始生意好起來了，這個春節期間生意非常火，這讓李欣堅定了好好做下去的決心。

鄰村的小鄭以前在廣東開大貨車，後來生意不好做了，前年回了老家，去年在城郊開了一家土菜館，生意比預期的好。

小鄭說，這個春節期間，由於老家人都喜歡宴請親戚朋友，很多人會選擇到餐館訂餐，小鄭的土菜館每天都訂滿了，“忙得連休息時間都沒有。”

隨着年輕人越來越多，創業的路子也五花八門。

有人在縣城開了早餐店，有人在小鎮上專門做米粉加工，也有人在縣城的繁華地帶嘗試開茶飲店和咖啡館，也有年輕人在學校附近開書吧，選擇做直播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多。

單身大齡青年很多也不急於結婚

這次回鄉，還發現一個現象，那就是單身的大齡青年很多，有的是在城市工作的精英，有的是普通的打工青年，很多人年齡都超過30歲了，有的超過35歲了，但都是單身。

他們當中，一部分表示“不會結婚成家”，一部分表示“無所謂”。

“年輕人爲什麼要結婚？婚姻能帶來幸福嗎？我不想結婚。”王珠談到結婚就一臉的不屑。

王珠今年35歲，本科畢業後一直在上海工作，熱情大方，很有品味，長相和身材都不錯，穿着打扮也很時髦，但一直單身，不想結婚，也不喜歡談戀愛。

王珠的媽媽很着急，多次催婚沒有效果後，更開始安排王珠相親。從30歲那年開始，王珠每次回老家過年，都會被媽媽安排相親。王珠每次都積極配合，但只是完成任務，從未和相親對象有過進一步的交流。

今天春節，王珠媽媽放棄了，也開始接受王珠不婚的事實。

王珠媽媽說，他們一大家子中，單身大齡青年除了王珠，還有五個，三個85後，兩個90後，“都30多歲了，有的快40歲了，都沒有對象。”

談到單身的原因，這些年輕人表示，一是不想結婚成家，不想要孩子，只想讓自己好好過一生；二是找不到合適的結婚對象，又不想將就；三是認爲自己條件不夠，比如男生認爲沒房沒車就不夠結婚條件；四是受不了結婚的傳統習俗，比如老家的天價彩禮，比如婚後要兩邊要走親戚等。

老家人說，最近幾年，村裡很少有年輕人辦婚宴，“以前每年都會有好幾場，現在幾年都沒有一場”，相反，村裡老人過世的白事倒是不少。

習慣一個人生活，一個人解決所有問題，不用在婚姻裡猜疑、遷就、痛苦、成長，這似乎成了更多年輕人喜歡的生活方式。

老人越來越喜歡線上購物

大年初二那天，我到村裡的李奶奶家去拜年，李奶奶今年75歲，身體硬朗，耳聰目明，李奶奶的家人笑稱，老人家現在名副其實的“網癮”老太太。

李奶奶六年前學會了用智能手機，三年前學會了網上購物，這兩年沉迷於短視頻，還學會了在直播間下單購物。

李奶奶平時在電商平臺上買手紙、紙杯、毛巾等生活用品，還在直播間買老人穿的睡衣、棉衣、帽子和襪子等，也曾經在直播間買過鍍金項鍊和翡翠掛墜這類飾品。

最令人驚訝的是，李奶奶手機裡安裝了很多電商平臺APP，她平時還會在促銷時段去選擇最優惠的商品，甚至還學會了在不同的電商平臺之間進行比價，選擇在最便宜的平臺下單。

如果發現買的東西不合適，李奶奶還學會了先和客服溝通，再換貨或退貨。

最近兩年，李奶奶更多是在直播間購物，“因爲有視頻，東西看得更直實，價格好像也便宜點。”

整個村子裡，李奶奶這樣的情況並非個例，不少老年人都有“網癮”，成天刷短視頻，成天比價，看哪個電商平臺的價格更便宜。

有村民表示，自己的老媽媽已經在直播間裡消費了兩萬塊，購買的商品有保健品、手串和字畫等。

近年電商發展快速，並不斷下沉到縣級城市、鄉鎮和農村，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也改變了大家的購物習慣，老人顯然也感受到了線上購物的便利與划算。

村長說，現在村裡種地的人少了，村民平時吃的菜、肉和水果，以及油鹽醬醋，以前大多到縣城去買，或者到鄉鎮的菜市場買，但現在很多都從網上買，“價格便宜，品種也多，而且不用來回跑，人家直接集中送到村口，多方便。”

油電混動成農村人新寵

現在，村裡人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了，買小汽車的村民也越來越多，這次在老家鄉村就發現，村民們對汽車的認知和看法也在與時俱進。

今年50多歲的李風去年就買了一臺油電混動的轎車，“油車遲早要過時，現在都開新能源車，不過我沒買純電動車，總擔心續航不夠，總想着可能要充電”。

李風說，買車之前，他們家裡有過熱烈的討論，“老婆希望買油車，她覺得燒油的最可靠，兒子建議買純電動，說這是汽車發展的新趨勢和方向。 ”思慮再三，李風選擇了油電混動車。

前幾年，村民大多都不接受新能源車，而是執着於買油車，但現在，村裡開新能源車的多起來了。這一方面與政策的指引有關，也與村民們對汽車的認知有關。

2023年，國家發改委召開5月新聞發佈會並重點介紹了我國新出臺的《關於加快推進充電基礎設施建設 更好支持新能源汽車下鄉和鄉村振興的實施意見》，新能源車下鄉已成爲一股新趨勢。

對於車企來說，廣闊的鄉鎮市場顯然是不可多得的藍海，但對於生活在鄉村的人來說，價格、續航里程、品牌知名度、充電設施配置仍是擋在他們與新能源車之間的幾道坎。

由於鄉村新能源汽車的配套遠不如城裡完善，所以鄉村對新能源車的接受程度有限。

在村民們看來，純電動車雖然使用的成本低，但總存在着充電和續航的焦慮，對於很多正在駕駛電動車的車主來說是個非常頭疼的問題。

相比之下，油電混動似乎更受鄉村用戶的歡迎。

春節假期結束後，村裡有些人和我一樣，離開鄉村，到很遠的城裡去工作；有些年輕人選擇留下來，無論身在何處，我們心中都住着一個正在變化的家鄉。

（文中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