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字長文】論OPPO哲庫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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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PO旗下的芯片公司哲庫,5月12號突然宣佈關停,終止一切芯片業務,三千多名員工全體失業,引發芯片行業巨震。

包括我在內,我身邊幾乎所有芯片從業者對這件事情的反應都一樣:意外、震驚。

意外的是,一個高舉高打、投入五百億造芯的明星芯片公司,竟然沒有任何預兆地走下歷史舞臺。震驚的是,哲庫竟會以這種近乎自爆的方式退場,一刀下去,三千多人一個不留。

更讓人捉摸不透的是哲庫關停的具體原因,雖然官方給出的解釋是公司的戰略調整,但對此大家似乎仍然沒有達成統一。

距離哲庫關停幾天之後,我纔開始動筆寫這篇文章,是希望讓子彈再飛一會兒。但這幾天裡,漫天飛的不僅有子彈,還有各種煙霧彈、空包彈。官方消息、小道消息、陰謀論、坊間傳聞等等甚囂塵上,交織成一張錯綜複雜的大網,把所有當事人和吃瓜羣衆包裹其中。關於哲庫關門的根本原因,我的幾個五百人微信羣討論了三天,仍然沒有一個統一的結論。

但一個比較統一的共識是,哲庫的倒下,會對芯片行業的現在和未來造成比較大的衝擊。

所以,這篇文章就梳理一下哲庫爲什麼突然選擇關門。主要講這麼幾個方面:

1、哲庫是誰,它發生了什麼

2、哲庫突然關門的三個原因是什麼,哪個是表面原因、哪個是真實原因

3、哲庫倒下會帶來哪三個影響

4、芯片行業還有哪些安全和危險的方向和公司,從業者該怎麼選擇

5、爲什麼我覺得哲庫造芯不是一個錯誤,以及我對一些幸災樂禍的噴子的一些迴應。

文章比較長,將近一萬字,有感而發,不吐不快。

一、哲庫是誰?

很多不是芯片圈子裡的人,都不知道哲庫是誰。它是OPPO旗下的芯片公司,

成立於2019年8月,當時名爲守樸科技。2020年7月底,更名爲哲庫。它之所以被很多人關注,是因爲它大手筆投入造芯。成立伊始,OPPO創始人兼CEO陳明永就宣佈,未來三年將投入500億,用於前沿技術和深水區技術的探索。

2020年,OPPO傳出一篇名爲《對打造核心技術的一點思考》 的內部文章,提出三大計劃,即面向軟件開發業務的“潘塔納爾計劃”、面向雲服務的“亞馬遜計劃”,以及面向自研芯片的“馬里亞納計劃”,由此展示了自研芯片的決心。

從開始到結束,哲庫一共推出了兩款芯片:第一顆是名爲MariSilicon X的手機影像芯片;第二顆是名爲MariSilicon Y的藍牙音頻SoC芯片。這兩個芯片我都分別有視頻和文章進行過詳細解讀,還沒看過的朋友可以去考古一下。

作爲富二代創業的代表,哲庫在薪資待遇方面屬於行業第一檔次,幾年前就給應屆生開出了40萬-50萬的年包,還一度衝上了熱搜。正因如此,哲庫的團隊也在快速擴張。四年的時間,團隊人數已經增長到3300人左右。但如今卻意外地以這種近乎自爆的方式退場,沒有任何預兆,一刀下去,三千多人全部畢業。

所以,哲庫乾的好好的,爲什麼要關門,就是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

二、哲庫爲何倒下?

網上流傳着一個來自OPPO總裁辦的文件,密級爲「絕密」,文中對關停哲庫給出了官方版解釋:

因全球經濟、手機市場充滿不確定性,公司需要做出戰略調整,以應對長期發展的挑戰。

很顯然,大家都對官方聲明是不買賬的。我彙總了一下現在網上的各種討論,可以把觀點總結成三派:缺錢派、技術拉胯派、棄車保帥派。每一派都有相當多的支持者,我們一個一個來看。

缺錢?

首先來看缺錢派。這一派的觀點很明確,就是造芯太燒錢,OPPO燒不起了。這也是OPPO給出的官方解釋。在哲庫最後一次全體大會上,哲庫CEO劉君在發言裡幾度哽咽,他說:當前全球經濟和手機行業極其不樂觀,公司營收遠達不到預期,這種情況下,芯片的巨大投資是公司承擔不起的。

大家注意,這裡有兩個關鍵信息,一個是當前手機行業非常不樂觀,說白了就是母公司OPPO的收入減少;第二個是芯片投資巨大,說白了就是開支很高。兩個因素疊加在一起,成了壓垮哲庫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過,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先來看手機行業的近況:去年的智能手機市場可以用「慘淡」來形容。根據市場研究機構IDC的統計,2022年全球智能手機市場出貨量爲12.1億臺,下滑11.3%。而中國作爲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機市場,全年出貨量僅有2.86億臺,創下歷史最大降幅,下降13.2%,也是10年來出貨量首次跌破3億大關。

OPPO過的也不好,他們在2022年的國內市場份額下跌28.2%,是排名前五的品牌中跌幅最大的一家。根據華興證券的報告,OPPO在國內前五大廠商中雙十一銷量下滑幅度最大,天貓銷量25萬臺、京東40萬臺,合計比去年減少了55萬臺左右。

過去一年手機行業不景氣,收入減少,OPPO能拿出來給哲庫做芯片的錢肯定少了,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哲庫真的燒了很多錢嗎?

哲庫成立的時候號稱要三年投入五百億,但根據我們接下來的測算和估計,哲庫大概花了100億人民幣左右,遠不到五百億。

通常來說一個芯片公司的支出有以下四個方面:員工薪資、EDA和IP費用、芯片製造費用、銷售費用。先說薪資,由於哲庫的富二代創業屬性,自從成立以來就一直大手筆高薪挖人,薪資待遇是國內芯片公司的頭部,平均薪資也大幅高於行業平均水平。一兩年前,哲庫給應屆生開出了四五十萬的薪資總包。有經驗的工程師薪資待遇會更高,根據網友反饋,8年經驗以上的工程師月薪超過10萬,10年左右經驗的芯片工程師總包可能會超過150萬。

優厚的待遇也幫助哲庫快速招攬了大量人才,他們擁有5年以上工作經驗的芯片工程師佔比近80%,有碩博學位的員工佔比也近80%。有不完全統計數據,哲庫員工的平均薪資是每月4.45萬元。如果我們用這個數據,再乘以3300人的總員工數,再乘以12個月,可以得到哲庫每年的薪資支出是17.6億。

按每年20億算,哲庫過去三年的薪資開支大約是60億。注意這裡只是薪資開支,其他還有福利和五險一金等企業支出,所以總數會高於這個數字。

再來看設計一顆芯片付出的成本,主要是採購EDA工具、採購IP和專利授權費用。EDA是電子設計自動化的簡稱,它本質上就是一類工業軟件,用計算機來極大提升芯片設計和開發的效率,存在於芯片設計和製造的整個生命週期。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我們辦公離不開word、excel、ppt一樣,芯片設計也離不開EDA軟件,因此它也被稱作芯片之母、半導體皇冠上的明珠。

設計一顆芯片需要的EDA工具非常多,從前端設計的仿真、邏輯綜合、驗證、時序分析,到後端設計的佈局佈線、可測試性DFT,再到設計芯片電路和版圖時需要的寄生參數提取、時序分析、功耗分析等等,都是由大量的EDA工具完成的,而一套EDA軟件的費用也要幾十萬到幾百萬美元。

對於一個芯片公司來說,買EDA軟件的錢是省不了、繞不開的。有人說,能不能用盜版EDA軟件呢?不是說EDA軟件破解不了,它堵你的點在最後芯片製造的環節。芯片工廠會對你拿來的設計進行校驗,看是license是否正確,如果有問題就不會給你流片。這就從源頭上掐斷了盜版EDA的活路。

除了EDA軟件,還有一個重要的開銷就是買IP。IP是一個一個現成的經過充分驗證的功能模塊,拿過來就能直接用,避免重複造輪子。就像我們做一盤西紅柿炒雞蛋只需要去買雞蛋西紅柿就可以了,不需要重新種地養雞一個道理。

通常來說,現在所有芯片都是由一個一個不同功能的IP組合起來的。前面說的EDA公司也賣IP,特別是各種接口IP,比如PCIe、DDR、HDMI,都是繞不開的,每個也要幾十上百萬。除了接口IP,還有一類是架構IP,比如設計手機處理器芯片必然會用到的Arm CPU和GPU,這些IP的授權費也會達到千萬美元量級。

一個芯片的工藝越先進、芯片功能越複雜,要用的EDA工具就越複雜、需要的IP就越多。以哲庫的規模,EDA和IP的支出一年會高達3000萬到5000萬美元,外加3000萬到5000萬美元的Arm授權。

兩部分加起來,按頂格每年一億美元來算,哲庫在EDA和IP上的花費大概有20億人民幣左右。加上前面的60億人員成本,就有80億了。

還有就是芯片製造的費用,包括流片、封裝和測試。和EDA類似,越是高端工藝,流片的費用就越貴。哲庫的第一顆芯片馬里亞納X採用了6納米工藝,流片一次的成本大概是一個小目標。第二顆馬里亞納Y用的是6納米射頻工藝,流片成本和前一顆芯片類似。哲庫關門之前在做4納米處理器芯片,流片費用會更高。

按常規費用估算,這幾個芯片加起來流片一次成本大概3.5億,每年流片兩次,三年一共20億左右。再加上前面的80億,正好一共100億。

芯片公司比較常見的第四種費用就是銷售和行政支出,這部分費用一般會佔總支出的10%到20%。看個數據,芯片大廠英偉達去年的行政和營銷費用是24億美元,約合160億元。但英偉達人數是哲庫的10倍,在全球都有分公司,對營銷的需求也遠大於哲庫。哲庫的芯片只在Oppo手機裡自己用,並不對外賣,就像蘋果一樣,所以這部分費用應該不會有太多。

哲庫關門之後給員工的補貼方案非常厚道,正式員工補償N+3,籤離職協議後五個工作日打款;沒入職的應屆生可以無條件轉崗OPPO或者接受大概3個月薪資的補償金。按前面的平均月薪和員工數量來算,單純補償金的開銷就超過5億。

算了這麼多想要說明的點很簡單,那就是哲庫造芯這幾年大概燒了100多億,這100個小目標對普通芯片公司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了,但離當年提出的三年投入五百億的預算還差很多。

所以,缺錢派的觀點裡比較大的矛盾是,OPPO對哲庫的高投入是有預期的,而且哲庫燒錢的速度還遠沒達到預算。就算手機市場低迷,導致OPPO地主家也沒餘糧了,靠自己養不起哲庫這個吞金獸了,解決方法肯定不是讓哲庫原地自爆。

英特爾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現任CEO上臺之後大力發展晶圓代工業務,在美國和歐洲狂建晶圓廠,三年內已經投入了兩千億美元,並且未來十年要持續爲芯片廠輸血。爲了緩解資金壓力,英特爾選擇了開源節流的策略,一方面通過政策補貼開源,尋找各國政府的支持,靠芯片法案拿到補貼和稅收減免;另一方面通過關停業務和裁員進行節流,很多有前途的業務都關停了,包括傲騰持久內存、Tofino交換機芯片、以及剛開始不久的RISC-V Pathfinder項目等等。

阿里巴巴也是如此,那個男人迴歸後的第二天,阿里宣佈把旗下公司拆分成六大業務集團,分別設立CEO和董事會,讓各個公司自力更生。前兩天阿里CEO張勇宣佈,計劃在未來12個月內完成阿里雲的獨立上市。

所以,如果哲庫遇到極大財務壓力,完全可以借鑑行業的常規做法去解決。比如精簡業務線,聚焦某個芯片種類,裁撤不必要的分支,縮小或凍結招聘,攤子別鋪的太大。母公司沒錢,也可以尋求外部的資金支持,不管是政府的資金補貼還是去資本市場融資甚至上市,挺過寒冬,相信對於哲庫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就算倒閉的命運不可避免,講道理也要做一下最後的掙扎。明明還有錢,也有融錢的方法,卻選擇這種急剎車的方式關停,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更加耐人尋味的是,OPPO前副總裁沈義人在微博上說,“錢能解決的其實不是大問題,而錢不能解決的問題,纔是真的難題”。

所以我們接下來再來看看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到底有哪些。

技術拉胯?

有很多人認爲,哲庫最大的問題不是缺錢,而是燒了大量錢之後卻沒做出像樣的產品,讓OPPO失去繼續投入的信心。

說白了,就是哲庫的技術拉胯。

對這個觀點我實在不能認同。不僅是我,我相信絕大多數的芯片從業者應該都不會認爲哲庫的技術拉胯。相反,從哲庫內部員工、到行業裡的吃瓜羣衆,大家都普遍認爲哲庫這幾年還是取得了不小的成績。很多人都認爲,哲庫是繼海思之後的國產芯片扛旗人和帶頭大哥。

哲庫做芯片肯定是按長期主義來規劃的。年初哲庫的高級總監姜波還提到,做好十年磨一劍的準備。從部門劃分來看,哲庫有ABCR四個中心,A中心位於上海,研發手機應用處理器AP芯片,包括NPU、SoC和系統架構。B中心主要位於北京,研發BP也就是基帶芯片。C中心位於西安成都,研發無線藍牙芯片,R中心研發射頻芯片。過去兩年,哲庫已經推出了兩款自研芯片,分別是用在Find x5、x6、N2等高端機型上的影像NPU芯片「馬里亞納X」;還有用在藍牙耳機等IoT設備裡的音頻SoC芯片「馬里亞納Y」。

一個公開的秘密是,哲庫目前在做AP芯片,和高通驍龍8Gen2、聯發科的天璣9000一樣採用了4納米工藝,已經流片,預計三季度量產四季度發佈。有傳言說4納米芯片難度太大導致哲庫倒閉,這顯然也是站不住腳的。因爲這個芯片要到6月中下旬纔會回片,然後纔開始測試驗證工作。現在芯片還沒回來,稍微有點常識就能知道,肯定不能確定失敗。退一萬步講,對於芯片公司來說一次流片失敗是很正常的事情,大不了少俠從頭來過。

根據哲庫首席SoC架構師在社交網站上發佈的信息,哲庫做了七年的路線圖和預算,爲旗艦手機打造高端芯片組。注意這裡是芯片組,也就是一系列芯片,而不是單一的某種芯片。其中已經流片的4納米第一代SoC芯片,在兩年半時間內完成。哲庫關停的時候正在推進第二代SoC架構的研發,將採用臺積電N3P工藝製造,已經完成了架構設計,將集成大量功能和自研IP,預計在2024年一季度完成設計,2025年發佈。一切都聽起來非常激動人心,不管怎麼看,也看不出哲庫的技術哪裡拉胯。

芯片工程師的成就感,來自於參與的項目和創造的產品。很多加入哲庫的工程師,都是帶着夢想和熱血來做的。你寫的代碼會用在幾十上百萬臺手機上,你做的芯片能幫助人們照出更清晰的照片,更快的聯網,更流暢的應用,更身臨其境的聲音,這些纔是讓工程師充滿動力、專注於創造最好產品的驅動力。

哲庫CEO劉君在全員大會上也說,關停哲庫的決定和各位的工作質量沒有任何關係。

這一派還有很多人的觀點是,哲庫目前的芯片,和OPPO的需求並不匹配。投入大量資源做的馬里亞納X,僅在高端手機裡搭載了,而OPPO的基本盤還是在2000元左右的中端機型。這固然會導致芯片做出來卻沒地方用,商業轉化做不好,收入就不好。

但是,芯片並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就能做出效益的,這也是從事芯片行業的人們的一個基本認知,相信所有芯片初創公司在前幾年應該都做好了燒錢不掙錢的準備。我也問過哲庫芯片團隊爲什麼選擇做相對比較小衆的影像NPU和藍牙SoC,他們的回答都是先做積累,跑通流程,長期主義。

對於芯片初創公司來說,打通流程非常關鍵,一些看似很簡單的問題,其實都遠比想象中複雜,比如EDA和IP從哪裡買,怎麼和晶圓廠建立聯繫鎖定產能,怎麼把供應鏈搞定,這些可能不比寫代碼簡單。

這就像蓋樓的時候第一步不是往上壘磚,而是往下打地基一樣。蓋十層樓和蓋一百層樓需要打的地基肯定也不一樣。對於所有芯片初創來說,用最小的代價和最快的速度踩完所有的坑,通過一兩顆芯片把芯片設計和製造的全流程打通,就是燒錢的最大意義。

所以,技術拉胯大概率不是哲庫倒閉的主要原因。

棄車保帥

會下象棋的人都知道,車是象棋裡威力最大的棋子。但下棋的時候,有一招叫棄車保帥。被將軍的時候,就算放棄威力最大的車,也要保住老帥,否則全盤棋就輸了。

步步高品牌創始人段永平也做出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評論:改成錯誤要儘快,多大的代價都是最小的代價。

所以問題是,哲庫是個錯誤嗎?

我在公衆號的文章裡問了這個問題,點贊最多的回答是:威脅到了母公司的生存,怎麼不是個錯誤?

你品,你仔細品。

有人說,哲庫的倒下,又一次凸顯了海思有多麼不容易。和OPPO不同,華爲的基本盤並不在手機業務,而在通信設備和ToB的企業業務。兩個公司的體量、發展階段也有巨大差距,華爲血厚,2022年營收6400億,利潤356億,換一個車還有馬和炮。OPPO血薄,爲了保住老帥,就算是車也要扔掉。

這個時候,不能猶猶豫豫的扔、不能上市融一波錢再扔、不能精簡業務線之後再扔,也不能等下個月4納米芯片回片之後再扔;而是要當機立斷的扔、踩急剎車的扔、二選一的扔、壯士斷腕的扔。

如果結合前面一個觀點,哲庫的倒下,或許並不是因爲技術拉胯,而是由於技術太不拉胯了。

三、哲庫倒下,誰會受益?

不管怎樣,及時止損也好,棄車保帥也罷,哲庫這個被寄予厚望的芯片公司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中。接下來我們來分析一下,哲庫倒下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首先,就是這3000多位哲庫員工一夜之間失業,肯定會對當前的芯片就業市場造成衝擊。最大的問題,就是現在的芯片圈子一下子託不住這麼多人。我們可以想象這三千人組成一個金字塔,塔尖的肯定是工作經驗豐富的大佬和牛人,他們找到工作並不難,但畢竟是少數。

塔中間的是普通工程師,他們技術能力尚可,但或許還不能難獨當一面,他們也是人才招聘市場裡的主力。但短時間突發的供大於求、外加哲庫本身的高薪資,降薪就成了這些人再就業時面臨的問題。有報道說哲庫員工想要回上一家公司時,被要求降薪20%。

受到衝擊更大的,是塔底的這部分剛工作一兩年的資淺工程師,也包括學生和前幾年轉行過來的人。他們基本很難找到能和哲庫對標的公司了,要麼離開行業,要麼找個地方苟住,先活下來。哲庫倒閉對於現在正在找工作的應屆生和工程師來說也是當頭一棒,他們不僅要和同級的人競爭,還要和哲庫出來的這批人競爭,僧多粥少,壓力可想而知。

除了當事人之外,這波衝擊也波及到了其他人,比如獵頭。獵頭本身的工作就是幫助企業挖掘和匹配人才,充當工程師和公司之間的中介。但現在一下出現了3000個工程師,公司HR直接在哲庫招聘羣裡收簡歷就好,就像買房子的直接去和房東談了,就不需要中介了。

哲庫關停的第二個後果,在於芯片行業方面,前幾年風風火火的造芯熱應該會迴歸理性。2019年,華爲被加入實體清單,讓人們猛然意識到芯片的重要性,開啓了一個紅火的造芯時代。2023年哲庫關停,或許代表了這個時代的暫時謝幕。不管是想要進入芯片行業的人、還是芯片投資者,應該都會更加理性的重新審視自己的選擇。

哲庫關停這個黑天鵝事件,也引發了大量關於造芯的討論和思考。我之前的文章裡一直在說,造芯要遵循行業規律、一步一個腳印、不要期待彎道超車。如今有更多人在討論這些事情,是好事。但我認爲,哲庫的倒下並非不遵循行業規律,也並不是對行業沒有敬畏,而是由於前面講的很多原因組合而成的,而其中很多因素是我們無法控制的。

第三個後果更加深層一些,就是會引發人們思考對這類黑天鵝事件的應對方法。對於其他自研芯片的公司來說,如何避免哲庫事件的發生、特別是避免這種原地爆炸式的關停,必然會成爲公司管理層需要深入思考的問題。

面對來自大洋彼岸神秘力量的虎視眈眈,受到威脅或者打擊的公司如何應對和佈局,特別是如何能夠彼此團結起來形成合力,共同應對,如何保護好中國芯片下一個扛旗者和帶頭大哥,已經是必須解決的問題。

通過哲庫的例子我們也可以看到,我們的芯片設計能力並不弱,但關鍵是造不出來,特別是採用先進工藝的高端芯片造不出來。這是因爲缺少三個領域的關鍵技術,分別是半導體設備、半導體材料、EDA。

做個類比,在人工智能領域,中國公司和研究者特別擅長做算法類和應用類的研究,每年人工智能領域的國際頂會,都有大量華人學者的工作。但如果再往下看,這些算法和應用類的研究,大都是基於TensorFlow或者Pytorch框架,最底層的硬件大都是英偉達的GPU。在全球化大背景下,整個產業鏈各自分工協作,每個人做最擅長的事情,肯定是資源配置的最優解。

我也曾經認爲,我們在全球半導體產業鏈中最好的切入方式就是類似「敲釘子」,比如荷蘭的光刻機,做到在某個關鍵環節不可替代。比如你芯片設計非常強,也是可以的。但如今環境變了,我們必須不得不搞定整個產業鏈,單個釘子敲進去是不夠的。

這部分內容不能說的太多,說多了就被限流。如果你看到這裡,就給我點個贊,轉發收藏留言,且看且珍惜吧。

四、哲庫倒下,哪些領域還安全?

哲庫暴雷,芯片這個行業還值不值得進入、哪些單位和領域還暫時安全?我的答案肯定還是值得進入的。

之前說過,芯片是個強週期的行業,遵循牧本週期或半導體行業之擺進行波動。如果你是學生,就要打出提前量,爲之後幾年的情況做打算,耐心等待下一個景氣週期的到來。這和炒股一個道理,在低迷的時候不斷定投,行情來了坐等起飛。最忌諱追漲殺跌,跟風切換賽道,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目前比較安全的單位,首選體制內,比如科研院所或者國企。外企已經不那麼安全了,前不久領英剛剛裁完。但外企的工作強度沒那麼卷和工作生活平衡和整體待遇仍然比較好。專業領域方面,可以做一些比較通用的技術方向,比如芯片驗證。不管做什麼領域的芯片,都需要大量驗證工程師,而且驗證有大量通用技能,比如UVM、斷言等等。

此外,FPGA也還OK,寒意還沒傳到FPGA領域,畢竟本身就是相對比較小衆的領域。FPGA轉行比較容易,應用場景也很多,很多芯片公司都需要。

這時候就儘量別去那種業務單一、收入來源單一、且比較依賴母公司輸血的公司了。這裡不點名了,你如果有什麼推薦或者不推薦,也可以寫在評論區裡,說不定就能幫到馬上要踩坑的人。

五、傳遞點正能量

視頻最後傳遞點正能量。雖然現在比較難,但其實可以看到整個行業是在不斷髮展前進的。我並不認同那些跳出來對哲庫冷嘲熱諷、放馬後炮、甚至幸災樂禍的人,我們也永遠不該嘲諷別人的努力。有人說,眼看哲庫起高樓、宴賓客,又看着他樓塌了。但這或許就是這個行業的常態。哲庫是一個值得被尊重的公司,它曾經存在過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

馬里亞納芯片這個名字取得很有意思,明知是世界上最深的水,卻偏要去蹚一下。從發現馬裡亞納海溝,到第一次下潛到海溝底部,人們花了85年。相比之下,哲庫造芯的這三四年,纔算剛剛開始。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培養的人才、解決的問題、積累的經驗,都會隨着人進入不同的公司,然後以不同的方式繼續流傳下來,這些都是哲庫留給中國芯片行業的寶貴遺產。

哲庫CEO劉君在最後的全員會議上感慨,多情自古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哲庫的造芯夢碎了,但中國的造芯之路,仍然會繼續堅定地走下去。

(注:本文不代表老石任職單位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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