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桿子出政權 毛不允許槍指揮黨
在思想改造的過程中,最特出的學員要屬前清廢帝、滿洲國的統治者溥儀。一九四五年,溥儀遭蘇聯當局逮捕,嗣後被遣送回中國。一九五二年,溥儀在哈爾濱接受「改造」,並開始撰寫他的第一份自我批判。
在許多地方,軍隊這種行事謹慎的表現確實能提升羣衆對人民解放軍的支持,並且緩和先前的不滿情緒。不過在軍隊中,這類管理和管教方式卻令軍人十分反感,甚至削弱了軍人對黨的服從性。在毛澤東的著作中,有一句話在西方世界裡常爲人所津津樂道,而且往往被西方世界用來證明毛澤東思維中的好勇鬥狠,即所謂「槍桿子裡面出政權」。這句話似乎凸顯了毛澤東與軍閥、國民黨將領的思維模式相仿,都是爲了逐鹿中原而以萬物爲芻狗。不過,毛澤東的上下文其實是:「槍桿子裡面出政權。我們的原則是黨指揮槍,而絕不允許槍指揮黨。」隨着軍官、甚至正規部隊開始熟識新的科技技術,而共產黨的幹部對此卻仍一無所悉,如此一來軍隊與黨機器之間的緊張關係是可想而知的。然而該由誰來主導未來的發展方向,形勢似乎尚未明朗。
人民共和國建政的頭幾年裡,中國的知識分子就致力於爲自己在新政權中尋找令人滿意的定位,且爲此掙扎不已。傳統學習的本質和方法受到五四運動批判聲浪的全盤攻擊,但是接踵而至的知識氛圍卻益形複雜,因爲現代西方學術訓練與概念的接納者,只不過是依託於傳統思維理路之上,並非徹底取而代之。接受教育同樣是一種耗費時間、所費不貲的過程,多數知識分子都是來自擁有祖產或事業的富裕家庭。在政府官僚體系謀得一官半職、以及從事教職或法律工作者,都免不了會與昔日國民黨政權有所關聯,或曾受僱於國民黨政府。在大學裡執教或具備醫療和科學專長者通常都在海外取得學位,或曾在中國受教於西方人。
具這類背景者如今都被烙印上「封建的」、「反動的」、「買辦的」或「資本家的」標籤,據此,知識分子有義務向中國共產黨輸誠。大部分知識分子早已有感於舊中國的積弱不振,更對國民黨政權能否承擔責任、撥亂反正失卻信心,而準備獻身新政權。中國共產黨承諾,縱使是國民黨的官員還是可以留在原職位,而這頗有安撫人心之效。中共奪取政權之後,不僅多數學術菁英並未逃離中國,前往臺灣或西方國家,反之,一九四九年底有大批定居海外的知名人士返回中國,並在一九五○年臨助中共政權重建新秩序。這批迴歸學人有許多是科學家、經濟學家,以及國民黨時代的駐外大使和領事等外交人員。即使是在國、共兩黨之中都看出弊病的人,也在愛國心及尋找新機會的心理驅策下返回中國。《駱駝祥子》、《貓城記》的作者老舍,自一九四六年就寄居紐約,並在美國享有盛名,《駱駝祥子》一書在當地極爲暢銷,老舍不顧友人返國之後恐怕謀生不易的警告,毅然決然地於一九五○年迴歸故鄉。
一九五○至一九五一年期間,數萬名中國知識分子,不分老少,一律被送往「革命學院」,以特定城市既有的學校爲上課地點,接受爲期六到八個月的課程,而內容主要在於導引知識分子認清其階級背景,以及反省迄今爲止他們那種象牙塔生活的本質。由資深共產黨幹部講授革命性質的課程,導論毛澤東思想與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史達林等人的基本著作。參與的知識分子一同出席學習小組和自我批判大會,同時,還必須準備一份「自傳」,坦白交代他們及父母的錯誤。最後一項要求爲終身服膺於儒家孝道傳統的學者帶來深遠的影響,而整個學習過程也讓知識分子承受巨大的精神壓力。起初在學習過程中,他們興奮地分享小團體的向心力,隨後歷經一段恐懼與惶惶不安的隔離和認錯時期,到了最後的「行爲改變」階段,則坦承並感謝共產黨改造他們的生活。
溥儀被迫自我批判
有一份中共試圖改造知識分子思想的證據,是一份長達十一頁、來自曾就讀哈佛大學的知名哲學教授筆下的自我批判。這位教授首先批判過去自己那種「官僚地主家庭」安逸享樂的生活,接着繼續分析禁錮他自己心靈的「自私外表」,他進而責備自己沉溺於頹廢的資產階級哲學,並意圖讓哲學超脫於政治範疇之外,最後感謝共產黨讓他重拾生活的真諦,也感謝人民解放軍所賜予的「奇蹟」。在思想改造的過程中,最特出的學員要屬前清廢帝、滿洲國的統治者溥儀。一九四五年,溥儀遭蘇聯當局逮捕,嗣後被遣送回中國。一九五二年,溥儀在哈爾濱接受「改造」,並開始撰寫他的第一份自我批判。我們很難辨識這類自我批判是否發自內心,不過如果遭中共認定不夠坦率,仍有所保留,這一類自白就會被退回;但若是寫自白的人使用反諷筆法,還是難以察覺。
知識分子就如同社會的其他階層成員,都參與了三反、五反等相互攻訐的羣衆運動,並竭盡所能證明對新政權的效忠,自願加入土地改革的工作隊,宣傳黨的政策。一九五一年中共官方發動羣衆運動批判一部廣受好評的、描寫晚清武訓行乞興學的電影,明確表達出中共官方迫切認爲知識分子思想必須導正。武訓自幼家境一貧如洗,靠乞討爲生,終至成爲一名地主;接着運用他的財力和影響力興辦學校,讓窮人家的孩子接受教育,日後方能爲國服務。但共產黨的理論家卻羣起攻之,認爲像武訓這類改良主義行動無疑會腐蝕革命的傳統精神。於是中共通令全國各地的學習小組挺身抨擊這部電影,並且逼使《武訓傳》這部電影的導演兼編劇公開扭轉原來的論調。
一五計劃初期階段,毛澤東開始體察到中國若要增進生產力,就必須讓各種政治理念不同的知識分子,包括作家、科學家與工程師,都能爲國家服務。不能讓這些創作工作者遭受羣衆運動的恐嚇(批判電影《武訓傳》就是個例子),否則國家就會遇上麻煩。他告誡幹部,「以掌握馬列主義的能力作爲評斷的唯一標準」是不正確的,中共應鼓勵「能夠誠實工作、並認清他們的工作」的知識分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