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多納一生不爲人知的500個小時

2019年戛納電影節,英國導演阿斯弗指導的紀錄片《迭戈-馬拉多納》首次展映,在此之前關於馬拉多納的影片、流言、傳聞數不勝數,這一次,老馬親自提供了超過500小時私人未公開影像給阿斯弗,對於一向浮誇的馬拉多納來說,這份難得的真實或許能講出一個你從未聽過的人生故事。

“我最期待在意大利能得到尊重,我在巴塞羅那沒得到過的尊重。”

1984年,馬拉多納在從巴塞羅那前往那不勒斯的飛機上接受了簡短的採訪,此前他在巴薩羅那度過了兩個不太順遂的賽季,對於當時還深陷意甲保級區的那不勒斯,馬拉多納充滿雄心與忐忑。

馬拉多納首次來到聖保羅球場

全歐洲最窮的城市簽下了前世界最貴的球星,這條新聞爆炸般出現在那不勒斯的每個角落,這裡很好得詮釋了意大利足球文化的精髓,沒過多久馬拉多納就意識到,這裡的人們不爲自己而活,也不爲他們的孩子們而活,他們唯一的熱情就是週日晚上的球賽

他第一次走進聖保羅球場時,8萬5千人包圍了球場,除了坐在觀衆席上的,還有爬上球外牆的,8萬5千人高喊着:“迭戈!迭戈!”

但一切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順利,首次登陸意甲的馬拉多納並不瞭解這裡的足球是那麼粗野,前三場比賽那不勒斯和馬拉多納鎩羽而歸。那不勒斯的生活也遠不及他的要求:“我要一棟房子,他們給我一間公寓;我要一輛法拉利,他們給我一輛菲亞特,一切都降級了。”

全世界最好的球員也成爲了客場球迷眼中刺,客場比賽時,球隊直接打出種族歧視的標語:“回家洗乾淨再來吧!”1985年11月3日,那不勒斯做客尤文圖斯競技場,尤文球迷在看臺聲嘶力竭得唱到:“就像狗會跑一樣,那不勒斯人也來了,他們都得了霍亂,他們是地震中活下來的孤兒,從來就沒洗乾淨自己的膚色。那不勒斯就是坨X,那不勒斯霍亂之都,你們是意大利之恥,那不勒斯人加油哦,就爲了馬拉多納,你們連自己屁股都賣了。”

在與尤文比賽時的馬拉多納

憤怒、不甘和對種族歧視的仇恨慢慢在馬拉多納心中升騰,“它們就像驅動馬拉多納的燃料,讓他在球場上如此無畏。”那場比賽,馬拉多納踢進了一個任意球,幾十年來在尤文圖斯手下難求一勝的那不勒斯徹底爆發了,這一球改變了那不勒斯,改變了意甲今後的格局。那場比賽共有5個那不勒斯球迷當場昏迷,2人犯了心臟病。

馬拉多納攻破尤文大門

馬拉多納的封神之路也就此展開,那不勒斯人整夜蹲在馬拉多納家的門外,每逢出門他的菲亞特兩旁總是圍滿了想看他一眼的球迷。這種崇拜在那不勒斯拿到意甲冠軍之後達到了頂峰,幾乎每個那不勒斯人的牀頭都會掛着兩副掛畫:上帝和馬拉多納。

1989年,馬拉多納帶領球隊問鼎歐聯杯,在球場接受的採訪中記者問馬拉多納:那不勒斯對你意味着什麼?馬拉多納回答:“我的家,這裡就是我的家。”那時,29歲的馬拉多納絕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在自己的“家”裡成爲犯人和罪人。那不勒斯的小夥子們在更衣室瘋狂慶祝,他們只穿着內褲高唱着:“媽媽,你知道我的心臟爲何而跳動嗎?因爲我看見了馬拉多納,我深深得愛上了他!”

那不勒斯的街頭陷入了癱瘓,狂歡持續了2個月,人們在街頭揮舞着那不勒斯的藍色旗幟,燃放着冷焰火,那不勒斯極端球迷吉納羅騎着摩托帶着妻子加入慶祝人羣,路過一片墓地時,吉納羅看到墓地外牆的橫幅上寫到:“你們不知道你們錯過了什麼。”

那不勒斯墓園外牆上寫着:你們不知道錯過了什麼

那不勒斯人將馬拉多納奉若神明,他們日夜不休在馬拉多納家門口喊着:“萬歲!萬歲!”馬拉多納的妻子克勞迪婭說那種感覺就好像馬拉多納是天選之人要來拯救那不勒斯一樣,街頭教皇懷抱聖嬰的畫像被改成了教皇懷抱穿着那不勒斯球衣的馬拉多納,“你絕對不能說馬拉多納的壞話,你批評他就等於批評神,人是不能批評神的,因爲神本來就高人一等。”

教皇懷抱馬拉多納

在那不勒斯,馬拉多納得到的東西不止於尊重。他是活着的神,是貧窮的意大利南部城市唯一的信仰,以至於1986年墨西哥世界盃時,“支持馬拉多納還是支持意大利”,成爲了那不勒斯人心中難以做出的抉擇。

被捧上雲端的馬拉多納開始飄飄然,他顯然忘了那不勒斯除了是狂熱的足球城之外,還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罪惡之城。

早在他開啓那不勒斯職業生涯之前,他就曾收到警告,那是他在聖保羅球場召開的第一次發佈會,一位意大利記者站起來說:“迭戈,你知道這座城市到處都是科莫拉嗎?”

馬拉多納到達那不勒斯接受的第一場發佈會

被問懵的馬拉多納呆坐在臺上,一旁的那不勒斯主席菲爾萊諾搶過話筒高聲喝道:“這個問題太冒犯了!我真心懷疑一位記者是否應該問出這樣的問題。”臺下的記者們開始鼓掌叫好,菲爾萊諾繼續說道:“立刻馬上!滾出去!作爲那不勒斯的主席,我命令你快滾!”“這裡發生的一切都跟科莫拉沒有關係!暴力和犯罪這是警察應該解決的問題!”

那時馬拉多納對科莫拉,這個南意大利城市的黑手黨組織並沒有太多瞭解,他茫然看着激動的菲爾萊諾,殊不知自己以後會跟控制科莫拉的甘比諾家族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繫。

1986年的一天,甘比諾家族向馬拉多納發出了正式的邀請,希望馬拉多納能到家中一敘。“摩托車就停在我家門口,我們騎着去了福爾切拉(甘比諾家),到的時候桌上已經備好酒菜,有個傢伙扛着槍站在他(卡爾米內,甘比諾家族話事人)身後。”“卡爾米內對我說,以後有任何問題,只管來找我。他說他們會在那不勒斯保護我們。”“對我來說,那一切都是全新的,就像置身電影中一樣。”

馬拉多納與甘比諾家族的聚會

很快,馬拉多納就有求於甘比諾了。

1982年,馬拉多納在巴塞羅那的一家夜店第一次使用了可卡因,“一旦開始吸毒,我就覺得自己像個超人一樣。那不勒斯的毒品無處不在,從那時起我對可卡因的需要越來越大。”

1987年的一場私人派對上,馬拉多納跟在場的美人們眉來眼去,衣着暴露的女孩對馬拉多納說:“別摸我了,再摸我我就要鑽到桌子底下做一些羞羞的事了。”馬拉多納微笑着慍怒:“夠了,快別說了。”

派對結束後,馬拉多納帶着幾位好友去了一家酒店,吉納羅也在其中,“到酒店之後,迭戈進出了幾次浴室,起初我以爲他只是因爲喝多了要去小解幾次,但是後來有人跟我說他去浴室是做其他事情的。”吉納羅很快意識到馬拉多納當時就是在使用可卡因,臨走時他對馬拉多納說:“迭戈,小心點。”

甘比諾家族開始通過毒品控制馬拉多納,只要馬拉多納開口,可卡因就是按時按量送到他的公寓門口,但問題是,人一旦開始依賴甘比諾家族,無論是誰都將變成他們的私人財產。馬拉多納問卡爾米內:“有什麼是我能爲你效勞的?”沒過多久,甘比諾家族的人將他帶去了一個商業落成典禮,這個黑道家族出手闊綽,每次馬拉多納公開爲他們站臺都能得到一塊金色的勞力士手錶,當然還有隨要隨到的可卡因。

馬拉多納出現在甘比諾家族的商業活動中

當馬拉多納與那不勒斯蜜戀時,相看兩不厭,即便那不勒斯人早在街頭巷尾聽說過馬拉多納吸毒的小道消息,他也依舊是神。俱樂部主席菲爾萊諾說:“那時候已經有賽後的毒品檢測了,但是不嚴格,馬拉多納也受到一些庇護,很長一段時間裡俱樂部和他都相安無事,只要他在我們就能贏球。”

但1989年事情開始急轉直下,那年歐聯杯決賽之前馬拉多納對菲爾萊諾說到想要離開那不勒斯,雖然最後在菲爾萊諾極力的阻止下,馬拉多納沒有走成,但他親口對熟悉的記者說到:“我和俱樂部之間的關係已經破裂了。”

這種轉折在1990年意大利世界盃上來得更兇猛,馬拉多納率領着阿根廷半決賽、在那不勒斯隊的主場給了意大利致命一擊。這下,再也不會有那不勒斯人痛苦得選擇着該支持馬拉多納還是支持意大利了,那不勒斯街頭的婦人都皺着眉頭說到:“這是意大利的世界盃,意大利人應該團結起來。”

在那不勒斯的後期,他成爲這座城市的罪人

那不勒斯體育臺的主持人公然調侃着:“如果我是那不勒斯球員,現在我該踢的不是球,而是馬拉多納的屁股,踢越多下越好。”馬拉多納的隊友奇羅-費拉拉曾在記者面前說到:“我跟迭戈相處多年,一個進球不會抵消我之前對他全部的好感。”但時隔多年,費拉拉再次回憶起當年的意大利國家隊,他說:“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想原諒迭戈。”

當時的馬拉多納和那不勒斯已經互相厭惡,甚至憎恨。1991年沒有了庇護的馬拉多納終於在賽後的藥檢中被查出服用可卡因,意大利足協馬上發佈了15個月的禁賽令,人們家裡掛着的馬拉多納像被一幅幅拿了下來,這裡再也沒有上帝之子馬拉多納,有的只是一個吸毒的罪犯馬拉多納。

馬拉多納因吸毒被捕

“我來的時候,85000人熱烈地歡呼着;我走的時候,只有孤身一人。”

1960年10月30日,馬拉多納出生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最窮的貧民窟菲奧裡託,在他出生之前家裡已經有了4個姐姐,馬拉多納從事體力勞動的爸爸對滿是女孩的家裡十分厭惡,一心想要個兒子

但馬拉多納出生後,並沒有得到父親格外的關懷,一家7口人住在同一個屋子裡,家裡全部的經濟來源只靠父親一人,“他每天回到家裡就像昏死過去一樣睡着了。”

不過馬拉多納從小就喜歡踢球,“足球是我當時貧窮人生中的唯一救贖。”15歲時,馬拉多納被阿根廷青年人隊簽下,球隊在靠近球場的地方爲馬拉多納租了一間小公寓,從那時起,全家人搬進了馬拉多納掙來的公寓。

那是馬拉多納家族第一次離開貧民窟,搬家那天馬拉多納在新家的門口深深親吻了父親的臉,與日後玩世不恭的馬拉多納不同,那時的迭戈仍然有清澈的眼神和略帶羞澀的神情。

從此,15歲的馬拉多納擔起了養家的重任,只要他能踢上球,這個貧困的家庭就有過上好日子的希望。也是從那時起,馬拉多納開始不再讓外界看到自己的“弱點”。

在這裡,馬拉多納遇見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克勞迪婭。她這樣形容馬拉多納:“他是個很可愛的人,很有吸引力,很聰明,很會跳舞,各種舞都會跳。”

這份致命吸引同樣也招惹到了其他女孩,1985年去朋友家度假的西納格拉恰巧住進了馬拉多納家旁邊的房子,“他很幽默也很有吸引力,我們在他家裡消磨了很多時光,所以當我發現自己懷孕了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吃驚,因爲我們都知道當時他做了什麼。”

西納格拉的懷孕讓馬拉多納無法釋懷,當阿根廷來的球王搞大了意大利少女肚子的新聞出現在那不勒斯大街小巷時,馬拉多納哭着回到家裡向克勞迪婭矢口否認:“你不要信那些報道,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馬拉多納與那不勒斯的美人

時隔多年,馬拉多納承認自己生命中有太多美人過客,她們個個聰明優雅,而他“不是個聖人”,但對於西納格拉仍然耿耿於懷:“她是個很好的女人,但我想不明白,爲什麼一夜春宵就能製造出一個孩子來。”

西格納拉在生下兒子的第一時間仍向媒體表示這是馬拉多納的孩子

年輕的馬拉多納對這個私生子不聞不問,“我心裡知道我在那不勒斯還有個兒子,但我對此毫不關心。”與此相對的是他和克勞迪婭的孩子,這個女孩或許是馬拉多納心裡最柔軟的一塊地方,他教還不會說話的女兒說:尤文是坨屎、米蘭是坨屎,只有那不勒斯纔是冠軍,然後看着牙牙學語的女兒露出笑容,深陷毒品泥潭時也只有女兒才能喚醒他僅存的罪惡感:“每天我吸完毒回到家裡,看到我的女兒我都很害怕,我只能把自己鎖進浴室。”

馬拉多納與克勞迪婭的大女兒

東窗事發後,馬拉多納坐上去監獄的警車,他在車上一邊哭一邊閃躲着記者們的鏡頭,“他們帶走了他的生活,沒有了足球,他再沒有其他事能做,我們這些愛他的人所做的努力,並不足以讓他好起來。他只能不停地傷害自己。”克勞迪婭說。住進戒毒所後,克勞迪婭帶着女兒去看馬拉多納,看到女兒的馬拉多納又哭了出來,“我崩潰了,我徹底被擊倒了。”

“我的弟弟馬拉多納,他從15歲時就失去了自己,他成了另一個人。對他而言,成名是如此令人窒息,但他卻總是希望靠自己解決所有問題,總想庇護他的家庭,他總想當英雄。”

對馬拉多納職業生涯影響至深的體能師費爾南多總愛說迭戈和馬拉多納是兩個人:“如果你是迭戈,我可以跟你一直走到最後;但如果你是馬拉多納,我想我會在某一刻停下來。”馬拉多納回答他:“如果我只是迭戈,那我現在還在阿根廷的貧民窟踢球。”

迭戈純粹、赤誠,但馬拉多納卻是個叛逆、狡黠、虛榮又浮誇的人。

迭戈-馬拉多納成爲了有史以來最好的足球運動員,但這代價太大了,“因爲自從他來到那不勒斯,沒有一件事是善終的。”

1986年,馬拉多納在阿根廷和英格蘭的比賽中打進了2個球,第一球他的上帝之手騙過裁判,將球拍進了球門;第二球他長途奔襲過掉5名防守球員,最後晃過門將將球送入空門。

上帝之手

“這兩個球加起來,組成了迭戈-馬拉多納。他是個一個天才,也是一個作弊者;他被人憎恨,也被人愛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