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客

散文

這幾年在附近連鎖的牙醫診所看牙,每半年一次,醫生來來去去的,都像是過客。

許久的牙疼,再也無法隱忍了。從拍X光,咬着膠片就開始嘔嘔聲作響,我真是個極度敏感的奇葩。

「今天哪裡不舒服?」年輕的醫生問。

「左邊最後一顆,或是它前一顆。」

「這樣痛嗎?」他用工具輕輕敲擊。

我搖頭,奇怪了,平日幽幽微微地疼,現在怎麼失去知覺了?

「這裡呢?」他重新敲擊。

「應該是這裡吧!我想它也許蛀壞了。」我用應該兩個字。

「除了兩顆牙縫間隙牙溝比較深外,完全沒有齲齒。」他肯定說。

「會不會因爲熬夜?齒齦連動的疼痛?」

我想起每次牙疼,都在憤怒高漲後,失和的導火線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日常小事,我忍耐了幾十年。

「離婚吧!就當我們是生命中的過客!」昨晚他提起,我當然一口答應。

「也是有可能的哦,要不,我們再觀察看看,今天就先洗牙。」

「對不起,醫師,我對這個吸水器十分敏感,如果我舉起手,表示我無法忍受了,可以讓我起來吐水嗎?」我提出要求。

「沒問題哦,不要緊張,助理會協助的。」醫生笑着說。

我把十根手指交叉緊握安放腹部,爲了怕口中造次的儀器,我嘴巴張得像河馬。

「好了,不要擔心,眼睛閉起來,想像星空,滿天星星亮晶晶。」

星空,亮晶晶?觸動某個記憶似的,我舉起右手。

「別緊張,先漱個水好了。」醫生停住他的手。

我轉過頭,望着他口罩上的眼神,沒錯,我記得那雙星星般的眼睛:

「醫師,請問你知道Burano嗎?」

他嗯的點頭,笑嘻嘻地打開穿鑿之聲,他的器械如探針,深入牙齦溝內,齒齦間陣陣痠疼,水花點點滴滴濺滿我的臉。

「Suction!」助理幫我吸水,我的口腔不再氾濫。

驟雨氾濫的布拉諾島,雨水洗去濃妝似地還給小島原來的面目,雨後的夜獨行,差點撞到正拍照的男孩,異鄉相遇便聊起關於自己旅程,他是醫學院學生,這場雨把他留在布拉諾島,天真爛漫的他說剛好看星星。

「當你眼睛閉起來,想像會是星空,張開眼,滿天星星亮晶晶。」

滿天星子跟我們一樣,有時沉默有時閃過笑聲,他搭最後一班船回本島,我繼續沉醉在布拉諾島的層次黑,美好記憶,像過客,連名字也沒有問。

真的是他嗎?我疑問。吸水器在嘴巴極爲不適,想舉手又強忍着,我緊緊掐住指間,一些血水嗆進入肚子後,我淚流滿面。

「哇,很棒耶!」洗好牙,他說。我擦乾淚和水:

「醫生,請問2017年五月你在Burano嗎?」

「哦,2017?你說Burano嗎?」

「是,我是那個在Burano一起看星星的阿姨啊!」即使戴着口罩,那雙會笑的眼睛,我肯定。

「噢,阿姨…...」笑眼依舊,他的輕聲細語轉折結局。

「我還沒有去過威尼斯呢!」

我慢慢漱完口,齜牙咧嘴對着前方的鏡子,牙石去除後,牙縫更加明顯了,離座時,瞥見小螢幕上齒廓和牙根形態,原來,這是牙齒真實面目。

門口,有個人正張望,曾經星子般迷人眼睛的,是昨晚相偕離婚的男人,看來,這輩子我們都不可能是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