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華永道：鉅額罰單來了，人早跑了
合計罰沒4.41億，暫停經營業務6個月。
9月13日，中秋節前夕，針對普華永道的處罰終於靴子落地，而處罰結果也瞬間登上熱搜。
財政部消息稱，對普華永道涉及恆大地產2018年審計項目的違法行爲，給予沒收違法所得並處罰款共1.16億元。與此同時，證監會也發佈消息稱，沒收普華永道案涉期間全部業務收入2774萬元，並處以頂格罰款2.97億元，合計罰沒3.25億元。兩筆罰沒共計4.41億元。
此外，因恆大地產審計項目由普華永道廣州分所具體實施，普華永道廣州分所被撤銷，4名簽字註冊會計師被吊銷註冊會計師證書。
01、“整個所都沒人了”
看到處罰消息後，普華永道入職員工羣裡，瞬間沸騰。
一位畢業生稱：“懸着的心終於落下來了。處罰公佈了，業務暫停一段時間，後面還能東山再起。”另外有人表示：“感覺內部都提前知道。怪不得最近兩天，先是發了一些員工的入職通知，又發了晉升名單。”
此前，有消息稱普華永道將被罰款5億元，暫停業務六個月，但消息遲遲未能確定，讓所有普華永道員工慌了神，生怕有更嚴重的結果出來，影響自己的工作前途。
在漫長的等待中，被普華永道“優化”的人急着找工作，還在按部就班打卡的員工投簡歷找後路，尚未入職這個昔日“四大所之光”的應屆生們則擔心自己的offer會被毀約。再加上外界盛傳“四大變三大”的說法，都將這個審計領域的佼佼者推入風暴之中。
2024年8月30日，90後女生阿卡，完成了在普華永道最後一天的工作。
“從2021年至2024年，我在PwC（普華永道簡稱）度過了1054天。從‘小透明’一枚做到高級審計員，中間經歷了無數熬大夜的不眠時光。雖然焦慮過，崩潰過，但依然無比感恩在這裡收到的所有善意。”阿卡在朋友圈寫道。
阿卡是普華永道南方某二線所的一名員工，她告訴《財經天下》，普華永道一線所是陸陸續續分批“優化”的，“我們所大概分了兩批，第一批在7月份，從四十多人變成了十多人，第二批就輪到了自己。到我離開時，所裡基本沒人了。”
在普華永道，離職有一個專有名詞，叫“畢業”。畢業當天，離開的小夥伴會收到同事們送的鮮花祝福。阿卡頗有感慨地說：“我走的那天，因爲大家都離職了，所以辦公室裡擺滿了花，都是大家互相送的。每個人輪流在門口抱着花束拍照留念。那場景估計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普華永道員工畢業當天收到的鮮花，受訪者供圖
上海員工小田在經歷完數個月的心理折磨後，也於8月底迎來last day（最後一天）。他有些委屈：“爲什麼自己兢兢業業幹了10年，最後卻要這樣被對待？”每天看到網上各種留言在罵自己的前東家，他很難過。
其實，早在今年3月恆大地產財務造假風波以來，網上也有“廣州所關停”的傳言。
直至7月份，金融界披露稱，受監管調查和客戶流失影響，普華永道正考慮將在中國的金融服務審計員工數量裁減50%，並考慮裁掉非審計業務線約20%的員工。如果該數字屬實，處於核心地位的審計團隊中，一半人將被迫離開，這勢必會對普華永道造成傷筋動骨的影響。
爲此，普華永道曾對外迴應稱：“由於外部客觀情況的變化，我們根據市場需求相應優化了組織架構。我們一直珍視人才並持續多年大力投資於人才培養，此次調整是艱難的決定。我們正逐步與員工展開充分的溝通，並確保調整方案遵守中國勞動法相關規定。”
普華永道雖然未對裁員的數字做出正面迴應，但已經相當於承認了裁員的事實。截至8月底，仍有像阿卡一樣的員工，不斷接收着來自普華永道的N+1“大禮包”。
隨之帶來的，是普華永道離職員工的簡歷在外面滿天飛。“僅7月份就收到了幾十份，且大部分是金融服務部門的。能明顯感覺到行業內的暗流涌動。”一位金融獵頭在小紅書上稱。
02、出路在何方？
回想起自己當年回國後鐵了心要進普華永道的場景，阿卡有點想哭。“媽媽起初非要我考公、考編，我卻嗤之以鼻，跟她發誓，一定要進國內最牛的審計公司，PwC是四大所之光，我要讓我的履歷漂漂亮亮的！”
“沒想到辛苦幹了三年後，卻落得個這樣的下場。”阿卡稱自己不後悔加入PwC，但眼下卻不知該怎麼辦？畢竟自己難以忍受職業空窗期。
阿卡承認，之前隱約察覺到自己工作可能不保，7月起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投簡歷，正式離職後開始大批量海投。“魔怔了一樣，每天抱着手機狂刷招聘網站，之前愛看的綜藝和想看的書籍、動漫，直接被拋到腦後了。”
阿卡的簡歷主要投向了其他三家審計服務巨頭，也投了一些甲方公司。她發現，找一份心儀的工作，遠比自己想象中難。“很多薪資不錯的甲方崗位，都不要純乙方工作背景的人員。一些對四大會計事務所抱有敬仰之心的甲方公司，卻要求有5年以上的工作經驗。但凡沒什麼特別要求的崗位，工資則直接打折。”
至於另外三大會計事務所，阿卡聽說有些部門人際關係很複雜，收入也堪憂。她與多位普華永道前員工向《財經天下》表示，普華永道無論待遇、福利還是團體氛圍，都非常不錯。最重要的是額外加班時間，可以按一定比例折換成錢，多勞多得。
“牆裡的人想出去，牆外的人想進來。”小田這樣形容在普華永道的工作感受。雖然在普華永道很累，但賺得多，個人價值每年都有增長，晉升路徑清晰可見，“誰也不敢奢望，去了另外三大會計事務所以後能獲得同樣的工作回報和成就感。”
基於這樣的擔憂，小田有位普華永道的同事，目前雖然還在公司正常打卡上班，但生怕哪一天項目就沒了。而當該同事每每想主動“叛變”普華永道，跳槽到競爭對手的公司時，就擔心薪資可能嚴重縮水，結果就卡在了走與不走的糾結之中。
▲普華永道北京分所
與普華永道離職和在職員工擔憂就業前景不同，很多之前接到offer但尚未踏入普華永道大門的應屆畢業生們，同樣被不安情緒所籠罩。
常天是一名2024年的應屆畢業生，他加入了一個將近300人的“普華永道新人羣”，羣裡有全國各地等待入職的應屆生們。6月的時候，羣裡討論的話題還是“普華永道還值不值得去”，但到了8月，畫風變了，“何時入職”成了羣友們討論最多的話題，“因爲大部分人手裡都只有這一個offer，拖到現在，除了入職，似乎也別無選擇。”
“這都9月份了，體檢和入職通知一直不發，問HR的話，只回復正在安排。”常天抱怨稱，他極度懷疑10月到底能不能按時上班。9月9日，他從羣裡打聽到，普華永道北京、上海的稅務線都發了體檢和入職通知，入職時間爲10月15日。
入職只是第一步，常天祈禱自己千萬別在試用期被辭退，否則不光白白失去了應屆生身份，而且考公的時間也錯過了，“那樣纔是真的坑”。
03、競爭對手贏麻了
彷徨之際，常天曾焦急等待對普華永道的處罰結果。他猜測，處罰落地那天，或許就是普華永道事件塵埃落定、發入職通知的那一天。看到處罰結果落地後，常天表示：“相信今晚，將有更多的同學期待入職通知的到來。”
的確，一切的人員動盪與未知帶來的焦慮，都根源於普華永道的業務滑坡。業務少了，營收降了，人自然就留不住。
當下的普華永道，正陷入解約泥潭。解約名單中，既有中國銀行這種億元級別的超級客戶，也有中國人壽、中國電信、中國石油、中國中鐵等千萬元級別大客戶。據《財經天下》部分統計，目前普華永道解約客戶已超40家，涉及金額超5億元。
這些從普華永道流失的客戶，大量流入安永、德勤和畢馬威，以及其他內資會計事務所。
其中，僅中國銀行一單，就讓對手安永拿錢拿到手軟。2023年，中國銀行與普華永道（及成員機構）的合作金額高達1.93億元，這也是2023年普華永道A股年度審計項目中合作金額最大的一單。普華永道出事後，中國銀行於今年8月，結束了與普華永道3年的合作，改聘安永爲2024年度國際審計師。
此外，招商銀行、杭州銀行、中國人壽、中國人保、中國信達、邁瑞醫療、同仁堂科技等，也在拋棄普華永道後，轉身改聘安永。
有審計人員稱，金融客戶一向是審計機構的重要爭奪對象，“現在國有六大銀行中，有三家是安永的客戶”。
《財經天下》翻閱過往公告發現，在審計事務所聘用方面，中國銀行於今年8月更換普華永道爲安永，工商銀行在同一時間更換德勤爲安永，建設銀行2019年至今均聘用安永爲審計公司。農業銀行、交通銀行、郵儲銀行，則都是在聘用普華永道達到8年最長服務期限後，遵照財政部管理辦法規定，才分別於2021年、2022年、2021年將其換掉。更換後，農業銀行、交通銀行的審計公司爲畢馬威，郵儲銀行則聘用了德勤。
“也就是說，早年的普華永道幾乎是大行公認的首選審計機構，這也足以說明普華永道之前的實力之硬。”上述審計人員補充道。
在銀行、保險機構以及一些知名公司紛紛解約普華永道時，一些公募基金公司的部分產品也在陸續解約普華永道，其中就包括易方達、天弘基金、南方基金、銀華基金等公司。而這些客戶也紛紛被安永、畢馬威等競爭對手拿下。
普華永道一些大客戶被接連挖走，一些同行也看中了普華永道的團隊資源，開始瘋狂挖人。
9月9日，容誠會計師事務所官方微信公衆號發文稱，“200人團隊成員持續加入”“團隊成員兼具國際化視野、‘四大’工作背景、全員中國籍等特點，經理及以上級別成員佔比超30%”。文章最後還附上了12位管理人員名單。
中國註冊會計師協會官網顯示，在12位被曬出的人員名單中，有7位人員的工作單位仍顯示爲普華永道。這被業內解讀爲“普華永道疑似超百人團隊加入容誠”，有人戲稱：“幹活的人不變，質量不變，只是出報告的公司換了個名字而已。”
《財經天下》還在一個“PwC北京交流羣”中看到，有獵頭在裡面發招募貼，詢問有沒有人想去澳洲工作，獵頭稱：“澳大利亞三個城市的普華永道都在招人，那邊的合夥人讓我幫忙問問，感興趣的話發英文簡歷給我。”
對於普華永道面臨的持續震盪，鯨平臺智庫專家、財經評論員郭施亮表示，雖然普華永道具有全球影響力，但從歷史上來看，一旦審計機構面臨信用危機，可能帶來長期影響。20年前的安達信就是很好的例子，它因安然財務造假風波而失去全球五大會計事務所的席位。可見審計機構的專業性、嚴謹性非常重要。
持續震盪之下，普華永道的高層管理人員也在發生一些變化。據英國《金融時報》報道，普華永道擬從英國空降高級合夥人赫敏·哈德森管理中國業務，以應對因恆大審計醜聞而引發的持續影響及業務挑戰。此前7月份，有着超30年普華永道工作經歷的李丹，剛剛接替趙柏基出任普華永道亞太及中國區主席。
新官上任僅兩個月，又空降新領導，普華永道此舉意欲何爲？資料顯示，新空降的合夥人赫敏·哈德森，是普華永道的全球首席風險和監管官。郭施亮認爲，此舉或與提升公司合規性、專業性有關，新領導或將對普華永道中國市場進行全面培訓以提升專業能力。
雖然普華永道的高層近期持續調整，但普華永道在中國的高光時刻，或許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單子沒了，人也跑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復元氣？”一位審計行業資深人士評論稱，“這個答案很有可能是遙遙無期。”
（文中阿卡、小田、常天爲化名）
作者 |陳大壯
編輯 |朗明
圖片來源 |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