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人在臺灣》我在臺灣聽過的最美音樂會
縱谷裡秋收稻穗音樂會
這個特別的舞臺搭建在伯朗大道旁的稻田中央,天地爲幕布,隨風涌動沉甸甸的稻穀爲伴舞,靈性與才氣兼備的藝術家在這裡高歌,慶祝池上又一年豐收。
從2009年起,臺東池上每年秋天都會舉辦秋收稻穗藝術節。不僅音樂會一票難求,就連當地人當活動志願者也要用搶的,演出的所有經費收入都將用於臺東縣的在地建設和創生。
2020庚子年演出的主題是「敬天謝地」,主持人曾寶儀在開場時這樣說:「風越大,老天爺越高興,最大的鄉親,最好的嘉賓,就是老天爺。」隨着觀衆席人數越來越滿,風呼嘯得愈發厲害,稻浪不絕,用最歡騰的方式迎接秋收。
白色T恤在風中飄揚,原住民族歌者桑布伊第一個上場,演出開始,「來自臺東山與海的交界處,卑南族的古謠傳唱者。」桑布伊的母語,在場沒有幾個人能懂,這樣的安排很好,他是音符能超越言語的最好證明。
桑布伊把小時候在部落的經歷寫進了歌裡,「打漁的地方,放陷阱的地方,玩樂的地方,採果子的地方,所有的地名寫成一首歌,《一天的生活》。」
桑布伊的兩個伴唱,爲了融入池上,在雨很大的昨天沿着伯朗大道騎騎騎騎騎……,他們認爲這樣可以從自然中獲得能量,只是今天變成了鐵腿。
卑南族人的口哨
下雨了,我們的雨衣沙沙聲和稻浪沙沙聲,一唱一和。桑布伊聲音高遠,伴唱的低音卻堅實地在底下鋪墊,所有的飛躍都是以大地爲基礎,是有根的、厚德載物的飛翔,從中,你能聽到部落的聲音,植物破土而出的聲音,秋收的聲音,雨打山林的聲音,追趕獵物的聲音,風劃過葉尖的聲音,數不盡、說不完。
蔣勳老師說過,桑布伊很會吹口哨,既然主持人提起,桑布伊便在現場吹了一段口哨。「卑南族需要風的時候,會吹口哨,比如用風的力量把稻穗的殼吹掉。大太陽的時候,會吹口哨,等風來,讓自己避暑乘涼,在樹下休息,也會吹起口哨,等風來。」
口哨聲響起,風真的變大了,隨着口哨聲起起伏伏。二者渾然天成,我們都屏住呼吸,不敢相信這樣夢幻的場景竟然是真的,至誠心能感通天地萬物。
第二位上場的帶着吉他的盧廣仲,臺灣的金孫,聽說很多阿嬤看完《花甲男孩》在路上遇到他都會忍不住誇:甲乖,真古錐。
盧廣仲來自雲嘉南平原:「雲林是全臺灣最大的蔬菜供應基地,和這裡很像,所以我到這,就像回到了家。」回想在臺灣這幾年,遇到的每一個臺灣朋友都會很自豪地介紹自己的家鄉,哪怕家鄉只是不起眼的無名小鎮。我想這也是敬天謝地的一種吧。
「大家好,我是阿嶽,山的那一邊,就是我的孃家,我常騎摩托車過來這裡,再騎海線回去,我常和李宗盛大哥在伯朗大道騎腳踏車。」張震嶽是今天最後一位歌手,他不緊不慢地說起此刻的心情。
我個人只喜歡聽歌,常覺得演唱會中歌手說話的環節是「硬要講」,硬要煽情,但是今天幾位歌手的分享都讓我覺得很真誠很感動,和臺下觀衆的互動就像老同學說起過去的故事。
「小時候父母帶我們上山也是一樣,他們去抓他們的,我們小朋友就吃自己的,只有阿美族的醃肉、鹽巴,一碗白米飯就已經夠幸福了!」
阿嶽講述部落童年生活,娓娓道來,我山後雲霧不斷涌出來,神仙也逍遙,坐我前面的是兩個阿嶽鐵粉,他們的雙手像雨刷器從頭搖到尾,在雨中顯得格外浪漫。
因爲雨實在太大,天色漸暗,爲了安全起見大家只好提前退場。人雖然多,但大家井然有序,不爭不搶,連撐傘也格外小心,注意旁邊的行人。
雖是陰雨天,現場的志工小朋友燃燒的熱情,讓所有人看到他們的臉就像看到一顆顆小太陽,而全場只有志工的身上沒有雨衣,估計是全部讓給我們了。
引導客人、歡迎客人、打掃廁所、檢票等等的工作,都是由這羣小天使擔當起來的,稚氣未脫的年紀,卻能用實際行動爲家鄉做貢獻,真是了得。
我們離場時,小志工們坐在原位上,聽領隊講明後天的活動事項,淋着雨也不忘向我們大力揮手。
回顧今天的整場演出,從隊伍很靠後的地方就開始有志工指引;場外架設的醫護站裡有專人值班照看、一整排的行動廁所卻能維持清爽乾淨;紀念品販售攤位的阿姨們開朗活潑,諧音哏不斷:「池上紀念衣服,池上很時尚!」;
入場時給每一位觀衆發放雨衣、回答觀衆問題至喉嚨沙啞,凡此種種,實在是池上人待客最淳樸、最周到的誠意。
你好、再見
同行的老師回憶起19年的那一場音樂會,齊豫和Alin都來了,我真不敢想像,天青地闊,稻浪連綿,齊豫一身長裙,在這樣的稻田中唱《橄欖樹》,會是怎樣空靈。
老師笑着說,那天Alin唱到一半,竟忍不住轉身,背對人羣,撒開雙手唱給稻穗聽。
不知爲何,這場音樂會讓我想要靠近身邊的人,哪怕身邊是陌生人,就是想要在這樣的雨中,這樣的風中,這樣的歌聲中彼此依偎相擁。
這是最簡單的舞臺,沒有奼紫嫣紅的煙火、沒有絢爛繽紛的燈光,可是它卻是我見過的最美的舞臺。四野是垂眸聆聽的稻穗,黃燦燦的稻田,青釉釉的山間一抹潔白的雲,
舞臺後方騎行的腳踏車來來回回的,從這頭到那頭,竟是天然背景,爲畫面增添盎然的童趣。
那一天,每一個在池上的人,你、我、他、牠,無論有沒有坐在觀衆席,都成了這場音樂盛宴美麗風景的一部分。
離開伯朗大道,走在能看見一望無垠稻田的馬路上,我的腦中不斷響起「娜魯灣啊咿呀那呀喲,娜魯灣啊咿呀那呀喲」,小時候知道的很多臺灣歌曲裡都有娜魯灣三個字,不懂爲什麼,今天終於找到了答案。
娜魯灣是臺灣原住民族表示歡迎的問候語,是「你好」,更是「再見」,是相遇,更是重逢,娜魯灣啊,我們約定,來年秋收,稻子低頭,願能攜伴,再訪臺東。
(廖小花/世新大學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