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鬼

散文

他說他懷上一隻鬼。

電梯門張手說歡迎，外卷細長暗廊地毯，最底的氣密窗旁，3407寢室，開學前一個禮拜，傾聽新鞋反彈與自由相戀迴音，拖拉猴急踹踢行李箱的期待、夢想、三學分。

鐵門後是金屬系異世界，鐵牀鐵桌鐵櫃，未知角色裝備屬性BGM，一張重大傷病卡，一套約束帶是他的自我介紹。

最初錯把疾病污名化，他的笑點低，經常無意識戳中一等獎，欣賞豪華郵輪煙火秀在他臉頰綻放，必經天橋之路喜歡仰頭細說露天藍幕電影情節，轉身飾演語文之夜男警官，高破案率與戲服臺詞共筆魅力企劃案。

我把他每個表情剪裁排列，全開海報正面暖色系情緒卡，背面偶爾海陸警報無預警齊發，強烈颱風掀亂浪潮，輕呼一口葬送千年神木，招牌和鐵皮屋頂醉酒滾地，超大豪雨強迫山地斜坡嚴重肥胖，大地低沉回吼，與石塊超高速下滑進攻，滅頂前破門即時強制，約束雙手，搶下毛巾。

梅雨季暗號解讀不易，沿天花板架一把大型雨傘，緊盯十格藥下肚，不過大碗雨水很快淹過腳踝，拿長刷，疊高擋水板，雨聲繼續高歌奏樂，旋即又小腿浸沒，泄洪水庫洪水警報大聲公扯嗓，我們坐上鋪俯瞰雨水把宿舍所有切換柔和濾鏡，他說那隻老鬼正在腹中吸吮養分迅速長大，嘔出挖出都試過，超音波上依然四肢健全。

線索不明，動機待查，收拾桌面藥盒，掛衣架還有些潤的短袖黑長褲，推理小說看到一半，停留容疑者回眸冷笑，編號記憶騎縫打洞，前推一層樓高卷宗進入冷案中心。

一個後背包，一個行李箱，陪伴他的母親到火車站，看着他一節又一節離開，回到寢室又把他一列一列攤平，審問空桌空椅空牀位，什麼時候預謀？做案當下心裡盤算如何殺鬼？梅雨季維持多長，颱風又在何時何地增加了幾個？

窗邊下望，幾束鮮花嘗試抹淡血痕，推理開始駛離邏輯軌道，參加他曾說的半程馬拉松，扛一公斤土石上山，詢問三千多公尺的天使眼淚，他想當豆丁海馬，和綠島教練深潛海底，可惜鏽蝕右眼訴說不曾學過的語言。

買他喜歡的食物，有過的收藏，抓住窗來的每粒光，塗抹層層煙火式燦笑，某道夕陽終於開放提問，提到冷案案由，變電箱抱頭竄煙尖叫，黑漆中只剩寢室頭頂大雨傘帽，還有相約作伴的颱風梅雨季。

從來沒辦法知道懷鬼後的反胃乾嘔，念故事唱歌做瑜珈挨安胎針，肚裡鬼胎不時迴旋踢，老鬼身軀無限膨大，挾持母者人質。

自然引產鬼娃，全身僵硬的死胎一隻。

薰衣草花束間放紙折週期蟬，17年出土一回，他摸頭，真希望有牠們的耐心。

離開上鋪，收起大傘，晾乾雨衣，水痕攀巖牆面泛黃標記，鬼來過。

他也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