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芬太尼悲歌 貪婪遇上疫情的完美風暴

2019年底，一場疫情加劇鴉片類毒品芬太尼危機。原本就染上海洛因的坎波佛瑞達來到舊金山，流落街頭、成爲芬太尼毒癮患者，在垂死邊緣掙扎。已重獲新生的他形容，芬太尼加劇毒品危機如一場完美風暴。

2022年5月，坎波佛瑞達（Ben Campofreda）吸食芬太尼近3年後徘徊在垂死邊緣。坐在輪椅上奄奄一息的他，被朋友從舊金山街頭推進醫院，當時他40歲。

「我的牙齒開始脫落、膚況變得奇糟。醫生後來說，如果我沒有尋求協助，可能活不了一個月，因爲我的背部和身體都感染了，體重只剩100磅（約45公斤）。」坎波佛瑞達透過視訊告訴記者。他已離開舊金山，目前居住在俄勒岡州波特蘭附近一座小鎮。

鏡頭前，他看起來神清氣爽，理個俐落的大光頭，體重回復至200磅。

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中心（UCSF MedicalCenter）將坎波佛瑞達從地獄拉回人間，10月中在社羣平臺慶祝他的重生，寫下「他終於擺脫了疼痛並且戒除了毒癮」。

芬太尼（Fentanyl）是強效合成鴉片類藥物。美國智庫外交關係協會（CFR）2023年報告指出，在美國，每週超過1500人因用藥過量死亡，芬太尼是罪魁禍首。

以整年來看，美國芬太尼吸食過量死亡人數是「車輛事故死亡人數的兩倍」。一些大城市像是舊金山、賓州費城受到芬太尼較劇烈的衝擊，但其影響遍及全美。

坎波佛瑞達青少年時期開始吸食大麻，並對毒品產生興趣。他描述：「只需攝取少量大麻，現實世界就會改變，我因此感到有趣。」他也嘗試過迷幻藥。

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調查，截至2024年3月，美國24個州及華盛頓特區已合法化娛樂用和醫療用大麻，另有14個州合法化醫療用大麻。

美國總統大選戰況膠着，爲吸引不同族羣，民主黨總統候選人賀錦麗（Kamala Harris）和共和黨對手川普（Donald Trump）分別主張從聯邦和州層級合法化大麻。

美國人對大麻接受度趨高，近9成美國民衆認爲，娛樂用或醫療用大麻應該合法化。

但是，他們對非法毒品如芬太尼深惡痛絕。在皮尤調查的22項外交政策中，美國民衆認爲，阻止非法毒品含芬太尼流入是第2優先事項，重要性僅次於防止恐怖攻擊。

因此，芬太尼毒品危機成爲2024年美國大選中被廣泛討論的議題之一。

芬太尼之所以在美國氾濫成災無法歸咎單一原因，而是涉及「多層複雜因素」。坎波佛瑞達的故事是美國芬太尼悲歌的縮影，映照出這種毒品在美國擴散的過程。

簡而言之，坎波佛瑞達毒品成癮的主因，並不能與吸食大麻直接劃上等號。

坎波佛瑞達年輕時熱愛滑雪，並搬往科羅拉多州當滑雪教練。一次意外受傷後，他被診斷出坐骨神經痛，因爲物理治療無效，一位醫生幫他開了鴉片類止痛藥。「每次去診所，我只需要付20美元（約新臺幣645元），那位醫生就會開給我任何藥。」

他表示：「當時不少製藥公司爲推銷藥品，會給醫生獎金和福利，鼓勵他們開處方。」

在美國最廣爲人知的事件是普度製藥案（PurduePharma）。藥廠在1990年代中期開始生產強效止痛藥奧施康定（OxyContin），內含鴉片類藥物氧可酮（oxycodone），並宣傳此藥較其他鴉片類藥物更安全，導致嚴重濫用，而後面臨聯邦刑事指控。

坎波佛瑞達在鴉片類止痛藥逐漸成癮後，轉用更便宜的非法街頭毒品海洛因，2015至2018年間幾乎每天吸食，以黑焦油海洛因（又稱黑龍）爲主。

這款毒品通常在墨西哥生產，因其黑色、黏稠的外觀而得名。坎波佛瑞達說，至今他還會咳出多年前吸食留在體內的黑色物質，他的肺部因吸食此毒品受到嚴重損害。

25歲服用處方藥、30歲濫用、35歲沉迷海洛因。至於芬太尼，他是在2018年搬到舊金山，隔年變成無家可歸者後纔開始接觸，「搬到舊金山之前，我從未聽過芬太尼」。

爲了買毒品，他嘗試偷竊但發現不擅長。「我一天到晚翻垃圾，再把物品拿去賣。」

芬太尼藥效是海洛因的50倍。坎波佛瑞達表示：「當我開始在街頭吸食芬太尼後，一切失控了。我必須每小時都吸一次，否則就會非常不適，這和我之前吸食海洛因的經歷完全不同。吸食海洛因時，我通常一天只用兩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

由於芬太尼藥效來得快去得快，「迫使人不停追求下一次快感，形成極度危險的惡性循環」。坎波佛瑞達後來腿部和脊椎嚴重感染，坐上輪椅，長達8個月不良於行。

命在旦夕的坎波佛瑞達最終同意，由朋友帶他去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中心。他說：「讓成癮者知道有人在乎他們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和家人來找我，懇求我尋求幫助，並告訴我，當我準備好了，他們就在這裡。這讓我感受到希望，而不是被拋棄。」

坎波佛瑞達在醫院經歷5次手術。剛開始他哀求家人朋友帶他出去，讓他吸毒。

他表示：「某種意義上，我算是幸運的，因爲我被強制困在醫院3個半月，醫護人員爲我處理了戒斷症狀。畢竟對每一位成癮者來說，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面對戒斷症狀。」

出院後，坎波佛瑞達進入康復中心，待了近兩年。2023年初，他和朋友前往西班牙完成「聖雅各朝聖之路」（Camino de Santiago）。現在的他，是全職夏令營輔導員。

坎波佛瑞達仍在服用醫生開的抗劇烈疼痛鴉片類藥物美沙冬（Methadone）治療，但逐步減量。

美國疾病管制暨預防中心（CDC）5月發佈的數據顯示，2023年美國服用過量毒品死亡人數比前一年減少3500人，是5年來首見下降，但仍是5年前的近兩倍，因爲COVID-19（2019冠狀病毒疾病）疫情期間，芬太尼致死人數急遽上升。至於芬太尼悲歌何解還沒有答案。

坎波佛瑞達說：「這是逐步失控的過程。成癮不是一夜之間發生的，而是慢慢演變的。」

對坎波佛瑞達而言，芬太尼的出現只是剛好而已。因爲「那時美國已經對鴉片類藥物成癮，這就像一場完美風暴，美國毒品消費量遠遠超過其他國家，這就是現實」。

「選舉結果能帶來改變嗎？」坎波佛瑞達悠悠地說，現在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價值觀變得模糊，無論最後由誰執政，真正能帶來改變的還是地方政府，「變革必須從地方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