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產邊緣的“中國旅遊第一股”①丨實探大庸古城：20億投資成空城，商戶集體抵制付租
中國旅遊板塊第一家上市公司張家界旅遊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張家界，000430.SZ），如今正走在破產的邊緣。
10月16日，張家界收到張家界市中級人民法院（下稱“張家界中院”）送達的（2024）湘08破申12號《決定書》及（2024）湘08破申12號之一《決定書》，申請人張家界博臣建築工程有限公司向張家界中院申請對公司進行重整。張家界中院決定對張家界啓動預重整，並指定張家界清算組擔任預重整臨時管理人，具體負責預重整各項工作。
10月28日，張家界披露2024年第三季度報告，報告期內營業收入約1.36億元（人民幣，下同），同比減少7.76%；歸母淨虧損約356.21萬元，同比增虧199.07%。今年前三個季度的營業收入約3.1億元，同比減少5.08%；歸母淨虧損約6472.51萬元，同比減少53.36%。
其中，大庸古城主體、張家界全資子公司，張家界大庸古城發展有限公司今年上半年的淨虧損約6438.41萬元，比張家界的虧損還多。也就是說，若大庸古城上半年未虧損，張家界便能錄得盈利。
近日，澎湃新聞來到大庸古城實地探訪發現，即便週末，大庸古城也遊客寥寥，空曠的景區裡見不到幾個人，偌大的景區廣場上只有一兩家擺攤的商戶坐在那裡。而景區內除了一家奶茶店和幾家小賣部外，也幾乎沒有其他業態；大庸古城外的一圈商鋪均爲空置狀態。
大庸古城外圈所有商鋪均爲空置狀態
開業至今未能完成項目招商
“大庸”是張家界的古稱，建城超過2200年。
1985年，經國務院批准，撤銷大庸縣，設立大庸市，以原大庸縣的行政區域爲大庸市的行政區域。1994年，經國務院批准，大庸市更名爲張家界市。
大庸古城所在地原爲“南門口沿河街區”，位於張家界市的中心區域，南靠“三湘四水”之一的澧水。景區交通便利，距離張家界火車站直線距離不到3公里。
夜裡的大庸古城外景
張家界曾表示，大庸古城將通過奇門遁甲、古城穿越、南門大碼頭、三元宮等引擎項目，打造集“吃、住、遊、購、娛”於一體的旅遊綜合休閒區，構建張家界中心城區的城市文化休閒新地標。
然而，開業至今，大庸古城甚至未能完成整個項目的招商。
澎湃新聞在一個週末來到大庸古城，東門口的兩個吉祥物仍在“營業”，東門城樓上的紅燈籠已殘破褪色。
大庸古城東門，城門上的紅燈籠已殘破褪色
景區有兩個可進出的門，分別是南門和東門，如今兩個入口的“遊客中心”都已無工作人員在內。其中位於南門內的遊客中心大門緊閉，門內“購票諮詢”的牌子倒在桌上，用於宣傳的易拉寶已有一半掉下。
大庸古城南門內的遊客諮詢中心
位於東門的遊客中心在景區外，大門未關，但大廳內並未開燈，諮詢窗口前還立着“黨員服務站”的牌子，安全通道內堆放着雜物。
大庸古城東門外的遊客中心
遊客中心內無人，也未開燈
從東門走進景區可見，用於檢票的機器都被布包了起來，布上落了灰塵；指示牌也被挪到一邊。
走在景區內還不時能看見堆放的雜物和工程機械以及破損的銅像
景區內除了一棟棟仿古建築幾乎沒什麼可逛，原先可以體驗的《遇見大庸》演出、飛行影院和古城遊船都已暫停，三元宮、賀龍元帥圖片展廳等均已關閉，在古城比較偏僻位置的兩處廁所門也已上了鎖。
不再開放的三元宮
不再開放的賀龍元帥圖片展
景區內的餐廳門都上了鎖，僅有一家奶茶店和幾家小賣部仍在營業，小賣部幾乎沒有生意，有小賣部的店員正架着手機在直播。
景區內的餐廳，門上落了鎖
如今，景區幾乎變成了“市民公園”。爲數不多的“遊客”均是附近的居民，大多帶着孩子和寵物前來“遛彎”。
大庸古城成了“遛娃聖地”
到了晚上，大庸古城又成了附近居民飯後散步消食或年輕人約會講悄悄話的“聖地”。古城遊船的碼頭上有街頭藝人開起了“演唱會”，通往碼頭的階梯上坐滿了捧場的年輕人。
週末晚上，古城遊船碼頭上的“演唱會”
眼前是溫柔流淌的澧水，倒映着遠處閃閃發光的觀音大橋，街頭藝人那略帶沙啞的嗓音唱着自己喜歡的流行歌曲，偶爾還能看到浪漫的“歌友”在街頭藝人身後點起絢爛的煙花……似乎沒有哪一刻能夠更美好了。
弔詭的是，無論是澧水河邊座無虛席的演唱會現場，抑或是隔着一條馬路的人聲鼎沸的市中心商業街，夾在兩者之間的大庸古城冷清得就像是另一個世界。
大庸古城南門出入口，出口馬路對面就是人聲鼎沸的市中心商業街
短暫盛景：《遇見大庸》曾一天演4場
事實上，大庸古城也曾經“熱鬧過”。
據澎湃新聞了解，大庸古城開業以來未曾收過門票，但景區內的《遇見大庸》演出、飛行影院的《飛越張家界》體驗以及在澧水上體驗的“古城遊船”需要收費。
價格公示牌
根據大庸古城遊客中心內掛在牆上的價格公示牌，《遇見大庸》的VIP票價爲258元/人次，普通票價格爲158/人次；飛行影院價格爲65元/人次，優惠價50元/人次；古城遊船爲88元/人次，優惠價50元/人次。
而據大庸古城的官方公衆號，《遇見大庸》全價票爲258元/人次，張家界市民可享受市民票100元/人次；飛行影院全價票爲88元/人次，市民票爲38元/人次。
目前，大庸古城的小程序已無法購票
在社交平臺上，有博主將全程6分多鐘的《飛越張家界》錄下來上傳，網友紛紛感嘆“一定要去一次”“太美了”“比迪士尼的良心多了”。
另據大庸古城官方公衆號的介紹，《遇見大庸》是湖南省內首部多空間重度沉浸演藝秀，湖南省演藝集團組織了120名策劃和演出人員，歷經1年多時間排練，對舞臺和燈光多次進行調整；劇場用近3000平方米的LED屏來強化視覺效果，整場演出採用移動式沉浸觀演騎乘裝置系統，座椅可實現360度的旋轉，實現全方位、沉浸式的演出體驗效果。
某小賣部的店員表示，《遇見大庸》最多的時候一天演4場，“人很多”。多位商戶店員告訴澎湃新聞，在《遇見大庸》演出和飛行影院未暫停的時候“人還挺多的”，演出和體驗暫停後遊客的數量也隨之銳減，“沒了好可惜”。
如今，飛行影院大門緊閉，遊客們再也體驗不到“張家界版”的“飛越地平線”。
緊閉大門的飛行影院
《遇見大庸》入口的購票機和安檢機都被挪到角落，巨幅海報已經蒙塵，邊上的旋轉樓梯成了中老年遊客喜歡的拍照“打卡地”。
《遇見大庸》的巨幅海報已經蒙塵
《遇見大庸》現場購票機已被挪至角落
對於《遇見大庸》和飛行影院暫停的時間似乎沒人說得清。有商戶老闆向澎湃新聞表示“今年都沒開了”，大庸古城某工作人員則表示“關掉半年了，全部演員都退掉了”。
對此，澎湃新聞撥打張家界的官方電話詢問，接線人員表示：“我們這裡是辦公室，建議聯繫大庸古城的電話。”
隨後，澎湃新聞撥打大庸古城官網電話，語音提示稱“號碼有誤”，而大庸古城發展有限公司公開的電話均未能接通。
成中老年團打卡地
週六的上午，澎湃新聞在大庸古城內見到的遊客不超過10位。到了下午，偶爾有三三兩兩的散客在門口拍照。人最多的時候，也有來自外地的旅遊大巴停靠。
澎湃新聞注意到，這些外地來的旅遊團均爲“中老年團”，遊客平均年齡超過50歲。有來自福建的遊客告訴澎湃新聞，其報名的跟團遊爲期8天，從福建雙飛往返，總價1000多元。另一個旅遊團裡一名約莫70歲的遊客告訴澎湃新聞，自己來自江西，覺得大庸古城“挺好，挺好”。
來自江西的旅遊團，遊客們都戴着“小紅帽”，平均年齡超過50歲
在採訪的過程中，多位張家界的本地居民表示大庸古城“都是噱頭，不要去”：“很冷清的，我們本地人都不願意去玩，沒有商業氣息，裡面也沒有好吃的東西。”還有多位張家界本地居民建議，若喜歡仿古建築還不如去“七十二奇樓”。
下午4點多，七十二奇樓景區內，廣場前的椅子上坐滿了遊客
“‘七十二奇樓’比這裡要壯觀很多。這裡其實不算一個景點，只有我們住在附近的（居民）散步會來，遊客是不會來這裡的。”某本地居民向澎湃新聞表示，“我們張家界是個旅遊城市，如果在市中心給你安排一個景點，那肯定要收費，但這裡一直都沒收費……你有空可以去那邊（七十二奇樓）看一下。”
週末傍晚，澎湃新聞在七十二奇樓看到，雖然要收門票，但七十二奇樓內遊人如織，廣場前的椅子上坐滿了遊客。有遊客下午4點多就來搶佔座位，邊嗑瓜子邊聊天，邊等着晚上的演出和篝火晚會。在景區內的其他角落，則有不少遊客穿上民族服飾拍照打卡。
晚上7點，七十二奇樓內，遊客聚集在門口和演職人員拍照互動
和七十二奇樓比起來，雖然投資金額逾20億元（人民幣，下同），但大庸古城可謂是環堵蕭然、門可羅雀了。
晚上空曠的大庸古城
景區商戶集體抵制付租金
投資超20億元，本應是“一鳴驚人”的開局，大庸古城爲何會變成如今蕭瑟的模樣？
有知情人士向澎湃新聞透露，大庸古城自開業以來，景區內的商戶就未交過租金，只交了幾萬元押金。“商戶老闆們稱（景區）沒搞好，沒人來，聯合起來不交租金。”
據張家界2023年年報披露的數據，大庸古城投資性房地產的租賃單價參數爲6.87元/平方米/天。澎湃新聞向大庸古城內的商戶店員求證時，多位店員表示自己只是打工的，並不清楚租金的事。
但一家和大庸古城同期開業的奶茶店店員告訴澎湃新聞，店裡生意“還可以”，堂食和外賣“差不多”。“上個月人稍微多一些，11月份以後人就少了。”該店員表示。
一家小賣部的店員告訴澎湃新聞：“剛開的時候生意還可以，後來疫情來了，就封城了。再開放後也沒人了。”
週六下午1點的大庸古城
據張家界的公告，申請人張家界博臣建築工程有限公司以張家界不能清償到期債務且明顯缺乏清償能力爲由， 向張家界中院申請對公司進行重整。
張家界的財報顯示，截至2023年末，張家界的合併流動負債合計約6.07億元，非流動負債合計約12.1億元，期末現金及現金等價物餘額約9119.42萬元。截至2024年6月30日，張家界的合併流動負債合計約5.19億元，非流動負債合計約12.47億元，期末現金及現金等價物餘額約4988.86萬元。
10月28日，張家界發佈的公告顯示，爲順利推進公司預重整及重整工作，提升公司持續經營和盈利能力，維護和保障債權人公平受償權益，預重整臨時管理人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等相關法律法規規定，決定公開招募公司的重整投資人。
11月15日，張家界再次發佈公告表示，尚未收到法院關於受理重整申請的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