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瑞亨《紙之月》的文學改編:從角田光代的小說中讀懂“梨花”
由《60天指定倖存者》劉鍾善導演,新人編劇盧允素執筆,改編自角田光代同名小說的韓劇《紙之月》,糅合了經濟犯罪、愛情、不倫等多種題材,以超高速、緊張的敘事節奏推進到第8集——金瑞亨飾演的女主劉梨花同時面臨盜取客戶財產、出軌年輕男導演被發現的雙重危機······
其實《紙之月》首播後就已經決定要寫劇評了,但是我多花了一點時間讀完了角田光代的原著小說。
因此這篇評論想從文學的角度切入,看看原著小說中有哪些有趣的點,可以更好地補充、理解劇情和人物,下一篇再分析影像——主要是鏡頭語言和意象。
角田光代的作品中,《坡道上的家》我很喜歡,2019年追了同名日劇後,馬上找小說來讀。角田光代非常會描寫東亞女性心理,尤其是受壓迫於家庭、婚姻、育兒的家庭主婦,現實社會議題結合犯罪\懸疑類型,故事也講得漂亮~
《坡道上的家》的主題是東亞家庭中母親的喪偶式育兒困境、女性在家庭中承受着難以想象的壓抑和精神暴力;《紙之月》也講女性在婚姻中不對等的地位,側重點更放在金錢泥潭與精神困境中掙扎的女性羣像。
《紙之月》一書是這樣介紹作者的——
“其作品總能令人嗅到清新鮮明的時代空氣。她說自己的寫作動力來自於憤怒,來自不平則鳴。她寫日本泡沫經濟破裂的當代,都市女性的存在困惑與精神困擾;寫表面幸福,實則維持着脆弱平衡的家庭關係;寫各種視角與維度下的感情形態;寫與時代、社會息息相關的生活之苦,存在之痛。”
書中描寫梨花這個人物時描寫:“梨花的美不是那種嬌豔的美,而是如新拆封的香皂般的美麗。”
“並非盛裝,但顯得清新時尚。看起來幾乎沒化妝,卻有種讓人不禁側目的高貴。”
“梨花總給人一種疏離感。無論多麼親密地聊過天,或者有過讓人產生那種錯覺的時刻,她也散發着一種下一瞬間就會倏然遠離,令人難以捉摸的氣場。”
我尤其喜歡“新拆封的香皂”這個比喻,以往金瑞亨在作品中給人以帥氣、強勢的印象,但是在這部劇裡,看到她,就會相信,她確實就是書中的梨花。如新拆封的香皂般美麗,清新淡雅中帶着成熟女性的美。
梨花的優越氣質與她的出身分不開,劇中側面提到她的家境,梨花的爺爺會作畫,看畫的大小、掛的位置,都表示爺爺曾是社會地位很高的人物,後來因梨花父母生病,梨花老公爲她家付清了鉅額醫藥費,這事應該是影響梨花後來在婚姻中權力關係處於弱勢的關鍵。
小說中有更多交代梨花家庭背景的內容,梨花爲何會過這種生活?踏入這種婚姻中?梨花的父親經營自家的傢俱店,家族生意經歷了過山車式的變化最終沒落。
在這種境況下,梨花嚮往的生活,並不是榮華富貴,而是平淡簡樸,和愛人一起享受休息日的那種生活。
梨花想要構築一個和自己成長環境完全不同的家庭。小說中有一段,梨花工作第一年提出請父母吃飯,被父親無情打壓:“我還沒落魄到要用你那點工資請吃飯。”
劇中梨花用自己重回職場的薪水請老公吃飯,還送他情侶手錶,但老公卻高高在上、用他那不知哪裡來的優越感羞辱了梨花的心意。
雖然劇中的梨花看起來總是淡淡的、無慾無求,但是她內心深層是藏着渴望的,只是被壓抑了,因爲老公對她精神操控,用錢羞辱她,讓她對他的優越和蔑視也“感恩戴德”。
而她真正想要的是一個自己付出善意時,對方即使不能回報,只要心存感激的收下、領情就行了,而不是用錢或優越感去踐踏她心意的人。
有觀衆認爲老公的形象被描繪成這樣,是爲了美化梨花出軌,彷彿是因爲老公太爛,婚姻太窒息,就讓梨花出軌這件事變得可理解。
其實不是這樣,原生家庭的影響讓梨花註定遇到和她父親一樣的老公,剛結婚時她以爲老公不是父親那樣的人,但最終,我們都看到她老公是什麼嘴臉了······
但她又是內心深受“月亮”吸引,所以她遇見一個年輕、浪漫、有才華的小奶狗,她潛意識裡壓抑已久的渴望迸發了。
閱讀原著小說,可以更瞭解梨花這個人物的背景、成長環境,代入劇中的話,或許能從不同角度去理解人物的行爲動機。
另一個我通過讀小說才意識到的點,是關於梨花對小奶狗的感情,是有一點“母愛”存在的。我也看到過很多人吐槽選角,男女主年齡差異太大,相差20幾歲,難道製作組看不出來嗎?這樣的選角當然是有用意的······
梨花最初就覺得光太像小孩子(小說裡小奶狗的名字是光太),“真是個毫無戒備地表露感情的孩子啊。這麼一想,梨花不知爲何有種想哭的感覺。”
小說還有幾處,也描寫光太的神情舉動像個孩子。劇中用了一個非常直白的鏡頭表現梨花對小奶狗的“母愛”,兩人相擁而眠的畫面不覺得奇怪嗎?比起一般的情人,更像是媽媽懷裡的小孩子······
“梨花承認,自己一直在等待,一直渴望像這樣被撫摸。希望別人如同對待珍貴的物品一般,如同撫摸美麗的東西一般撫摸自己。”
梨花是喜歡孩子的,她曾經那麼想要個孩子,嬰兒房、嬰兒牀都準備好了,卻被老公隨便送人。但我覺得,比起說她多麼想要生育一個血脈相連的生命,梨花內心想要的是一份宛如新生兒般的純粹的愛,她也想要付出那樣的愛給別人,而對方可以全然接受她的愛意。
梨花對小奶狗的情感絕對不只情慾,還包含着憐愛、欣賞,他是她潛意識中渴望的顯化,月亮的化身。
說到那個鏡頭,其實小說描寫他們第一次的場景和劇中不同。我個人更傾向小說的描寫~
大概是梨花和光太前一晚喝酒,早上醒來梨花發現自己在他房間,但是什麼都沒發生,梨花打開拉門是一個堆着紙箱的小廚房——
“光太裹着毛毯睡在鋪着亞麻地板的地面上,像只野貓般蜷縮成一團。梨花靠近熟睡的光太,蹲下來凝視那張臉,就在這一剎那,光太突然伸出胳膊纏住了梨花的脖頸。同那睡臉的天真無邪截然相反,他用力將梨花拉向自己······”
(後面還有很長一段描寫,請在小說中確認吧~)
很有畫面感的場景,早晨的光線、狹小的廚房、鋪亞麻的地板···想象了一下如果劇是這樣拍,應該會是完全不同的氛圍感~
無論是梨花對小奶狗,還是對老公,小說用了大量心理活動描寫,側重點在梨花細膩又複雜、微妙的心理,劇中則是運用影像更多地展現了“關係”。我認爲這是小說和劇非常不同,但又可以互爲補充、交叉理解的一點。
雖然劇還沒有播完,結局卻是能一眼望到底的,在不劇透的情況下,我想最後摘一段梨花的心理描寫,也是作者對虛假卻閃亮的紙月亮仍然抱有渴望的“梨花們”提出的詰問——
“我想做什麼就能做到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不,不對,我想要的東西,已經全部都在自己的手心裡了。梨花彷彿獲得了極大的自由。如今的心情是如此堅固、強烈、巨大,以致於曾經在清晨的陽臺上所感受到的無上幸福就像是件塑料玩具。我過去到底以爲什麼是自由呢?以爲自己得到了什麼呢?此刻我所品味到的巨大無比的自由,是花了一筆自己沒可能掙到的鉅款獲得的,還是徹底拋棄了歸屬,放棄了存款,丟棄了一切,才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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