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曝童星出道內幕:帶臺詞的角色 贊助六位數起

深水娛12月21日報道 萌娃這把火,從2013年《爸爸去哪兒》起,一直燒到現在都未降溫。

《爸爸去哪兒》第一季萌娃劇照

越來越多的萌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走入到公衆的視線中:TFBOYS成爲頂流;“小戲骨”的表現在各類文娛公號上被反覆分析;而像出演《嘉年華》而一片封神的文淇,更是引起人們對“童星出道”的高度關注。這也讓越來越多的家長們看到了孩子發展的另一條道路——走進劇組,或是站上舞臺,成爲“小愛豆”。

這或許是最好的時代,一部手機,就可能讓一個人變成網紅,而孩子們也不只有埋首題海這一條道路可走;但這或許也是最壞的時代,走向出道的路上看似鮮花滿徑,實際上遍佈陷阱。爲了讓孩子走上“出道”的道路,家長們砸重金報名童星培訓班,期待着一個鏡頭,就能將孩子送上燦爛星途。

學表演就能上鏡嗎

五個月,算上培訓費、拍攝寫真、試鏡費、食宿費和家長陪同的住宿費,將近五萬塊的賬單,終於把陳霞從培養兒子洋洋“出道”的夢中敲醒。

8月29日,刪掉短視頻平臺上所有關於兒子的視頻之後,陳霞哭了。“不得不承認這不是我們該走的道路。”陳霞說。

如果不是疫情期間學校停課,陳霞不會注意到兒子洋洋還有這個愛好——對着電視搖頭晃腦,模仿電視裡的人物說話和動作。

小戲骨《包青天之秦香蓮與陳世美》劇照↑

“就那個小戲骨版的‘包青天’,他就跟着學,有模有樣的。”陳霞覺得好玩,於是拍了幾段發到自己的抖音賬號上,沒想到洋洋的視頻竟是她所有短視頻中點贊最多的。“點贊最多的一段有三萬多個贊。”

陳霞樂於在社交媒體上分享孩子成長的點滴,但丈夫覺得把孩子曝光在網絡平臺上不安全,讓她刪掉。“我一開始沒想那麼多,就覺得挺有意思的,後來覺得或許孩子能從演藝方向發展一下。”陳霞說。她開始關注那些已經出道的童星,看人家都會什麼才藝,什麼樣的孩子可能走表演道路。

陳霞慢慢發現,那是另一個世界。“有很多專門培訓小孩表演、主持的機構,還能對接演出活動,那是一個完整的產業。”

陳霞對比着“別人家的小孩”和自己的兒子,一邊覺得兒子有點天分,一邊又不自覺地陷入焦慮。洋洋6歲了,除了游泳課,沒報過別的興趣班。

陳霞告訴記者,她專門打聽過,在濱州,並沒有特別出名的少兒演藝培訓班,“大部分還是主持人、音樂舞蹈之類的培訓。”有同事家的孩子走藝考路線讀大學的,指點她,在濟南,專門有給孩子培養才藝並量身打造合適的藝術發展路線的培訓班。

趁着暑假,陳霞帶着洋洋去了濟南,參加了一個十五天的短期表演集訓。課程包括聲臺形表的基本訓練,結課之後,還會給孩子拍攝寫真、做海報,以及提供相應的試鏡機會

培訓學校的老師讓洋洋朗誦了一首詩,還誇洋洋“認字多,聲音洪亮,朗讀有感情”,老師看了陳霞給洋洋拍的視頻,認爲洋洋挺有潛質的,“但需要進行一定的培訓”。老師給陳霞展示了機構裡幾個其他孩子的表演片段,有的是在片場的拍攝花絮,有的是才藝展示,“人家有會彈琴的,還有跳街舞跳得特別好的。”

“試鏡”比預想來得更早一點,洋洋的課程進行到第二週,就迎來了第一次試鏡。“就在導演面前唸了一段詞,但沒被選上。”但陳霞稱自己心態還算平穩,“哪怕就是鍛鍊他不怯場,敢表達也挺好的。”

在北京做導演的劉曼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管是“試鏡費”,還是參加完培訓之後包出鏡,“這是現在少兒影視機構的常見套路。”

“這種鏡頭就是劇組的一句話,我要一個什麼樣形象氣質的小孩,不用說話,往那兒一站,或者走過去就行。”劉曼稱。

很多家長卻願意爲這樣的鏡頭而買單。劉曼坦言,這種“出鏡”其實對孩子的出道一點用都沒有。

他告訴記者,選兒童演員分兩種情況,首先要看這部劇本對於孩子的表演有沒有要求。“紀錄片不要求演技,要的是真真正正的東西,電影電視劇則對於表演有比較嚴格的要求。”

對於有演技要求的劇本,最核心的就是考察孩子對於鏡頭的認知,劉曼告訴記者,首先要看孩子是否會瞟鏡頭,“孩子看一眼鏡頭,就這一瞟,這條就廢了。”其次是考察孩子的臺詞、語言、動作是否能體現出童真童趣,“演得好的小演員不是背書,他說話得像平常自己說話的樣子。”

“有些小孩子,鏡頭一架,眼神不自主的就往鏡頭飄,海選時一看這樣的孩子,只能說跟家長你下次再合作。對於孩子的身形、相貌方面其實沒多大的要求。”劉曼說。

劇組大多與培訓機構有合作,每次選角時,劇組導演就給校長打電話,“一學校一學校地過來選,正規不正規的都有。”

劉曼稱,不正規的培訓機構培養出來的孩子,就是背書一樣去背臺詞,“這種學校也是直接被我們打紅叉。”

劉曼稱,目前,中國影視產業已到達相對集中化和專業化的程度,每個角色在塑造之初,劇本上都會寫清楚這個人物大概是個什麼形象,選角導演就往那個方向找。這是一個百裡挑一甚至萬里挑一的過程,最後能站在總導演面前的,最多也就四五個人,總導演再在幾個比較符合人物設定的人裡去選,指望靠幾個路人甲鏡頭,而被髮掘出來一鳴驚人並不現實。

藝術培養是件燒錢的事

事實上,家長們並不清楚劇組的具體要求,他們更注重的是孩子究竟有沒有出鏡的機會。

在三四線城市,想培養童星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一方面,小城市演出的機會沒有大城市多,另一方面,對於沒有背景、沒有關係的普通家庭來說,要想培養出一名童星,不僅需要孩子有天賦,還得家長有門道、並對這個圈子有正確的認識。

“現在的兒童演藝培訓機構更多是家長喜歡什麼,他們就教什麼,課程主要就是播音主持專業那一套,背臺詞,錄製少兒節目等。”劉曼說。

童星這方面培養一般是聲樂舞蹈、影視表演、播音主持,一般是這三個方向。山西大同一位藝術培訓學校的校長李旭告訴記者。

但像主持人、表演這些課程,入門的門檻非常低,且沒有一個量化的標準。家長們存在盲目跟風,一看不行就會很快放棄的情況。

功利的影子無處不在,李旭告訴記者,在播音主持這塊,學員的流動性特別大,家長們“隨大流”而來,看別人家的孩子學主持學得有模有樣,自家孩子不能落下,學上幾個月,覺得沒長進,就離開了。

“很多家長的態度是,學琴我們孩子多長時間能彈個歌;學書法孩子一假期能不能有進步;諸如播音主持、表演等,家長會覺得我孩子原來就會讀《再別康橋》,現在學了三個月還在讀《再別康橋》,家長覺得沒什麼用,就不學了。”

但無論是播音主持、唱跳還是器樂,藝術培訓總是一項燒錢的活動。李旭告訴記者,學器樂成本略高,光買一把趁手的樂器就價格不菲。“考試用的小提琴,5萬或10萬都不算高,有考到中央音樂學院的孩子,一把琴70萬。”而學聲樂、播音主持等才藝課程,成本相對較低,以課費爲主,但真走到專業那一步,也價格不菲。

在北京一家演藝培訓機構當形體老師的樑悅告訴記者,不同年齡短的孩子,課程內容也不同,培訓費也不一樣。既有以興趣爲主的大班,也有一對一、一對幾的小班,“如果孩子真的想走這條路,還有專門請中戲老師來帶課的VIP班級,相應的也就有更多的機會去接觸這個圈子,一節課幾千塊。”

童星包裝班亂象

十五天的培訓結束後,陳霞再一次交了“試鏡費”,讓洋洋蔘加了一次試鏡,這一次洋洋被選上了。

但老師告訴她,洋洋被選上的鏡頭“不太好,沒臺詞”,如果家長願意贊助的話,洋洋是可以分到有臺詞的特寫鏡頭的。

“這種就是希望家長掏錢,實際上錢都進了培訓機構的腰包。”樑悅在劇組當過舞蹈指導,也帶學生參加過試鏡,她告訴記者,演藝經紀機構不參與後期成片剪輯,根本無權決定哪個孩子能分到多長時間的鏡頭。

前瞻產業研究院發佈的《2015—2020年中國少兒藝術培訓行業市場前瞻與投資戰略規劃分析報告》數據,目前我國2~12歲少兒參加各類藝術培訓的少年兒童每年超過1億人次。

隨着很多電視臺和網絡平臺的選秀節目少兒節目越來越多,培訓機構除了常規的才藝培訓外,也會推出針對兒童的包裝策劃推廣、欄目演出推薦等內容,而這些都是收費項目。

業內人士稱,一線城市演出資源多,在三四線城市演出資源少,家長的經濟支持也跟不上,主要的演出機會還是參加各種比賽和地方的晚會。電視臺和各類商演對兒童才藝表演有較大需求,需要大量的伴舞、羣演,也往往通過培訓機構來組織羣演。

李旭也組織過孩子們去參加市裡的春節晚會或六一晚會。他給記者舉了個例子,“比方說,一個節目需要10到20個孩子來伴舞,電視臺是按節目收費的,一個節目三千塊,培訓機構按照節目需要的人數再去跟家長收費。”

但在小城市,上節目的具體人數是有一定彈性的。李旭告訴記者:“上節目的費用是固定的,但(上節目)人多的話,剩下的都歸了培訓機構。”

因此,對於電視臺而言,鏡頭掃到每個孩子的機會是平均的,“誰的鏡頭多誰的鏡頭少,完全隨機,可能某個孩子長得漂亮或者跳得好,說不定鏡頭會多一些,但不會因爲家長交錢多,電視臺就會多給他幾個鏡頭。”

不同級別的電視臺,上節目的費用也不一樣,李旭稱,央視的一個節目也找過他,相比較而言,越大的平臺、越知名的節目,對於孩子們的數量以及才藝水平的要求就越嚴格,“不像小城市,30個人你可以蹦上去50個。”

最終讓陳霞打消“送孩子出道”的念頭,則是老師跟她說得一句話,“老師說,因爲疫情,今年開的戲本來就少,小演員的競爭也很激烈,想要讓兒子在衆多孩子中脫穎而出,戲份越重越好。”陳霞稱,老師跟她透露,想要得到有情節、帶臺詞的角色,“贊助六位數起”。

藝考也是獨木橋

“太小的孩子,能不能在唱跳、表演方面走得更遠,其實是一條充滿不確定的道路。”樑悅說,能不能走好這條路,要經過變聲期和青春期二次發育,才能看出來。

2020年,全國參加藝考報名人數多達117萬,比2019年多了40萬,競爭並不比參加文化類考試更小。

李旭和劉曼也持同樣的態度。李旭告訴記者,就以聲樂爲例,變聲之前,孩子們學唱歌統稱爲童聲,變聲期以後,纔會具體看是適合唱民族、美聲還是流行。小時候學唱歌,老師更多的是教發音方法,怎樣上高音,怎麼糾正跑調,培養樂感。這樣在孩子變聲之後,如果還想繼續朝這方面發展,就會更好帶。

到了孩子升上高中,變聲期結束了,又迎來樣貌的變化期,包括臉部的維護和形體的變化。劉曼告訴記者,他之前拍過一個孩子,“拍的時候孩子十二歲左右,形象氣質都很好,過了十三四歲,我們就發現這孩子徹底沒法用了。”

現實是殘酷的,李旭告訴記者,青春期的自身條件變化,對於藝考生肯定有一定的影響,尤其是舞蹈或影視表演類,“有的孩子的專業素養一般,但就是條兒好,他的分不會低;唱的好、表演好、專業非常棒,如果外形上有更好的條件的話,就比較佔便宜。”

因此,真正想讓孩子走上這條道路,從初中甚至高中開始培養並不晚,而父母眼中的“童星出道”,往往指的是小學階段的孩子——“這也是造成當下少兒影視培訓魚龍混雜的原因之一,家長都會覺得這是愛好,真正要走藝考、是學播音主持還是影視表演道路,都是在高中以後纔會決定。”劉曼說。

樑悅也覺得,等孩子年齡稍大一些再去考慮“出道”比較好。“孩子對於一些事情的理解就要比小時候要深,很多小童星演戲更多是程序化的,老師、導演怎麼教就怎麼來,等大一些,那些有悟性、真正適合走這條道路的孩子就會有自己的想法,從人家讓我幹什麼,轉變到我覺得應該幹什麼。”

關曉彤(左二)、吳磊(右二)童年合照

演員李宇跟關曉彤、吳磊都合作過,“關曉彤的母親、吳磊的母親都是他們的經紀人。我看到的多數是他們的母親在他們身上的烙印,而不是導演去啓發的。”

從2008年通過藝考走上演員這條道路之後,李宇並不太接受當下過分挑剔孩子的外形、聲線的做法。“他們可能長期在一線,也見過無數孩子,對於藝考來說,(這種看法)可能是對的,要進科班的話,就有一個衡量的標準,對舞臺的訓練比較嚴苛了。但走上表演道路以後,每個人都有其特色,刻意的培訓反而是把他們的特色給打壓掉了。”

陳霞最後帶着洋洋的一套寫真,一組海報回到濱州。那套寫真擺在洋洋臥室裡,成了誰都不願意再去提起的“一段經歷”。丈夫覺得還是讓孩子踏踏實實讀書,走文化生高考纔是正道,即使報班,也應該給孩子報更有助於學習,能緊跟時代要求的興趣班,“比如少兒編程。”

出品|深水娛

統籌|金成武

撰文|楊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