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別的,小丑就是背叛了自己

打着“做自己”的旗號,電影完成了對第一部、對自身IP的內核背叛,用了一種偷懶且敷衍的方式,草草地將小丑推下神壇。更重要的是,打着更現實主義的文本手法,電影卻沒能解決一個更現實的問題:亞瑟是一個病態家庭在病態環境中滋養出的另類,他從沒體驗過,更無從想象出一份普通人的生活。身爲小丑,他其實退無可退。在這個層面上讓他與普通人共情,根本是無稽之談。

作者:木刃‍‍‍‍‍‍‍‍‍‍‍‍‍‍‍‍‍‍‍‍‍‍‍‍‍‍‍‍‍‍‍‍‍‍‍‍‍‍‍‍‍‍‍‍‍‍‍‍‍‍‍‍‍‍‍‍‍‍‍‍‍‍‍‍‍‍‍‍‍‍‍‍‍‍‍‍‍‍‍‍‍‍‍‍‍‍‍‍‍‍‍‍‍‍‍‍‍‍‍‍‍‍‍‍‍‍‍‍‍‍‍‍‍‍‍‍‍‍‍‍‍‍‍‍‍‍‍‍‍‍‍‍‍‍‍‍‍‍‍‍‍‍‍‍‍‍‍‍‍‍‍‍‍‍‍‍‍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很難說,誰纔是《小丑2》的真正受衆。

當拖沓冗長的電影終於到了後半段,被冠以小丑之名的亞瑟被法庭審判時,萬念俱灰的他說了句“從來就沒有小丑”,一時間,旁聽席的簇擁者一片譁然、憤而離席,也幾乎成了真實電影觀衆們的寫照。

無論是DC粉絲、小丑粉絲還是拿着爆米花等着看“世界毀滅”的觀衆們,都被違背了預期——沒有高智商犯罪,沒有酷炫動作戲份,沒有火焰推倒人羣重塑世界的爽感,也沒有戳破道貌岸然的犀利詰問,只有一名精神病患者尋找身份認同。

大家期待着一個更爲瘋狂的小丑,卻看到了一個被內心世界反噬的普通人。一種背叛感油然而生,最重要的是,《小丑2》首先是背叛了自己:第一部中貧富差距、價值衝突、光鮮與黑暗混亂並存的哥譚市,以及那個癲狂、邪魅、殺戮、反抗不公與精英體制的小丑,都被第二部親自消解掉了。

這顯然給所有喜歡小丑這個形象符號的人們,一發子彈。

但簡單批評《小丑2》是部爛片又是粗暴的。不可否認地是,它站在了更高的維度,摘下了小丑的面具,讓他迴歸爲一個普通人,進而可以共情更多的底層,更現實、更具哲學思辨。

但問題恰恰在此:接手了超英類型片,卻打出了文藝牌,在敘事類型與價值內核上都背叛了自我。守不住自己的作品,如何留住觀衆?

情節信息量過低,敘事背叛

站在敘事角度,《小丑2》的弊病顯而易見:情節信息量過低。

第一部的故事裡,哥譚市底層青年亞瑟(華金·菲尼克斯 飾)經歷了“最糟糕的一天”,終於化身爲小丑,槍殺了欺負自己的同事、嘲笑自己的主持人等5個人,甚至還偷偷殺了欺騙自己的母親。

如此緊湊且令人感官發麻的情節,到了第二部,被拉長爲“是否該爲亞瑟定罪”。

面對地方檢察官的謀殺指控,亞瑟的辯護律師認爲,亞瑟患有精神分裂,犯罪的是他精神裡的小丑人格,而不是亞瑟本人。這恰好也是針對電影副標題“雙重妄想”的官方解讀,在開篇,甚至用了好幾分鐘的動漫去展現了這一點。

亞瑟陷入了對自身的詰問中——到底是成爲小丑,還是成爲亞瑟?女主角哈莉·奎茵(LADY GAGA 飾)適時地出現,帶有目的地接近,試圖在天平上投放砝碼,讓它重重壓向小丑那一端。

但問題在於,哈莉的戲份實在有限,能造成的影響也無傷大雅——無非只是用自己的悲慘身世喚起亞瑟的共鳴;在觀影時放了一把火,帶着亞瑟短暫逃離;雙雙被關進小黑屋時,做愛前用口紅給亞瑟畫了個小丑妝……

她沉迷與世紀罪犯交融,手上卻很乾淨,實在是缺乏重新激活一名反派的能力,唯一能辦到的就是讓亞瑟愛上自己。

人設的薄弱,讓哈莉的存在其實可有可無。但既然安排了相愛,就得有足量的情節或者時長,去描繪兩人如何一步步深層相吸。電影用了較大的篇幅,以歌舞片的形式呈現了男女主角的心靈交匯。於是,兩人在監獄裡,在幻想中的大廈樓頂,唱着跳着,如同誤入了《愛樂之城》。

這種突如其來的歌舞,讓本就拖曳的情節更爲撕裂,更重要的是:它沒有新的信息增量,仍然是對自身痛苦的陳述,仍然是對外部世界的控訴,而這一點,我們在第一部已經非常刺激地領略過了。

並且功能上,如果歌舞能喚醒亞瑟的小丑面,也算是將功補過,但事實卻是,濃墨重彩的舞美,真的就只是歌舞罷了。它出現在哈莉刻意接近的階段,讓這份惡墮帶了份華麗的濾鏡,越是燦爛,也越是反襯出,亞瑟後面竟然放棄當小丑的選擇,更缺乏說服力。

這更像是一種拖時長的手段,似乎不讓LADY GAGA多唱幾首歌,就對不起鉅額的片酬。比起第一部只消耗了5500萬美元,第二部高達2億美金的成本,顯然沒有把錢花在刀刃上。

整體看來,《小丑2》的敘事敗筆,或許是因爲整部電影缺失真正意義上的正反對立。第一部小丑的誕生,是一個經典的反派符號,觀衆們也早已在諾蘭的《黑暗騎士三部曲》中見識過了這名極具魅力的反派如何把蝙蝠俠玩弄於掌心的同時還能收買人心,讓人又怕又愛。

但是到了這第二部,小丑最大的敵人,成了臆想中的自己。其實即便向內挖,也有戲劇衝突可言;但第二部的亞瑟並沒有真的被小丑的人格所動搖折磨,魅惑他的女主角也過於扁平,小丑這個角色第一次站在了天平的中間,沒有躁動也沒有對抗,就這麼安靜地等着,等着亞瑟發現一切瘋狂皆爲虛妄,然後隨着一句“從來就沒有小丑”而徹底消失。

女主角哈莉的失望是掛在臉上了,一些觀衆或許也一樣。

因此,最後因爲法庭爆炸而逃出街頭的亞瑟,再一次走上第一部裡因爲跳舞而被觀衆封神的階梯時,自下而上的他早已沒了第一部的榮光。他在階梯上遇到了女主角,也必然會被拒絕。因爲哈莉愛的是小丑,從不是亞瑟。

失意的亞瑟再次被捕,回到監獄,被昔日的狂熱信徒一刀刺殺。

舉世震驚的小丑,隕落得悄無聲息,甚至寡淡得讓人無從批判。

電影就這麼平緩地演繹了137分鐘,就只是爲了講述這麼一件事,讓人不太理解拍出來的原因——創作方當然可以造神再弒神,但首先請講好一個有節奏有信息的故事。

況且精神分裂實在不算什麼新奇的設定。

迴歸普通,內核背叛‍

在一次訪談中,《小丑2》的導演託德·菲利普斯說出了同樣的話,“從來就沒有小丑”。“他一直都是亞瑟,而不是被強加在他身上的那個人。他是一個不自主的偶像,他不想再像個騙子一樣生活了——他想做自己。”

這其實是一個有些高級的思辨,把鏡頭聚焦在一個超級反派的內心,對比第一部外顯的因素,去探索更爲細膩的內核。

於是,全片出現最多的臺詞,其實就是那句“做你自己”。辯護律師溫和且堅定地安撫“做你自己”,女主角哈莉如海妖般勾引的“做你自己”,甚至審訊時侏儒蓋瑞也在驚恐之餘說了句“做你自己”。

這其實是強烈且精彩的心境交戰,但更核心的問題在於,到底什麼纔是自己?

試圖用精神分裂來脫罪的方式顯然是無稽之談,儘管電影裡用大量鏡頭呈現了亞瑟腦海中的臆想畫面,但是毫無懸疑處理的順推劇情,讓具有判斷力的觀衆都能清楚地知曉,精神分裂根本就不存在。亞瑟自始至終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少了這一處的懸疑拿捏,讓電影前大段的推進顯得臃腫且多餘,也讓辯護律師的那句“做你自己”多少站不住腳。

哈莉的煽動顯然是更爲觀衆所期待的。一次審訊時,亞瑟以小丑形態出現在法庭上,儘管法官強調多次“你有變裝的權利,但是我不能容許法庭變成馬戲團”,但亞瑟還是用盡了滑稽尖銳的強調,去回懟所有人的質疑,儘管透露出的信息量仍然是第一部時顛來倒去說過的老三樣。

但同時,這種層面的“做你自己”,也是不真實的。因爲小丑從不是任何具體的人,小丑必須且只能成爲一個標誌、一個符號、一個縮影,在經濟危機加劇、底層人民對現狀不滿與憤怒時,跳出來反抗這個世界。對於那些憤怒的人而言,小丑只是一個帶來刺激、發泄不滿的精神藥劑,而不是亞瑟自己。

倘若小丑在更高維度覺醒,看透了這一點,深知這個世界無藥可救,更極端地把一切都攪和得天翻地覆,一邊輕蔑一邊憐憫一邊後怕地接受這些信徒的膜拜,這部電影或許還能真的走向更深的領域。

但一切也就止步於此。

主創最後找到了一些亞瑟令普通大衆最好懂最接近的特質:善良、被愛的渴望。

是這份善良,讓亞瑟意識到,自己雖然是“全公司唯一沒有嘲笑過侏儒”的人,且自己在屠殺時放了他一馬,但他並非侏儒蓋瑞的救世主。

在蓋瑞心中,對方就是一個純粹的殺人魔,給了後者午夜夢迴的永恆恐懼。他的反抗沒能真正改善同類的生活,反而把一切都變得更糟了。加上,一個崇拜小丑的獄友爲亞瑟發聲,也不幸招致死亡。

這讓亞瑟感到內疚,他意識到,那些瘋狂不過只是用來掩飾自我缺失的僞裝。他決定徹底拋棄小丑的影子,“做自己”。

跟亞瑟已經犯下的滔天大案比起來,這些閃耀着細小光芒的自我悔恨,有些螳臂當車,但情節真的就這麼推過去了。於是,打着“做自己”的旗號,電影完成了對第一部、對自身IP的內核背叛,用了一種偷懶且敷衍的方式,草草地將小丑推下神壇。

直到最後,亞瑟、或是電影背後的主創其實都沒明確,亞瑟想做的自己是什麼,他到底想回到怎樣的生活。主角亞瑟找不到這個答案,主創似乎也沒想明白。

或許,導演也希望用這部電影傳達出一份有着高級感的思辨:世界上沒有惡魔也沒有神,面具之下都是活生生的普通人。操刀這部電影時,大膽地投射且放大了作者性,既不討好市場,也不諂媚資方,用一種帶着悲情色彩的內核,去完成一項最具反叛精神的“英雄之死”。只是這份反叛,最終背叛了自我。

更重要的是,打着更現實主義的文本手法,電影卻沒能解決一個更現實的問題:亞瑟是一個病態家庭在病態環境中滋養出的另類,他從沒體驗過,更無從想象出一份普通人的生活。身爲小丑,他其實退無可退。在這個層面上讓他與普通人共情,根本是無稽之談。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