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殺高瓴,棒殺高瓴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通常情況下,參與捧殺和棒殺的都是同一批人。
投資者往往能夠意識到,在這個如沙漠或海洋一般的資本市場中,最大的安全感就是方向感,而方向感又通常依賴於小部分人的勇敢與智慧。在他們留下的腳印或水波後面,是無數主動或被動的追隨者。
那麼當這些勇敢者走錯了路,或者是追隨者認爲他走錯了路,其結果會是怎樣?
追隨者的憤怒可能會將“帶路的人”埋葬掉。
高瓴資本就陷入到了這樣一種帶路的困境之中:以結構化價值投資的邏輯,其過去幾年在二級市場踩對了一系列風口。
但在如今全球經濟環境不景氣的大環境下,幾乎所有參與二級市場的機構投資者都陷入了回撤和掙扎,張磊與高瓴也在被迫面對投資中最殘酷的一次均值迴歸。
上升到全球投資歷史的高度去觀察,均值迴歸是一條無人倖免的必經之路。即便是巴菲特也在漫長的投資歷程中面對過多次劇烈回撤,從20世紀70年代美股大跌、到海灣戰爭、再到金融危機,伯克希爾·哈撒韋的股價多次經歷暴跌30%、50%。
巴菲特也說:“在歷史上,我經歷過三次伯克希爾哈撒韋股價的跌幅超過50%,但是這些並沒有影響到伯克希爾·哈撒韋后續的輝煌。”
但有不少人對此並未理解,而是用2022年以來的下跌行情來判斷高瓴等投資機構的勝敗,這相當於完全置被投企業的長期價值於不顧,只注重短期價格變化。
在此前的《高瓴下神壇》一文中,我們判斷,“當某個投資者有能力憑藉自己的名聲去影響市場風向的時候,就需要承擔隨之而來的風險和代價。”如今這樣的風險已在輿論場上充分發酵,越來越多人加入到質疑高瓴的隊伍中。
和過去一年多的無腦追捧類似的是,人們開始更多地用“折戟”、“跌倒”、“鉅虧”等字眼去定義高瓴過去幾年的成績。這相當於是在極短時間、極端惡劣環境條件下評判一家投資機構的歷史表現。顯然,這是一種略顯情緒化的表達。
01、嬗變?
熟悉張磊成長曆程的人都知道,他在投資生涯前幾年的時間裡,從最早的木材行業研究,跨越到了當時最前沿的互聯網行業。
其中的心路歷程我們不得而知。但這種橫跨傳統產業到新興產業、無成長性到高成長性、低估值到高估值的跳躍性,實際上貫穿着其投資生涯的始終。
在中國資本市場中,類似從木材到互聯網的跨界也在同時發生。在高瓴的投資組合中,既有海螺水泥、格力電器、上海機電這種傳統公司,又有光伏產業鏈、動力電池產業鏈、鋰電池隔膜、CRO、芯片雲計算等不同類型新興產業的佈局。
這種在價值型企業與成長型企業之間的兼顧,在產業演進週期中將投資決策儘可能前置的模式,是高瓴價值投資與傳統意義上價值投資的巨大不同,這也是“結構化價值投資”中“結構化”的含義所在。
簡而言之,就是高瓴的價值投資不是隻買那些賺錢且表現穩定的標的,而是在標準的價值投資體系之外,增加了大量高成長、高風險、高潛在回報(甚至是高短期回報)的項目。
習慣於巴菲特和芒格式價值投資的觀察者,會認爲這根本就不是價值投資,屬於叛道離經——這是對高瓴進行“審視”關鍵的理論依據之一。
最近一兩年的時間裡,高瓴在成長性投資方面的投入進一步增加,天平不斷傾斜,甚至也願意用更高的價格去投入優質公司。相比之下“古典價值投資”項目要少些。
美股市場的投資中,高瓴更是把對成長性的偏好發揮到了極致。相比幾年前在蔚來汽車上市前投入、上市後低價賣出的戰戰兢兢,後期高瓴HHLR團隊(高瓴旗下二級市場投資管理人)對於拼多多、SEA、Doordash、Salesforce等科技公司的投資動作越來越積極。
這些橫跨中國內地、香港、美國資本市場的成長股投資動作,一方面順應瞭如今的投資大環境——成長型企業大受追捧而低估值的價值型企業乏人問津,另一方面,這些動作也進一步推動了市場的結構性變化。
於是在過去的幾年中,我們看到了高瓴在價值與成長選擇上的嬗變,看到了高瓴把更多資金下注到各類優質的新興產業和科技企業。這在給其業績增加巨大彈性的同時,也把高瓴推到了風口浪尖——這是一個揉雜着變革、突破、亢奮與狂熱的世界,是刀尖上的舞臺。
2022年的市場環境對於專注於權益投資的機構並不友好。整個上半年,全球各大類權益資產都有不同程度的下滑,其中以各類科技板塊、成長性企業尤甚,如中國創業板指數在半年時間裡回撤超過了23%,回撤最大值高達40%,跌幅比陷入戰爭泥潭的俄羅斯RTS指數還大。
這種局面和科技產業2020年以來的狂飆突進有密切關係,而過去幾年被市場所遺忘的價值風格則展示出了韌性,“巴菲特股”更受歡迎。
雖然高瓴以巴菲特式的價值模式去投注新興產業和成長型企業,但這些精挑細選的成長型企業,在風格轉變的過程中仍難倖免,就像6月以來市場表現火爆的比亞迪,上半年最深跌幅也接近35%。
02、真虧了?
既然選擇在更多風險與情緒的市場裡掘金,就要直面無時無刻的變化。
用友網絡和格力電器是高瓴最近常被提起的投資,評論者也樂於計算短期浮虧來作爲談資。
其中用友網絡是高瓴今年一季度新參與的一筆定增業務,獲配10億元,定增價格31.95元,按照6月13日19.23元/每股的價格,高瓴在這筆投資上虧損了接近40%,也就是浮虧近4億元。
用友網絡股價表現(2021年11月至今)
用友網絡的投資浮虧比例較高,但10億元的投資在高瓴千億規模的投資配置中,屬於金額不大的案例,因此至今按照最深跌幅,其浮虧絕對值也只有4億元,相比高瓴千億級資金不算太多。
格力的情況相對複雜一些,這也不是一筆單純的二級市場投資。格力電器也可稱得上是高瓴迄今爲止投資業務中最大的一次“滑鐵盧”,其416.62億元、9.02億股的投資換來15%的股份之後,股價下跌連綿不絕、最近股價32元,持有市值約288億元。
但格力這筆投資的特別之處在於,其歷史上一直有高比例分紅的習慣(格力電器上市以來累計分紅近900億元),2019年高瓴參與投資之後也一直在延續。根據統計,高瓴通過2019年年報、2020年中報、年報,2021年中報、年報都獲得了大比例的分紅,先後五次共分得74億元,相當於股價上的一部分虧損通過分紅“還”了回來。如果用浮虧金額減去分紅金額,高瓴至今在格力電器上的浮虧金額降至約53億元,相當於回撤了12.7%。
格力電器股價表現(2019年1月至今)
用友網絡、格力電器之外,高瓴持倉的海螺水泥、廣電計量、上海機電、廣聯達、三環集團等項目近來也面臨短期下行壓力,同樣由於是輕倉配置的股票,浮虧數據對總盤子影響不大。
海螺水泥:2019年三季度末持有3732.26萬股、期末市值15.43億元;2022年一季度末,持倉海螺水泥3732.26萬股,以近期股價36元計算,近期持倉市值13.4億元,浮虧2億元。
廣聯達:2020年6月定增投資,成本價50.48元每股,獲配2971.5萬股,市值15億元;2022年一季度末,持有2971.5萬股,以近期股價51元計算,持倉市值約15億元,持平。
上海機電:2020年三季度買入,持股2656.2萬股,期末市值4.4億元,每股成本預估16.5元;2022年一季度末,持有2686.04萬股,以近期股價13元計算,持倉市值約3.5億元,浮虧9000萬元。
廣電計量:2021年6月定增投資,成本價32.5元每股,獲配1846萬股、市值6億元;2022年一季度末,持有1846萬股,以近期股價18元計算,持倉市值3.32億元,浮虧2.6億元。
三環集團:2021年12月定增投資,成本價39.16元每股,獲配1787.5萬股、市值7億元,以近期股價29元計算,持倉市值約5.2億元,浮虧1.8億元。
以此計算,上述包括格力電器、用友網絡等項目在內,高瓴合計浮虧約64億元。
與輕倉投入相對應的是,高瓴一向擅長集中投資、重倉配置,近兩年的重倉股收益普遍不錯,其中代表性的持倉股票如寧德時代、隆基股份(現名隆基綠能)、恩捷股份、凱萊英等。
寧德時代:2020年7月,以161元的價格參與寧德時代定增,獲配6211.18萬股,市值100億元;隨後,在新能源風口下寧德時代股價一路上漲,高瓴也在階段性高點減持獲利,分別在2021年二季度、2021年三季度、2022年一季度減持,預估已經通過減持獲利50億元;目前高瓴仍持有寧德時代3884.19萬股,按450股價計算,目前持倉市值約174億元,仍較2020年7月的100億元持倉成本浮盈約74億元,累計減持與浮盈獲利約124億元。
隆基綠能:2020年12月高瓴投資隆基股份,成本價70元每股,持有2.26億股,持倉市值158億元,持有至今未做增持與減持操作;值得注意的是,近兩年隆基針對所有股東實施了兩次“10轉4”的增股方案,高瓴持股數量也從2.26億股擴充至4.43億股,按照除權後最新股價60元計算,高瓴持有隆基綠能的市值約265.8億元,浮盈約107億元。(實施增股方案、除權後股價相應降低,但持股數量大增)
恩捷股份:2020年9月定增投資恩捷股份,成本價72元每股,共獲配2083.3萬股、持倉市值約15億元;2021年三季報退出十大股東,若按清倉及期末280元股價計算,高瓴在恩捷股份減持獲利約43億元。
凱萊英:2020年10月定增投資凱萊英,成本價227元每股,獲配440.53萬股,持倉市值10億元;2021年二季度減持220萬股,按當期末370元股價計算,預估通過減持獲利3.15億元;2021年三季度末退出十大股東,如果按清倉及期末430元股價計算,預估減持獲利4.5億元;高瓴累計通過減持凱萊英獲利約7.65億元。
以此測算,上述項目合計浮盈(含減持獲利)約280億元左右。
寧德時代股價表現(2021年1月至今)
整體看,這些集中投資的重倉股浮盈遠超幾個項目的浮虧金額;高瓴這種集中投資、重倉投資的方式,相當於是在穩固組合基本盤、鎖定預期盈利的前提下,爲其他投資項目的“價值探索”提供了可能。
A股之外,高瓴在美股與港股市場上也有大量重倉投資,今年來在兩大市場極速下跌下,多隻重倉股也持續下跌。不過與高瓴在A股市場的投資不同,其在美股和港股上的投資呈現兩大特徵:其一多數重倉股是從一級市場開始進行投資、投資成本更低,意味着更好的盈利空間和更可控的成本;其二,多數重倉股在早期就進行超額配置,在美股牛市中已經獲利。
比如,高瓴HHLR一季度在美股十大重倉股爲百濟神州、京東、DoorDash、Salesforce、傳奇生物、On Holding、唯品會、愛奇藝、Sea和億滋國際。其中,百濟神州、On Holding、愛奇藝便是一級市場投資項目。年內已經下跌50%的百濟神州是高瓴連續投資八次的第一重倉股,但即使是今年經過深跌後的股價,也遠高於百濟神州2016年在納斯達克上市時24美元的發行價。
此前已經被高瓴清倉的拼多多則是第二個特徵的代表案例。高瓴HHLR最早在2018年於低位建倉美股拼多多、彼時股價爲20美元左右,2021年2月拼多多股價衝高至210美元。
根據SEC數據,在高瓴HHLR公佈的2021年二季度美股13F持倉中,高瓴已將第二大重倉股拼多多減持,截至2022年一季度末,高瓴HHLR在美股持倉中已經清倉拼多多,當季末拼多多股價爲43美元,從市場人士處獲悉的數據來看,高瓴在拼多多上的收益較爲可觀。
拼多多股價表現(2018年10月至今)
整體上看,高瓴在美股的持倉規模已降至47.9億美元,佔到高瓴總體二級市場規模的投資規模較小。
根據近期彭博的報道數據,外界可以更加了解高瓴長期投資能力的全貌,高瓴旗下主要的二級市場投資管理人HHLR,從2005至2021年長達17年間的投資年化回報率達到了28%。投資人顯然會更爲看重這種長期的風險控制和複利實現能力。
投資者“以爲”的巨大虧損,實際上是相比高瓴業績最高峰時期的回撤。但以高瓴的規模體量,每個項目都賣在股價最高點根本不可能。能夠以特定的平臺價格賣出而不影響投資組合的策略,就已是非常難得。
03、爲何追隨?
在風險更大的新興產業中搏殺,靠的不是滿腔熱血,而是對於產業發展、企業價值和創業者能力的深刻理解。能夠具備此種能力的投資人,在全球範圍內都是“稀缺資源”。
高瓴跳到了新興產業的刀尖之上,看似風險更大,卻有更多人願意將資本交付給他。
其中原因,除了張磊已經多次證明自己之外,歸根結底在於現階段對新興產業進行投入,是全球資本的共識,不僅有中國在如火如荼地發展新能源汽車、光伏和創新藥,全球投資者都對於未來一段時間裡的產業突破有所期待。
如果成功的價值投資就是重倉、長期持有可口可樂、菲利普·莫里斯、美國銀行或中國四大行,高瓴的金主沒必要把資本交付給他,他們中有大量都是專業機構,完全可以自己去研究和執行。
因此對於國內外投資人來說,高瓴能夠被認可的三大核心因素就在於:
至於科技企業、新興產業投資的高風險、高彈性、不確定性和回撤大幅度等特徵,全球“資本老鳥”們,又有幾個能不知道的呢?在傳統意義上穩妥、低風險的古典價值投資,和看似更激進的成長型投資之間,傾向於選擇高風險成長投資的不在少數。因爲新的產業和新的投資機會,意味着更多超額收益的可能。
爲此,出資人們甘願承受波動風險。
類似高瓴今年的遭遇其實並非孤例。除了軟銀這個相對極端的情況之外,來自蘇格蘭的百年投資機構Baillie Gifford,近年來因爲對亞馬遜、特斯拉、Shopify等的成功投資而被更多人所熟悉。這家機構多年來長期持有優秀成長性企業的股權,在歷史上經歷過數次大幅度回撤,在本輪新興產業均值迴歸中同樣損失巨大。
根據英國投資平臺AJ Bell從Morningstar(晨星)獲得的數據,2022年第一季度,Baillie Gifford在表現最糟糕的十隻基金名單中佔據主導地位,旗下三隻基金進入該名單,跌幅均超過20%。Baillie Gifford的基金,往往給予科技公司和其他高增長股票很高權重,但由於通脹和利率上升,今年受到了沉重打擊。
專業投資者如何看待投資中的“回撤”呢?1974年10月,道瓊斯指數從1000點狂跌至580點,在一片悲觀聲中,巴菲特接受《福布斯》採訪時說:“我覺得我就像一個非常好色的小夥子來到了女兒國,投資的時候到了。”
投資人傳來的最新信息是,高瓴旗下獨立的二級平臺瓴仁投資在去年發行的“致遠長青”基金,在今年市場大幅下跌的背景下業績已經回正、成爲市場上爲數不多的正收益基金。這隻基金的理念之一,就是“在長期價值投資配置中好公司最爲重要”,恰如巴菲特所說:“價格是你付出的,價值是你得到的!”
整體上看,高瓴在資本市場上的長期表現已經足夠優秀。但輿論、大衆投資者對於市場的波動和信息傳播非常敏感,也有不少人希望通過斥責投資機構,以獲得戰勝強者的心理滿足感。
然而投資從來不是短時間內決勝負的100米跑,而是一場比拼誰能活到最後的生存遊戲。價值投資仍是值得推崇、堅持的核心理念,只是“買入不動”的固化模式已經越來越難運作,更加靈活變通的策略,才能適應殘酷的市場,進而穿越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