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創投吳世春：一個不內卷的社會，還得創業者來破局
最近半年，吳世春的酒量變大了，原來一杯倒，現在能喝半斤白的。
一同變化的，還有他的社交方式，原來通過打德撲看人性，現在要打慣蛋配合國資。
他把這些經歷寫成了段子，開始說起了脫口秀。這段脫口秀表演一度刷屏朋友圈，僅在鳳凰網科技視頻號就有10w+的轉發量，並被同行拿來自我調侃，“連知名投資人都要去說脫口秀，你看創投有多難。”
吳世春是伴隨中國移動互聯網成長起來的投資人。上一個週期裡，這位聰明大膽的南方人拿出40萬押注遊戲公司玩蟹科技，獲得了6.476億元的回報，成功地從創業者轉型爲投資人。
在互聯網突飛猛進的時代，美元基金的投資風格和估值體系主導國內一級市場，創投圈盛行快進快出的打法。這種氛圍下，程序員出身的吳世春憑精準的眼光和出手快，斬獲一個又一個的明星項目，帶領梅花創投成長爲管理100億人民幣資金和1億美元的機構。
現在環境變了。隨着移動互聯網紅利的消退，疊加疫情黑天鵝，以及地緣政治影響，全球經濟下行，原來Growth打法和估值體系失效，市面上沒有幾個新鮮的項目，製造業又難以滿足美元基金IRR（投資回報率）的預期，退出撲朔迷離，募和投都揹負不少壓力。
“中國現在遇到了幾種問題，幾大困難同時並存的時候。”梅花創投創始合夥人吳世春接受鳳凰網科技《浪潮》採訪時表示，幾大因素疊加在一起，就使得募資難、投資也難，美元LP下降90%多，人民幣LP的錢也下降了40%多，國資佔到了整個出資的70%。
錢越來越緊，投資越來越謹慎。“創業的熱情也沒有那麼高漲。”吳世春告訴我們，今年可能是行業最卷的一年，他每天瘋狂學習AIGC、超導、合成生物等新行業知識，頻繁地飛往三四線城市甚至是鄉鎮尋找項目。
整個行業瀰漫着焦慮和不安。有的投資人幕不到資，轉行去做滑雪教練了，有的乾脆躺平去風險化，還有的跨界硬科技，甚至有頭部機構把戰線拉到了種子期.....。
吳世春並不悲觀，他不想躺平，也不要毫無價值的內卷。他認爲，“現在整個破局的關鍵點還是在創業這塊。本期《浪潮》節目，他與我們分享了應對危機的方法論，梅花創投策略的調整，以及心態上的轉變。
以下爲《浪潮》欄目與吳世春的對話實錄：
01 美元基金下降90%
我們去鎮裡找項目
鳳凰網科技《浪潮》：您開始轉行做脫口秀了，具體什麼情況？
吳世春：我覺得脫口秀是一種很好的表現形式。創投行業這幾年很苦，我們要苦中作樂，要能用這種吸引人的方式，把我們這個行業的痛點，我們行業的所思、所想、喜怒哀樂，跟大家去分享、去傳遞。
鳳凰網科技：怎麼個苦法？
吳世春：投資圈，你看幾種重要的工作叫“募投管退”。首先募資就很難，然後今年退出也很難，投資和投後這兩年也比以前更難了。
我們先講講募資，從清科的數據就可以看得出來，斷崖式的下跌，美元LP的錢不用說了，下降90%多，人民幣LP的錢也下降了40%多。這裡面還有一點，現在國資佔比例是逐年在增高，現在佔到了整個出資的70%。純社會的出資，可能下降比例也是70-80%以上，所以募資特別難。
第二個就是退出難，比如像小牛電動車，以前三年半就去美股上市，還有很多很好的認購。現在中國企業去美股，已經沒有什麼基金來認購了。然後去港股流動性也很差，最近上了幾個，Keep啊，很多企業表現也不好，前段時間的北森控股表現也不好，所以就大家都只能等着A股。那A股現在整體的審覈很嚴。今年我看前面69家裡報的材料，只批了30家。
鳳凰網科技：那等於是1/10都不到的概率。
吳世春：這是受理，不是說過會，受理只受理了一半。
鳳凰網科技：越來越嚴，越來越寒。
吳世春：這是投資的話，當然現在創業熱情沒那麼高漲，這是一個問題，導致很多項目其實不一定在北上廣深，你要去很多（地方上）。
鳳凰網科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線城市？
吳世春：對，去找項目。
鳳凰網科技：有沒有去過農村？
吳世春：我們到過鎮裡面去找項目。
鳳凰網科技：有一個細節很有意思，您以前好像玩的相對比較高端，以前打“德撲”，現在爲了融資的話打摜蛋。這個（變化）具體是什麼？
吳世春：投資界，原來是用德撲去訓練看人性的部分，那現在更需要的是跟人家打配合，摜蛋是一個打配合的遊戲。從觀察人性到現在打好配合，去跟國資LP就能夠打成一片。
鳳凰網科技：您看以前也不怎麼太喝酒。
吳世春：我以前是一杯倒。
鳳凰網科技：那現在變成了一杯半、兩杯？
吳世春：現在變成了能喝半斤了。
鳳凰網科技：不管是摜蛋還是一會我們談到的酒局，有成功（募資）的案例嗎？
吳世春：其實就是我們去很多地方，有可能在飯局前聊，合適的時候說先來局摜蛋，然後邊摜蛋可以邊聊對於行業的看法，對於接下來基金的打法。正式的話都在摜蛋之前就聊完了，但也會通過這樣的環節的話來了解我們。
02.變難是綜合因素
應轉向獨角虎模式
鳳凰網科技：投創圈苦寒的原因，是政策因素，是全球的影響，還是跟之前的疫情有關係呢？
吳世春：我覺得是綜合元素吧，中國現在遇到了幾種問題，幾大困難同時並存的時候。消費上，遇到了凱恩斯的流動性陷阱；人口上遇到了一個劉易斯的拐點，然後投資回報上面遇到了一個明斯基時刻，就是回報率急劇下降。中美之間遇到了一個修昔底德陷阱，社會上遇到了一種塔西佗陷阱。這幾個問題一起結合，就會使很多人都在變難。
鳳凰網科技：綜合元素。
吳世春：不只是中國的（投融資）變難，現在美國初創公司融資也很困難，美國初創公司活下來的概率也在變弱。
鳳凰網科技：您是在什麼時候發現不好的趨勢？
吳世春：我們是在疫情，就口罩之後就發現了。
鳳凰網科技：在疫情之初相對來說還是可以的。
吳世春：疫情剛剛開始的時候，2020年左右，消費還比較熱，那時候國潮消費，然後還有新能源比較熱，半導體也比較熱。而且股市還蠻好的，整個中概股在2020年達到高點。
那時候沒有人覺得情況會急轉直下，如果非要找幾個拐點，像中概股，Bill Hwang（比爾·黃）爆倉算一個，中概股也好像是一個很明顯的拐點。當然還有幾個，包括像滴滴上市的波折，很快各種因素就疊加在一起了。
鳳凰網科技：你提到一些獨角獸企業的發展狀況不是很好，能不能說具體的情況？
吳世春：現在用美元基金的標準去衡量獨角獸模式，已經不適合中國的創投市場了，所以我提出一個概念叫做“獨角虎”。
鳳凰網科技：這個概念很重要。
吳世春：獨角獸裡面分成獨角虎跟獨角豬。豬和虎的個頭其實差不多，但豬一旦沒有資本餵食，它就會餓死的，虎它會佔據一個山頭，它在寒冬中也是食物鏈的頂端，它可以獵食其他動物，所以它餓不死，它有造血能力。
我們其實從2016年就按照這套邏輯去投資，反而收穫頗豐。公司很快衝到獨角獸的估值，這不是我們追求的，我們追求你今年營收多少，有多少頭部客戶，有多少科技的進展、有多少利潤，這些是裡子。原來的獨角獸邏輯，全是一些面子，就是你的估值多少，又有多少頭部機構投了你，又在哪個什麼榜單上拿獎了。
鳳凰網科技：比如我看您投的理想，它屬於在這個領域裡的獨角虎嗎？
吳世春：理想當然是。理想肯定不是造車裡面的第一名，但在混合動力領域肯定是第一名。以它的規模，現在叫一個超級獨角獸也是沒問題。
鳳凰網科技：你是在它已經成了第一名，再選擇去投它，還是說你能看出它能成爲行業第一名的潛質呢？
吳世春：我們投早期，肯定是看它能成爲行業第一名的潛質，它的認知，它的團隊組合，創始人的品質。其實我們投的好多公司，一開始都是落後的，但都是厚積薄發。
鳳凰網科技：能不能把這秘訣給我們介紹一下？
吳世春：我們非常希望選擇那種極其務實的（創業者），他們花錢特別精益，就是把錢花在刀刃上。假設一個行業裡面，每一個細分領域都是個山頭，這裡面還沒有格局，還沒有成型。你看哪個小老虎最有機會，肯定要選擇那些就是花錢又少，精力集中，迭代很快，長跑的耐力也要強。
鳳凰網科技：你選的是裡子。
吳世春：其實你看像張一鳴、李想、劉百奇，這些人看起來都是很土的，他們沒有喝過洋墨水，也沒有大廠的經歷，也不是有什麼資源和特別的人脈，一開始也不是所謂的創業明星。
鳳凰網科技：但就是務實。
吳世春：時間是一個人最重要的資產，一個好的創業者，就是能夠願意爲一個事情上面至少付出10年以上的時間。時間也是一個人最重要的壁壘，競爭壁壘，當一個人願意在一個事情上花上10年的時間，他就很少有對手。
03.破局的關鍵還是“創業”
生成式AI是中國的大機會
鳳凰網科技：我們不僅僅是來製造焦慮的，還是想聽一些新的解決方式，包括看一些新的賽道。特別是以這個ChatGPT爲代表的（生成式AI），現在掀起了一波熱潮，您怎麼看待一個大模型這個事？它是一個投資好機會嗎？
吳世春：這對中國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機會，當然這個機會不是大家一擁而上都去搞大模型，中國一直擁有非常好的應用優勢。所以我當時提，我說中國不要百模大戰，要萬模齊發。
鳳凰網科技：不像當年的百團大戰。
吳世春：應該做垂直應用型的模型。最近Llama 2一出，我覺得中國原來很焦慮的GPU顯卡，不是被英偉達給封鎖，現在這個問題解決了，所有的公司都可以把預處理放在Llama 2上面。
然後，我還有個呼籲，中國應該培訓1000萬AI應用工程師，就AI應用的技工去賦能每個產業。現在新的行業職位不斷產生，原來的一些崗位在萎縮，這兩項中間需要有一些培訓把人才進行轉換。
中國在產品創意上和應用創意上肯定有優勢，中國會是這一波AI熱潮最大的獲益者。通用式的大模型的話，中國只需要兩三家，我覺得有場景、有錢、有用戶、有數據的巨頭可能更適合幹。
鳳凰網科技：梅花創投之前投了那麼多成功案例，在AIGC或者大模型有什麼可以跟大家分享的？
吳世春：我們投了一個叫MetaGPT，它在全世界GitHub上面排名第一，它是用大模型生成代碼，這就是一個很垂直的領域。
鳳凰網科技：之前很多投快消的，像我比較瞭解的電子煙行業，它其實回報是很快的，估值一年可能翻幾番，現在投資硬科技，是不是它的時間會更長，而人民幣基金（投資期限）會變短。您怎麼看待這個事？
吳世春：確實，目前人民幣基金的週期跟硬科技項目的成長年份不匹配。我們基金也會做一些所謂的錯配去解決這個問題。
鳳凰網科技：具體解釋一下。
吳世春：比如我們在一個基金裡面，早期和成長期各配一些，這樣一個項目，每一個基金裡面可能成長期的項目就會更快達到IPO的門檻和要求，更快走向上市。
鳳凰網科技：等於在不同的階段對他們進行匹配和輔導，是這個意思嗎？
吳世春：對。我這個基金同時會投早期50%多，A輪30%多，還會配一點B輪。這樣B輪項目它過兩三年就可以進入（上市）輔導了天使輪的項目，現在LP回了本以後，它的耐心就變得更加充足了。你如果沒回本的話，它就沒有那麼強的耐心。
鳳凰網科技：很多投資機構現在基本上躺平了，我看您脫口秀裡面講了一個同事做滑雪教練去了，但我覺得我們該堅持的時候，該努力的時候還要努力。
吳世春：現在整個破局的關鍵點還是在創業這塊。無論是製造出新的增量來，還是解決就業，還是解決創新的問題，都要靠創業。既要讓創業者有動力、有意願投身到進來創業，也要更多的社會鼓勵和支持，這種融促的氛圍去引導創業。
一個不想躺平的社會，一個不想內卷的社會，就得讓大家看到希望，就是能夠通過創業可以改變，可以實現人生價值。
04.降低預期加大對早期投資的支持
鳳凰網科技：我聽您就在脫口秀裡講了一個笑話，說一個人找到您，我都規劃好了，第一輪怎麼樣，第二輪怎麼樣，說那你乾脆直接都找紅杉就完了。
吳世春：這些都是段子，中國是不缺段子手的。這裡面反射出一個（現實），真正難做的是天使輪。投天使輪，需要更多相信中國未來的人，相信中國的創業，能創造更好的回報。所以很多人問我們，你們規模大了爲什麼不往後面走？
鳳凰網科技：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
吳世春：我們覺得早期是更有價值的，在摘果子跟種樹苗的選擇上面，我們願意看到一棵小樹，一個小的果樹從小去給它施肥，給它澆水，看到它長大，最後能夠收穫到果實，而不是現在就去找一顆果實，然後去蹭一蹭，去找到一些蹭進去的機會。
鳳凰網科技：投資人的心態我看您寫的書裡面也談到了很多，這方面的話給大家分享一下？
吳世春：在這種環境下，首先你要降低預期。
鳳凰網科技：降低預期？
吳世春：降低預期，可能時間拉得更長，可能倍速。二級市場沒那麼好倍數會沒那麼高，投資這件事情有時候真的看年份。
鳳凰網科技：我看您在書裡面也寫到了王陽明心學對您的影響，這同樣也是我人生的一盞指路明燈。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接觸王陽明的？
吳世春：差不多高中時候，因爲王陽明跟我老家有淵源。
鳳凰網科技：你是江西大餘縣人。
吳世春：王陽明最後是在大餘，他58歲的時候（1529年）在大餘的青龍鋪去世。他在那邊有講學、有剿匪，還有很多故事。所以我對王陽明產生了非常濃的興趣。我們的思想課本里講王陽明代表唯心主義，其實是截取了他一段話——你看此花時此花開，你不看此花時此花滅。
鳳凰網科技：也是客觀存在的，現在我們都玩這一套。
吳世春：陽明心學，我覺得對中國的影響非常大，特別是現在對於企業家的影響。企業家遇到的困難，遇到的信心問題，對未來的預期問題，你必須要有信仰。
鳳凰網科技：最近，國務院召開會議，指出切實優化民營企業的發展環境，這個政策您肯定知道了30多條。
吳世春：31條。
鳳凰網科技：那您覺得從大的市場環境來說，它能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幫助？或者我們對未來的預期是怎麼樣的？
吳世春：中國的企業家是最勤奮、最律己，只要給合適的土壤，給合適的空間。這時候來一劑強心劑，我覺得很必要。互聯網、教培房地產，是中國民營企業的三大重陣之一，這幾年這幾塊都遇到了一些困難，現在確實需要鬆綁。我看到了意見裡明顯的轉向，比如說不再提房住不炒，不再鼓勵平臺經濟，強調平臺經濟正向意義和正面價值，特別重視民營企業家的一些核心訴求，還是很鼓舞人心的。
鳳凰網科技：您覺得大概有一個多長時間，你們能切實體會到政策所帶來的紅利？
吳世春：我看完這意見以後，很快就跟我們投的幾個有規模的企業做了交流，他們覺得接下來可能會得到一些更大支持，包括在上市的支持，可能有更加合規，以及法治上的保障支持，他們會變得更有信心。
鳳凰網科技：您有一句話，錢都留向了那些不缺錢的人，苦都留給了能吃苦的人。這句話登上了熱搜，也道出社會的殘酷。對在艱難環境下創業的年輕人，您給一些什麼樣的建議？
吳世春：其實創業者你能拿出來的東西，你的才華，你的時間，你的精力，你用這些東西去拼搏，去下注。這樣的話，你身邊的投資人，你身邊這種願意支持贊助你的人，看到你的All in，看到你的破釜沉舟，才願意跟着你一起下注。
所以我希望每一個年輕人，創業者，都不要有這種躺平的心態。你做的每一件事情，其實都在吸引或者改變你身邊的人和錢的走向。
鳳凰網科技：我的問題基本結束了，您看還有什麼需要強調或者表達的？
吳世春：我還是想表達一個觀點，創業對於社會，對於個人，對於國家，是最有機會去改變現在各種問題的破局方式。我還是希望出臺更多的措施和鼓勵方式，能夠讓社會的創業氛圍變得更好，讓年輕人的創業預期，成功信心變得更加強。
本文源自鳳凰網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