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宣佈解嚴 扭轉不利形勢

圖爲1986年，民進黨在圓山大飯店成立。（本報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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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尹錫悅爲對付在野黨，深夜突然宣佈戒嚴，所幸韓國國會連夜開會否決，及時化解一場可能發生的腥風血雨。韓國戒嚴本與臺灣無關，沒想到執政黨神來一筆，竟在網路貼文支持戒嚴，後見苗頭不對趕緊刪文，卻引來燎原大火，重創昔日以反戒嚴起家的民主形象。《翻爆》特別選摘兩篇報導，說明戒嚴的影響及嚴重性。

八○年代是臺灣政治大變革的年代。時代與潮流的急遽變化，使國民黨政府在自我陶醉中矇矓地感覺到「時不我與」了；黨外人士並不因美麗島事件而冷卻爭取「出頭天」的熱潮；蔣經國的身體大不如前了，臺灣好像要變天了。

大家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國民黨情治人員與黑道連手逞兇海外的一場暗殺事件，通過美國媒體窮追不捨的深入報導，徹底改變了臺灣的前途和蔣家的命運。江南之死逼迫蔣經國不得不冷靜思考蔣家第三代的接班問題、解嚴問題、開放黨禁問題以及大陸探親問題。這一聯串問題使蔣經國敝精勞神、「苦其心志」，問題終於一項項解決了，蔣經國已然油盡燈枯，統治臺灣近四十年的蔣家朝代也就完全落幕了。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七○年代的最後一天，美國與臺灣的《中美共同防禦條約》正式告終，臺灣從此必須自食其力、「自力救濟」。

蔣經國和他的父親一樣，都不太喜歡美國，父子對美國都有一種複雜的「愛恨」感情，儘管如此，他們必須把對美關係列入外交戰的第一優先，沒有美國的支持，臺灣難保。八○年代伊始，一向親臺的前好萊塢過氣三流演員、前加州州長雷根把背棄臺灣、與北京建交的民主黨總統卡特趕下臺，臺灣朝野都很興奮，都一廂情願地認爲雷根政府會善待臺灣，甚至會改變美中臺三角關係。雷根是個極端反共的人，他在四十年代當好萊塢影星工會會長時，就是聯邦調查局的線民，專向聯調局打小報告，舉發某某人是共產黨或有親共嫌疑，另一個也愛打小報告的線民就是卡通大師華德狄斯耐。

雷根確實很夠意思，軍售臺灣亦比較積極，一九八二年四月向國會提出了售臺武器零件六千萬美元案。同年五月，雷根寫了一封密函給蔣經國，重申信守臺灣關係法以及拒絕接受中共所提出的軍售設限。然而，北京對美國軍售臺灣問題，一直採取緊迫盯人的手法，欲迫使美國逐年減少對臺軍售，質與量都要限制。雷根政府的強硬態度引發了美中（共）關係的危機，美國媒體泰半支持臺灣，希望臺灣能夠繼續獲得充足的防禦性武器。但雷根政府終向北京低頭，雙方簽署了《八一七公報》，美方表明北京政權代表唯一的中國，美方無意實行「兩個中國」或「一中一臺」政策；美方將逐步遞減對臺軍售，即今後軍售臺灣的質與量均不能超過「現在的水平」。

親臺灣的雷根處理美中關係失當，反倒使臺灣遭到池魚之殃，頗受美國媒體的批評，並譏之爲比卡特時代所簽訂的《建交公報》和尼克森時代的《上海公報》還要糟糕，因爲《八一七公報》真正影響到臺灣的國防實質利益。雷根在內心深處當然對臺灣感到愧疚，他寫了幾封信給蔣經國再三表示美國會信守臺灣關係法。

美國媒體平常甚少報導臺灣，但八○年代臺灣島上的政治演變和兩宗謀殺案，卻使臺灣成爲美國媒體的熱門新聞，一些有深度的評論家並預測臺灣在八○年代將進行一系列的政治改革，臺灣人會快速地掌權，而不像過去在中央部會只是當花瓶角色。

美麗島事件雖發生於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但其對臺灣內部和國際形象的衝擊，在八○年代方始劇烈凸顯出來。美國媒體認爲臺灣人已「等得不耐煩了」，雖則蔣經國的民主步伐比他的父親邁得更大，但臺灣人要爭實權，要在政治上落實本土化的要求。一些分析家幽默地說，國民黨最大的錯誤大概就是發展經濟和普及教育，一九四九年大陸來臺的統治者以爲臺灣人有飯吃、有書念之後，就會乖乖地做個「順民」。沒想到臺灣的一批政治積極分子、知識菁英、社會運動家和許多熱中於「民族自決」的羣衆，都認爲「是時候了」，他們辦刊物、開座談會、遊行喊口號，情治單位的處理不慎或不當，爆發了美麗島事件，點燃了島內外反抗運動的火種。

美國媒體密切注視美麗島事件被捕人物服刑之際，一九八一年七月初，返臺探親的美國卡奈基─梅隆大學教授陳文成，被警總約談後竟陳屍臺大研究圖書館後面，引起了海外媒體的強烈關注。從美國到歐洲、從日本到加拿大，海外臺灣人社團同聲一致譴責國府情治機構乃是陳案的黑手，美國各大報皆報導了陳文成的離奇死亡，《紐約時報》發表了《一個教授之死》的評論。位於匹茲堡的卡奈基─梅隆大學是所好學校，理工科系頗出名，被國民黨情治單位視爲臺獨分子的陳文成的冤死，在美國學界引起了一陣抗議臺灣政府壓制人權、蹂躪民主的浪潮。

可悲的是，國府情治人員根本無視於海外輿論的反應，亦漠視「一個教授之死」對臺灣的國際形象的打擊，在海外仍廣佈耳目，在大學校園收買一些留學生當「線民」，打小報告。紐約《村聲週刊》（Village Voice）以首頁篇幅揭發了國民黨特務在美國大學校園活動的秘聞，使國府大失顏面。《村聲週刊》是小衆媒體，非主流刊物，但一些主流媒體（如《華盛頓郵報》）亦依據《村聲》的獨家報導，暴露了臺灣特務橫行美國的行徑。在美臺仍維持官方關係的年代，臺灣特務在美活動，雖亦受到聯調局的注意，但因臺灣是友邦，聯調局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未危及美國安全和利益，他們並不干涉。雙方斷交後，臺灣特務並未稍加收斂，仍肆無忌憚地活動，聯調局亦未出面制止。

國府情治人員的囂張與盲動，終於導致一九八四年十月十五日利用黑道人物在美國加州大理市暗殺作家江南（劉宜良）。江南是個文筆犀利的作家，着有《蔣經國傳》，他的遇刺使大家很自然地想到可能與撰寫《蔣經國傳》有關，或與他計劃著述《吳國楨傳》有些關聯。江南從事過新聞工作，又是政治人物傳記的作者，他的遇害，在美國掀起了軒然大波。一開始，美國媒體並未太在意，但在海外華文媒體的大量報導下，美國媒體亦開始注意了，尤其是案子還盛傳涉及到臺灣的統治者蔣經國的兒子蔣孝武，以及臺灣的情治高層和黑道分子。於是，美國主流媒體快馬加鞭地傾力追蹤，大牌記者亦親自披掛上陣深入採訪這樁跨國政治謀殺事件。

當時大家沒想到的是，江南案竟是促成臺灣走向民主、自由與開放社會的契機，這件謀殺案對蔣經國而言，實具「當頭棒喝」的作用，使他痛苦極了。其時擔任參謀總長的郝柏村在日記中一再提及蔣經國所受的煎熬，一九八五年一月二十日條雲：「總統說：處理中美斷交，其錯在美，故理直氣壯；而今處理劉案，我理不直，故內心至爲痛苦……。」蔣經國任命了五人小組以處理江南案，並與美國調查小組會商。一九八五年一月二十二日，蔣經國在軍事會談中說：「中美斷交錯在美，吾人理直，而劉案理不直，處理事難上加難、痛上加痛、苦上加苦……。」一月二十三日，蔣又對郝說劉案給他的精神壓力甚大。郝在三月十二日日記稱：「總統對於劉案實在操心已極。」

江南案之後不到一年，臺灣的情治單位又出了一次大烏龍。洛杉磯《國際日報》發行人李亞蘋於一九八五年九月返臺時，遭警備總部以涉嫌「爲匪宣傳」加以逮捕，引發美國強烈抗議，雷根政府並發表最強烈聲明要求臺北立即釋放。美國媒體又多了一次報導臺灣是「警察國家」的機會。

海內外風起雲涌的政治改革呼聲，愈來愈強，蔣經國已充滿了危機感，島內一批政治積極分子已體認到必須沖決羅網了。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下，蔣經國於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行憲紀念會上正式宣告他的家人不能也不會作爲總統候選人，中華民國也不會有軍政府統治。一九八六年九月二十八日，民進黨在圓山飯店成立，蔣經國頗爲緊張，召集高幹會商如何對待這批「偏激分子」。然而，蔣經國知道「大勢已去」了，臺灣必須要變，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他知道唯有加速改變臺灣的政治文化，才能使臺灣變成一個有朝氣、有前途之地。他在一九八六年十月七日接見來臺訪問的《華盛頓郵報》及《新聞週刊》董事長葛蘭姆女士（Katharine Graham），親口透露臺灣將在近期內解除戒嚴、開放黨禁，同時絕不採軍事統治。

《華盛頓郵報》以顯著版面報導蔣經國的談話，總統府秘書長沈昌煥對郝柏村說，這項「扭轉形勢的報導，五千萬美金都買不來的。」

（摘自1998／8／23中國時報記者林博文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