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廠砍業務,爲“未來故事”燒錢的時代結束了

作者 | 張斷川

編輯 | 周燁

曾幾何時,對中國企業尤其是互聯網企業來說,用高投入換取更大的市場份額、佈局更廣的業務範圍、替公司提前佈局前瞻性業務,是統一共識。

在這一共識下,從互聯網誕生至今,在電商、網約車、共享單車、社區團購等多個細分市場,爆發過多輪不同程度的燒錢大戰,競爭異常慘烈。

這一過程中,很多行業的格局都被重新改寫。參與到核心競爭的企業們,有的黯然退場,有的被併購,有的一步一步長成體量更大的巨頭。

對那些通過高額投入拓寬業務邊界的大廠而言,從市場競爭中勝出,並不意味着戰事結束了——他們需要持續證明,他們燒掉的錢,是可以在未來爲公司帶來回報的、是能夠沉澱爲公司的核心競爭力的。

而一旦他們花大力氣爭奪下來的某個市場,事後被發現離商業化太遠或市場表現始終欠佳,選擇題就出現了:是及時止損還是繼續投入?

從最近一些大廠的動態來看,他們很多都選擇了止損。今年5月,OPPO終止自研芯片ZEKU、順豐將豐網出售給極兔、達摩院自動駕駛部門轉入菜鳥,等等。

不難發現,面對宏觀環境和市場的變化,大廠們正在慢慢告別規模擴張,它們越來越注重增長的質量。與此同時,企業也更注意節流問題,財務管理變得日益審慎。

收藏夢想,保留火種,似乎正在成爲新時期的主題詞。

今年5月,對很多大廠來說,關鍵詞只有一個:裁撤業務。

5月12日,OPPO宣佈終止自研芯片ZEKU(哲庫)業務,令人猝不及防。有博主稱,此前一週ZEKU還有研發出國商談合作。

而且目前哲庫已經結出碩果:比如搭載於手機的影像NPU芯片“馬里亞納X”,以及藍牙音頻芯片“馬里亞納Y”。

對於關停哲庫的原因,OPPO在聲明中歸結於“全球經濟、手機市場的不確定性”。此言非虛,受宏觀環境等因素影響,市場下行。2022年,全球智能手機出貨量同比下滑了11.3%,OPPO出貨量同比下滑了22.7%。

時間進入2023年,手機市場依然沒有迎來反彈。一季度,雖然OPPO在中國市場的份額重回第一,但出貨量錄得8.8%的同比跌幅。大盤更艱難:同期中國智能手機市場出貨量同比下降11.8%。這讓OPPO未來的銷量不得不掛上問號。

OPPO裁撤業務的動作,並不是孤例。

OPPO關停ZEKU同一天,順豐控股發佈公告,宣佈擬以11.83億元的價格,將控股子公司豐網的全部股權出售給極兔快遞,同樣事發突然。有加盟商對媒體表示,連省區領導都不知道這個事情,前一天還在發考覈數據之類的東西,第二天就變天了。

從順豐的過往經歷來看,出售豐網是一個較爲罕見的動作——順豐一般會直接關停或者內部並轉業務,很少將其出售,何況是賣給競爭對手。

不過,從財務數據來看,順豐出售豐網也很容易理解。

根據華創證券報告,豐網速運2022年和2023年Q1實際經營淨虧損分別爲7.47億元和1.43億元。也就是說,豐網不僅沒有幫助順豐完成擴張電商件市場的戰略目標,還帶來了財務上的壓力。

對順豐而言,將豐網出售一方面可以爲上市公司減虧,另一方面也能拿到反哺其他業務的資金,總體而言,這是一次及時止損的動作。

除了OPPO及順豐,這股 “斷舍離”之風,也吹到了互聯網大廠。

作爲阿里專注前沿科技的研究機構,達摩院日前進行了業務變動:達摩院自動駕駛業務和部分人員轉入菜鳥。

某種程度上,這意味着達摩院未來的業務將向商業化和業務實戰看齊,不再是象牙塔般關注“未來”的支持性機構。

此外,字節跳動也在進一步進行業務梳理,積極求變。

先是過去一年,字節相繼下架了內容社區“識區”、元宇宙社區“派對島”、種草社區“可頌”,還被傳整體裁撤戰略投資部門,放棄證券業務。

再到近日,從今日頭條房產頻道起家的“幸福裡”進行業務調整,全面迴歸線上業務,並將線下業務整體轉讓給房產經紀公司麥田。雙方稱,未來將側重各自優勢,繼續合作。

大廠一系列裁撤業務的動作背後,不難發現,他們的業務佈局邏輯已經生變。

他們不再執着於那些着眼未來、具有前瞻性甚至重大產業意義、但離商業化太遠或市場表現欠佳的業務,而是更加務實,更看重成熟業務和產品帶來的“確定性”。

從中國不同商業領域的變遷來看,這是一次集體轉向——早些年,擴張曾是第一要義,大廠們不惜承擔較大虧損,也要燒錢求規模。

過去十幾年,對大廠而言,燒錢一度是主旋律。

從早期的“千團大戰”、網約車大戰,到後來的共享單車競速賽、社區團購規模站、電商百億補貼戰等等,在多個不同領域,慘烈的市場競爭背後,燒錢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燒錢”背後的邏輯,其實不難理解。

一來,宏觀經濟形勢向好、數字化水平帶來的潛在市場空間大等因素,爲大廠的成功及業務擴張帶來了時代機遇,再隨着新賽道不斷涌現,爲大廠們提供了業務擴張、開闢新市場的客觀條件。

而在新經濟發展歷程中,企業尤其是互聯網企業扮演了一個類似收費站的角色:路網越大,往來車輛越多,那麼企業平臺獲得的“過路費”就越多。流量池越大,利潤分成越多,市場地位越穩固,規模效應也會更加顯著。

某種程度上,一家企業在人員上的擴張,是觀察其業務擴張步伐、也是觀察燒錢力度的一個視角。

以字節跳動爲例,2016年初,字節跳動只有1270名員工。曾有媒體報道,當時稍早一些,2015年時,張一鳴在電梯裡偶遇新員工,還可以叫出對方的名字。不過短短四年後,2020年時字節跳動的員工總數已經超過了10萬人——巔峰時期,字節僅HR團隊就多達5000人。

做個對比,員工總數從0到10萬,騰訊用了23年、阿里用了19年,字節跳動只花了8年。

人員極速擴張背後,也是字節不斷融錢、燒錢的十年。

二來,對大廠而言,燒錢不僅意味着規模擴張,還有機會起到抵禦競爭對手、加深企業護城河等作用,而一旦這些作用沒有達到,代價也就出現了。

2020年,極兔在國內起網併發起價格戰,豐網速運應運而生。順豐的戰略定位非常清晰,用豐網的加盟網絡,提供優惠價格並服務於下沉電商市場。

但結果不如人意:業務量的增加並沒有帶來收入,反而越虧越多。

2017年,順豐毛利率高達20%多;2020年推出豐網後,毛利率下降至16.35%;2021年毛利率降至12.37%,直到2022年毛利率依然沒有復甦,僅爲12.49%。

2022年6月,極兔的全網日均票量已經超過4000萬單。若僅以票單量作爲衡量標準,極兔僅次於中通、韻達和圓通,但豐網日單量剛剛達到800萬單。

不難看出,持續虧損的前提下,豐網已經承擔不起自己的戰略任務,最終迎來了“賣身”的歸宿。

再來看OPPO。

2019年,OPPO開始自研芯片。OPPO創始人兼CEO陳明永當時表示,未來三年,OPPO將投入500億研發預算,除了持續關注5G等前沿技術,還要構建底層硬件核心技術以及軟件工程和系統能力——芯片。

理想是豐滿的:如果OPPO自研芯片可以在局部技術參數和性能上明顯優於友商,那麼就可以在同質化的手機市場找到新的突破口。

只可惜,從技術深度和市場反饋上來看,兩款馬里亞納芯片並沒有爲OPPO帶來理想中的效果。手機市場整體萎縮的背景下,“燒錢”無法帶來確定性的增長,OPPO砸錢自研芯片,很可能變成一個“無底洞”。

在骨感的現實面前,OPPO同樣選擇了及時止損,將代價降到了最低。

步步高創始人段永平談及此事時就提到,改正錯誤越早越好,不管多大的代價都是最小的代價。斷臂割愛,也許止損也是某種勝利。

過去,大廠“狂飆”最重要的兩個引擎,一個是宏觀環境,一個是市場潛力。

在增量市場中,燒錢就是放長線釣大魚,企業和資本都樂於爲此買單。站在這個角度想,很多互聯網大廠在主營業務成熟以後,都變得像一家投資公司。

新經濟的快速增長,給了互聯網擴張的信心,很多大廠甚至將業務伸向和主營業務完全搭不上邊的地方。這可能是一大批人的共識:只要賽道夠寬夠長,就可以熬到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天。

不過在如今的環境下,這種打法已經難以奏效了。

一方面在於,“燒錢”的邏輯支撐是找到增量市場,賽道越長回報越多,但是這樣的賽道已經越來越難找到了。

截至2022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67億,互聯網普及率達75.6%。僅說短視頻,五年間短視頻用戶規模就從6.48億增長至10.12億。

另一方面在於,之前的風口,競爭已經白熱化。

以電商行業爲例,收入說到底取決於用戶數和轉化率。在以前的增量時代,通過燒錢補貼可以獲得流量,用戶拉新帶來的規模增長必然意味着收入的提升;但在現在的存量時代,燒錢投入和提升轉化率的關係並不直接相關。

互聯網紅利見頂,“未來故事”已經越來越難講了。

規模擴張時代,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粗放增長,貪腐等問題隨之出現。近年來,貪腐成爲企業重拳出擊的對象,也從側面體現了收縮是大勢所趨。尤其是在業務和財務管控上,企業正在變得更謹慎、更細心,這或許是時代變化的縮影。

對大廠而言,“故事”雖然美好,但是在未來的不確定性面前,它們已經沒有當年的那種勇氣、信心和耐心了;在競爭上,大家現在正是短兵相接的白熱化狀態,裁撤出售一些業務,迴歸財務和業務核心,或許也有助於聚焦核心競爭力。

回顧新經濟企業的變化,往往可以看到時代的影子。過去受益於龐大的增量市場,企業高歌猛進、四處佈局,可謂百家爭鳴;如今環境變化、市場轉向,大廠野心收縮,聚焦主營業務,這何嘗不是從外部拉動轉向內部驅動的良機。

爲“未來故事”燒錢的時代過去了,但一個迴歸理性,專注業務本身的時代也許正在向我們走來。如果說前十年,互聯網的機遇屬於勇敢的人;那麼今後十年,互聯網帶來的機會,將屬於那些冷靜思考的人。這未必就不是另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