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星星的巧比
散文
巧比是一隻北京狗和馬爾濟斯的混血小母狗,由於全身雪白的長毛又像西施犬,母親常花心思替她梳洗打扮,每當母親抱着她,常被誤認是隻玩具狗。
民國67年,有一個非常受歡迎的電視卡通「星星王子」在臺灣播出,主角是一隻來自外太空的精靈叫巧比。剛好那年,父親朋友家的狗生了四隻小狗,送了我們一隻,小狗長得和巧比一樣小巧可愛還有一對大眼睛,所以取名巧比。
早些年,父親曾是中和員山路上方圓幾公里唯一的開業醫師,從我國高中到出國唸書的那十多年,家附近的稻田全變成公寓,對面的小學由幾間破平房變成三層樓房,父親的診所常擠滿病患,原本每天晚上十一點關門也常常延後關門,半夜也常有病患按電鈴。
當時一樓的前面三分之二是父親的診間和候診室,後面是廚房和餐廳,還有一個很小的院子,客廳和臥室都在二、三樓。餐廚房就是巧比的活動空間,有空時,母親常坐在餐廳的藤椅上看報,巧比就趴在腳邊。
餐廳和診所之間有一個小門檻,巧比可以監視一樓前面的候診室。由於體型太小不敢爬樓梯,有時候,爸媽都在樓上,外面有病患進來,她就會對着樓梯口向二樓汪汪幾聲,也成爲可信賴的小管家。
有一次診所大門沒有關緊,巧比從門縫中遛出去,我們兄妹發現後,就在家附近地毯式搜索,結果在附近的市場中,有人把她放在腳踏車前面的籃子裡,想帶她回家,被小妹發現,硬搶回來。
巧比只生產過一次,即使剛出生的狗仔只比白老鼠大一點,也很難相信她的小肚子裡可以裝五隻狗仔。那天當生完四隻狗仔之後,巧比站起來躲到桌子下,好像生完了。也曾是助產士的母親,把她抓出來,輕輕按壓肚子,發現應該還沒生完,於是用手指伸進產道,果真又拉出一隻比前面四隻都大的小公仔,身體還有溫度但是已經沒有呼吸和心跳,母親就打開小狗仔的口,吹幾口氣,再抓起他兩隻後腳,倒吊着輕拍胸口,兩次後就聽到「唉、唉」的叫聲,母親鬆了一口氣說:「這麼漂亮的一隻小公狗,如果死掉太可惜了!」兩個多月後,五隻小狗還是全送人了。
當年巧比大多吃剩飯和剩菜,母親偶爾也會替她另外準備狗食。巧比最喜歡的食物是雞肝,母親常常從菜市場買一堆雞肝回來,用水煮熟後存在冰箱。每次用一塊揉碎的雞肝均勻地拌在白飯和食材裡,每當拌飯時,巧比聞到雞肝的味道,會在一旁近乎瘋狂地跳躍和轉圈圈,等不及把碗放在地上,她就狼吞虎嚥三兩口吞下肚,再把整個碗舔乾淨,完全不顧淑女的形象。
我念大學的那幾年經常不在家,後來留校當助教表面上很風光,然而申請美國研究所及感情等諸事不順,做完兩年助教,便辭職在家苦讀英文。每天除了去補習班外,也接手照顧巧比的三餐,我喜歡把毛茸茸的她抱在懷裡放空發呆,原本和我不太熟的巧比,變得喜歡用她的口水淹沒我的臉。歷經近半年三更燈火五更雞,託福和GRE終於過關,也申請好美國的研究所,等待隔年秋季入學。
民國73年底,聽說南港中研院動物所有一位剛從美國回來的高閬仙博士,我便上門毛遂自薦,在她的實驗室當了半年多研究助理,直到隔年九月。研究材料是豬的腎上腺。每隔一、兩個星期,高博士從屠宰場中帶回一些豬的腎上腺,都是當天清晨剛屠宰的溫體豬。我的第一道作業就是剔除腎上腺四周的筋和肉,留下處理好的腎上腺做實驗。通常那些切除的碎筋與肉比腎上腺的分量還多,我就打包帶回家,切碎後不加任何調味料煮熟,可以讓巧比打好幾天牙祭。
就這樣,走過最低潮卻又充滿期待的一年。出國那一天,我再次抱起巧比,讓她在我臉上舔滿口水,當時她大約八歲。
三年後,我第一次回臺灣探親。那天下午回到家時,父親剛好不在樓下,暫時把玻璃大門鎖起來,原本門外有電鈴,但父親年事已高,晚上打 烊後不再夜診,於是把電鈴拆掉。巧比看到我在門口外,竟然不會去樓梯口叫爸媽下來,只會興奮地在原地打轉,還拉了一地屎尿,我只好打公共電話回家,才得以進門。
回想巧比初來的那些年,應驗了民間「狗來富」的說法,但隨着她漸漸老去,附近陸續開了好多家診所,父親診所排隊候診的人也漸漸減少。
幾年後,16歲的巧比在睡夢中走了,回到她的「星星王國」。母親在越洋電話中嗚咽地說:「你們幾個陸續長大離家,這麼多年,只有巧比隨時陪着我。」幽幽的口氣中,似乎把巧比當成女兒,後悔當年催促我去美國讀書。沒多久之後,父親也退休了。
多年來,回首已是天涯海角的老家,夢裡每每思及母親的畫面,趴在藤椅旁的巧比依然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