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孩子「沒有一定要喜歡所有人,但接納不同」兒盟白麗芳談霸凌

經過多年倡導,爲何新世代校園霸凌問題依舊?新世代身處社羣文化、大量資訊下,是否讓校園霸凌議題變得錯綜複雜?家長、教師如何及早發現孩子遭到霸凌?一味靠着懲罰又是否能杜絕霸凌?

《倡議家》3月邀請關注兒少議題超過30年的兒童福利聯盟執行長白麗芳擔任客座總編,她將分享兒福聯盟針對「校園霸凌議題」第一線觀察,並提出關鍵解方。

兒福聯盟執行長白麗芳投入兒少服務30餘年,她認爲處罰不是解決校園霸凌問題的唯一方法。 圖/張皓婷攝影

打開網頁搜尋「校園霸凌」,充斥着一條又一條令人心碎的新聞標題,「學童遭扯發、打頭、火燒霸凌 施暴學生引公憤」、「基隆某高職傳霸凌事件 校內無障礙廁所施暴4打1」、「國小生裝黃金葛汁下毒報復 再爆受害生『被同學持美工刀威嚇』」⋯⋯。在數不清的案件中,甚至有受害學生承受不住壓力而輕生,或在暴力事件下喪命。

兒童福利聯盟(簡稱兒福聯盟)《2023臺灣兒少遭微歧視經驗與校園霸凌調查報告》指出,有15.1%兒少有被霸凌的經驗。而根據CRC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資訊網公佈的「校園霸凌通報及確認件數統計」,全臺霸凌通報件數連年攀升,2022年國小至高中職的霸凌通報件數多達1791件,但確認成案件數卻僅205件,成案率約10%。

臺灣校園教育現場,正面臨哪樣的難題?

霸凌戰場無限擴大 從現實到虛擬24小時不間斷

現在大家理解的「校園霸凌」一詞,是兒福聯盟20年前從西方帶進臺灣社會,國內民衆才逐漸理解。關注兒少議題超過30年的兒福聯盟執行長白麗芳坦言,兒福聯盟最初只是想開辦一支傾聽孩子心事的兒童專線,沒想到意外發現學校的人際關係衝突是許多孩子的共同煩惱,也因此投入霸凌議題研究。

其中肢體、言語、關係、性霸凌都是校園中常見的霸凌類型,霸凌的原因則五花八門,外表、個性或性別氣質都可能是霸凌者攻擊他人的理由。近年更因新媒體與智慧型手機普及,網路霸凌悄悄進入學生日常,影響身心於無形。

而在霸凌行爲出現前的「微歧視」也讓許多學生相當困擾,兒福聯盟2023年進行調查也發現,被無意識歧視、侵犯的微歧視兒少中,遭霸凌比例爲34.2%,是沒有被微歧視兒少的5倍以上。

白麗芳解釋,霸凌除了是持續性的行爲,通常也不會只有一種手段,經常是交錯發生。

除了肢體與言語霸凌可能同時並存,在網路興起後,戰場更從線下延伸至線上,霸凌的力道與時間都被強化,孩子就算回到家也躲不過同儕24小時不間斷的排擠、訕笑、辱罵,在最在乎同儕認同的青春期,內心更是難受。

2023年全臺有15.1%兒少曾有過被霸凌經驗,白麗芳分享,兒福聯盟過往的調查中,數字最高曾達20%。 圖/張皓婷攝影

記過不是唯一解方 霸凌加害者也可能是「受害者」

而面對霸凌問題,對施行者祭出懲罰是不夠的。白麗芳分析,若進一步探討霸凌者的動機,經常發現,霸凌學生背後也另有難題。

他們可能曾是霸凌受害者、原生家庭有困難或學習成就低落,「霸凌者常常也有自身的困難,這是爲什麼我們覺得只關注事發後的處罰沒有用。」

她直言,「懲處並非霸凌的唯一解方,不是發生衝突,師長就動輒記過、寫悔過書,學校應該讓孩子們從生活中學習如何面對人際衝突」,也就是說,關鍵在前端的輔導、預防機制是否完善。

像是透過校園和班級內的宣導,帶領學生接納他人與自己不同的特質,白麗芳說,目的是讓孩子知道我們沒有一定要喜歡所有人,也沒有非把班上所有人都當好朋友不可,但是人與人之間應該維持基本的尊重。

從教育開始打基礎,學會同理人與人之間的差異,白麗芳強調,「很多人覺得教育很慢,但教育就是在生活當中進行。」比起直接懲處,做好前端教育更重要。

她舉例,在瑞典有敏感教育,提升孩子們對不同議題的敏感度,明白哪些事情不適合開玩笑,纔能有效減少歧視、預防霸凌;韓國則有修復式生活教育,當孩子之間發生衝突,由大人帶領雙方坐下來討論如何修補關係。

面對霸凌問題,從預防做起,白麗芳認爲應從教育中讓孩子學會尊重人與人之間的不同。 圖/張皓婷攝影

同儕不袖手旁觀、大人不急給建議

此外,不少反霸凌宣導鼓勵旁觀者主動幫助被霸凌的同學,不過旁觀者難免擔心自己成爲下一個被攻擊的目標,因此不敢挺身而出。

對此,白麗芳指出,所謂「站出來」並不是要孩子們盲目發聲,而是可以嘗試緩和當下氣氛,或私下向信任的師長求助,當越來越多正義、友善的旁觀者伸手協助,校園和班級才能友善經營,最忌諱是旁觀者在一旁起鬨,讓霸凌者產生自己很威風的錯覺。

不過兒福聯盟多年下來也觀察到,許多被霸凌的孩子不敢讓師長和父母知道真相,擔心情況更加失控,或是拒絕收到大人給的無效建議,最典型的迴應不外乎「不要理他就好」、「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情,不然人家爲什麼這樣對你」,反而讓孩子覺得講出真相無濟於事。

白麗芳建議大人先別急着給建議或否定,當遇到孩子求助,可以採取「眼耳心腦口」五字訣,先用雙眼觀察孩子近況,例如成績有沒有退步、吃不下飯,接着傾聽孩子最近的心情,同理他們,再一起思考如何解決問題、提出解決辦法。

遭遇霸凌不敢求救!擔心遭貼「問題」標籤

其實教育部針對霸凌也有訂定應對機制,教育部提倡的三級輔導機制,包含初級的全校性輔導工作、次級由輔導室主導的介入性輔導,以及第三級由縣市層級的學生輔導諮商中心執行的處遇性輔導。

但白麗芳透露,實際的情況是,輔導老師除了諮商與輔導,還要負責生涯輔導與性向測驗,工作量龐大,輔導室量能有限,通常優先處理霸凌情節嚴重者。

另一個問題則是願意走進輔導室的孩子比例相當低,深入追究才發現,原來利用上課時間請假去輔導室,必須填寫假單,再經由班級幹部轉交給老師,經常弄得全班皆知,擔心被同學貼上「有問題的人」的標籤,考驗學校對於受害學生的保護機制。對此,也有兒少委員會的兒少代表們提出相當務實的建議,例如建立線上預約系統或寄Email。

《校園霸凌防制準則》將進行第二次修法,但不少民間團體指出修正草案仍有待改進。 圖/張皓婷攝影

校園霸凌事件並非無法可管!但光靠法律,足夠嗎?

面對校園霸凌事件,臺灣並非無法可管。教育部2012年頒佈《校園霸凌防制準則》,目前正準備進行第二次修法,包含由校方組成校園防制小組、情節輕微以調解處理,以及將師對生霸凌從規範中移除,改由《高級中等以下學校教師解聘不續聘停聘或資遣辦法》規範,爲校園霸凌事件建立更全面的處理流程,但該草案卻引起民間團體不滿。

白麗芳質疑,情節輕微、霸凌不成立的個案進入調解程序,後續的輔導量能與資源足夠嗎?學校老師具備調解的專業嗎?此外,從學校的審查小組受理案件到霸凌案確定成立,耗費數月調查,過程中經常是被霸凌的孩子無法承受壓力而被迫轉校。

「每一個申報的孩子都在受苦,但大家追求的好像只是案件成立或不成立,難道不成立就不用處理嗎?」白麗芳表示,過去經常看見家長在霸凌案不成立後,直接上法院提告,但將校園事件司法化究竟教會孩子什麼?

白麗芳提醒,《校園霸凌防制準則》的目的應該是防制而非處置,不是把犯錯的孩子記過、退學就解決了,「現在的準則非常法律思維,應該要納入更多輔導教育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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