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被毀的國軍抗戰碑(徐全)

粵軍第一師墳場老照片,曾經的墓葬均已不存。(圖文:徐全提供)

第七戰區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建於1947年。位於廣州東郊秀九嶺先烈墳場,也就是今天的燕嶺地區山坡上,所在位置曾經是粵軍第一師陣亡將士墳場。如今,墳場內的第七戰區抗日陣亡紀念碑、第四軍北伐陣亡將士紀念碑、所有粵軍及後來的國軍單人墓葬,全部被毀,僅留下被鑿除題字、剷除青天白日徽的粵軍第一師諸先烈紀念碑,矗立在平日大門緊鎖、光禿禿的山崗上。

國民革命軍之基 抗戰勁旅

在中國大陸的國軍紀念碑中,以戰區陣亡將士爲紀念對象的紀念碑並不多見。本文所述的第七戰區,在對日抗戰時期主要作戰區域爲廣東省,其國軍部隊也多以粵系國軍爲主。因此,第七戰區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可以看作是爲紀念粵系國軍抗戰陣亡軍人而修建的紀念碑。

對日抗戰中,粵軍體系的國軍部隊主要包括第四軍、第六十二軍、第六十三軍、第六十四軍、第六十五軍、第六十六軍及第八十三軍。

第四軍於1937年8月參加淞滬會戰;1938年6月參加武漢會戰;1939年9月參加第一次長沙會戰;1941年9月參加第二次長沙會戰;1941年12月參加第三次長沙會戰;1942年5月參加浙贛會戰;1944年5月參加長衡會戰;1945年1月參加湘贛粵邊區作戰。

第六十二軍成軍於1937年8月,參加1938年的廣州戰役;1939年冬季攻勢作戰;1944年長衡會戰、桂柳會戰。

第六十三軍成軍於1937年8月,參加1938年廣州戰役;1939年冬季攻勢作戰;1940年至1943年守備粵北;參加1943年潮汕作戰;參加1945年湘粵贛邊區作戰。

第六十四軍1937年8月成軍,參加1938年豫北豫東作戰;1938年武漢會戰;1939年12月冬季攻勢作戰;1939年桂南會戰;1944年桂柳會戰;1945年桂柳反攻。

第六十五軍於1937年9月成軍,初期守備福建;1938年守衛廣州;參加1939年12月冬季攻勢作戰;駐防粵北,後參加湘粵贛邊區作戰。

第六十六軍於1937年8月成軍,初期參加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後參加1938年之武漢會戰;1939年冬季攻勢作戰;後前往廣西參加桂南會戰。1940年2月被撤銷番號。

第八十三軍,於1937年10月成軍,後參加1937年淞滬會戰及南京保衛戰;1938年9月守衛惠州等地;1938年10月北上湖北掩護武漢會戰撤退之國軍部隊;1939年1月被撤銷番號。

粵系視角的國軍建軍史 英靈浩氣

在國軍軍史、中華民國大陸史以及中國國民黨史中,粵系與蔣中正代表的黃埔系、中央系多處於博弈鬥爭狀態。蓋因粵系追隨孫中山革命最早,且在北伐等重大歷史中作用突出。至蔣中正掌控國府中樞,粵系、兩廣與蔣之矛盾日漸尖銳,粵系對蔣氏實行的中央軍事集權統治頗有不滿,雙方數度發生武裝政爭。

對日抗戰的爆發雖令國府、國軍內的派系鬥爭暫告一段落,但心結無法祛除。在餘漢謀撰寫的《第七戰區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碑文》中,我們會發現:粵系將國民革命軍的傳統追溯自粵軍元老鄧鏗,而非蔣中正;且建造第七戰區陣亡將士紀念碑之行爲本身,就是爲了呈現粵系國軍在對日抗戰中之正面形象。

第七戰區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碑文全文如下:

「第七戰區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

自民國9年,梅縣鄧公鏗,以國民黨主義,教練將卒,墉其智識,而齊一其意志,然後革命軍之武德以立,逮13年,奉化 蔣公建黃埔軍校,造就材武之士,植爲國軍幹部,然後革命軍之武力與武德並進,而𬯀於充盛。以故承風教者,鹹曉然大義所在,力行不撓,雖極危難險歷,終如怒雷鬱熅,屈而必達,此徵於抗日之戰,灼灼可見矣。餘以29年,任第七戰區司令長官,抗戰職責,由此益重。而抗戰之致力,實不始此。

其在第七戰區前,調六四、六六、八三軍,二九、三八軍團,三五、三七集團軍。戰於各地者,則有淞滬、羅店、首都、隴海線歸德、蘭封。南潯線馬回嶺、德安、金輪峰、萬家嶺、廈門、桂南諸役。而以首都及南潯線之戰爲烈。首都戰役,繼淞滬戰後,敵新獲勝,傾精銳來犯,軍長葉肇,鄧龍光,師長巫劍虹,旅長彭林生,賈其餘勇,奮戰不懈,及瀕於危。葉軍長率一五九師,遏敵以殿,故傷亡特多。副師長羅策羣,參謀長司徒非,旅長謝彩軒,參謀處長陳節,團長黃紀福,代團長李克敏等死焉,聞者壯之。南潯線戰役,軍團長李漢魂,軍長鄧龍光所部,驍果與敵遇,大小戰無不力,每利用地形地物,殺傷往往過當,績獨卓。其戰於粵地者,則有惠、廣、粵北、良口三役。我一敗而二勝。

惠廣之役,敵𫍣我續調兵北發,守備力愈絀,遂集其陸海空軍四萬餘人,向惠陽、大亞灣登陸,沿惠博及博增公路入犯,我守兵僅一五一、一五三兩師各一部耳,一以當四,轉戰惠陽,淡水、平湖、平山、博羅、證果、橫山間。六三軍長張瑞貴,兼領一五三師,戰輒身先,其旅長鍾芳峻,既負傷以歿,各團營官兵,隨多死傷。敵恃其衆,用錐形突擊術,迫廣州近郊,堡壘泰半轟毀,所擬側擊制敵法,又乏軍運器材,無可期成。乃不得已,留九○四、九○五兩團,布廣陽西南,與廣九路以東,作敵後遊擊。而命六五軍長李振球,掩護退卻,以集英翁新陣地。時六二軍長張達,駐海南聞警,亟率部回援,要敵於從化鰲頭,擊走之。

自此粵北防務,得張部而加強也。適鄧軍長龍光,亦歸自南潯,爲防守西江。香中將翰屏,則以第十二集團軍一旅,合東江游擊隊,爲防守惠潮梅。掎角既成,守勢益固。我更攻爲守,於三水、花縣、從化、南海、深圳、施五次襲擊。深圳路綰廣港,敵守以勁旅。獨立廿旅長喻英奇,悉衆以攻其堅,窮二日,營長吳麟光,王振球,伍定宇並官佐,死者卅餘員,所殺敵數,則相當,深圳居人,今猶諮嗟其事。此經惠廣撓敵之餘,我士氣益振厲其一般矣。粵北與良口之役,餘時任第四戰區副司令長官兼十二集團軍總司令,皆親臨督戰。即以十二集團軍作主力,駐粵北各軍爲輔,敵勢初張甚,連陷腹地。我乘其深入之際,兵力分薄,且山陘盤紆,輸運應援,敵尤不利。於迅轉攻勢制其要害,分道破之。

六二軍長黃濤,破之牛背脊嶺。六三軍長張瑞貴,破之梅坑,金竹圍,而粵北戰役以勝。一八六師長李卓元,破之雞籠崗。一五二師長陳章,破之良口墟,而良口戰役又勝。顧二役雖勝乎,而陣亡者,若營長吳麒,劉季藻。連長陳劍波暨尉官等百餘員相踵接也。此戰役之在第七戰區,前者有然。敵經二役敗衄後,其部隊補充需時,未遑北窺,而我國全面反攻期亦有待,餘既長七戰區,戰事得暫息。然戰備不敢怠,迸力以求有當,副司令長官蔣光鼐,爲絜其要。參謀長王俊,爲策其宜。十二集團軍副司令徐景唐、張達,爲治其軍。東江綏靖行署代主任繆培南,爲周其防。閩粵贛邊區總司令香翰屏,爲鎮其地。以故,戰備不弛。惟念反攻待期,使敵得延喘非計,因先疲以遊擊,令各守備區及指揮所,循環出擊,旬以爲常。其較著者,於惠淡、於清花、於北江西岸,相機赴利,輒獲小勝,是則大戰暫息,而小戰無時或息也。已而敵開釁英美,突擊香港,餘調十二集團軍往援,以副總司令徐景唐督師,道出惠陽、寶安,與敵小戰,略有損傷。師進平湖,一部薄淡水,而香港不守矣,乃完師而歸。迨34年春,敵分三道寇曲江,當是時,敵連歲敗於盟軍,其艦隊盡熸,島港迭喪失,海戰之力已窮。亟謀彼所謂大陸戰,欲闢一途徑,由越南貫華北,以便奔馳流竄,而備盟軍登陸會攻,圖最後搘拄。故湘、桂、贛、粵各衝要地,尤彼必所欲得,不憚遠調關東軍,洶涌南下,爲趣攻戰疾。先於33年夏秋間,試其鋒于衡陽及桂林。當衡陽警急,餘遣六二、六五兩軍,倍道馳援,雨母山一役,副師長餘子武爲軍鋒,死節甚偉。

敵乘湘桂之勝,至是分道來犯:一由廣州北上,一由湘之道縣南趨,一由桂邊侵入,爲三面會圍。我時守粵北者祗三師一旅。守曲江者,祗一師一團,以與敵較,衆寡懸矣。惟將士赴戰殊勇,若坪樂,若清佛,若曲江,若南始,每爭一據點,必反覆力搏,非至壕壘盡毀不稍卻。而韶關巷戰竟旦,死傷最夥,及力盡無可爲,始遵中央電令,飭各部突圍出,退守三南根據地。三南者,贛之龍南,虔南,定南也。是役也,敵勝而我敗,陣亡軍官70餘員,如副團長黃遠謀,連長黃偉強、賴甲鉞,排長李世表、吳舜民、藍振明、黃振廷、皆向以勇者稱。其年夏,敵又寇我贛南,分三面以進。其由南進北者爲主攻,西北兩面進者,爲助攻。衆驟入我河源,和平,信豐,三南等要地。然諸將領不少餒,麾戰益南,續破之河源,和平,信豐,復縱兵躡擊,清蕩各縣,使無一敵跡。是役於,我勝而敵敗。其貫通越南,華北之大欲,以此頓折,沮喪束手,而至於降也。我連長黃雄才,李劍,排長郭新南與尉官50餘員,當敵急攻,爲堅忍苦戰,以殺其勝,而梗其直進,至後殉職,可尚也已。

此戰役之在七戰區時者有然。嗟乎。敵積慮圖我,始自清季,入民國二尤酷,其性鷙狠,復擅武器,所有重砲、鉅艦、飛機之精利,一旦挾以入寇,我沿海地區與大都同邑,凡有公路可達者,豈待熟計方知其難守耶。然我戰士,不避其難,且欲力克其難而後快。雖期間料敵:或中或不中,作戰或利,或不利,惟慷慨效命,始終不貳。蓋由習聞師教大義,深喻於中,用能臨危蹈難,歔欷感發,而大作於外也。古之言師教者,謂民生於三之一唯其所在,則致死焉。報生以死,人之道也。然則抗日陣亡將士,承鄧公夙教,棧道而致無愧,心安理得,詎有遺憾哉。茲大書深刻爲戰死者圖不朽義也。若伕力疾從軍,盡瘁以死,如六六軍副軍長譚邃,其蹇蹇匪躬之節,與死綏奚殊,因並着之,庶資在軍者雄焉。

青天白日勳章、一等大綬寶鼎勳章、一等雲麾勳章、陸軍二級上將、

陸軍總司令餘漢謀譔並書

一等大綬寶鼎勳章、上將銜陸軍中將、戰略顧問委員會蔣光鼐篆額

中華民國37年5月15日陸軍中將香翰屏、李漢魂、鄧龍光、葉肇、繆培南、徐景唐、張達、王俊建立」

豐碑不存民粹熾 鑑古知今難

粵軍第一師在國民革命軍建軍時,被正式編爲國民革命軍第四軍,也就是後來赫赫有名的「鐵軍」。這支部隊在國軍建軍史、戰史以及中華民國史上,發揮了非常關鍵和重要的作用。粵軍第一師墳場,可謂鐵軍的建軍淵源、精神搖籃、信念佳城。

1949年後,第七戰區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已被毀而不復存在。紀念碑所在的粵軍第一師墳場,第四軍北伐陣亡將士紀念碑也不復存在。從老照片上可以看到,當年整齊排列在墳場內的單人墓碑,也已經被盡數剷除。如今的粵軍第一師墳場,抗日之碑沒有了,北伐之碑沒有了,每一個陣亡軍人的身後宅,也沒有了。遺下的,是高大而蒼涼的粵軍第一師諸先烈紀念碑。這座紀念碑由蔣中正題字,頂部的青天白日徽雖然被剷除,但輪廓可見。蔣中正的題字也被鑿毀,但印記仍存。這座高大的紀念碑和廣州中山紀念堂後的孫總理紀念碑頗爲類似,但設計者爲誰,目前仍不知曉。然國軍中的鐵軍勁旅,其歷史古蹟如肅秋之荒蕪,令人悲嘆。

遺下的粵軍第一師諸先烈紀念碑。(圖文:徐全提供)

知史可以明志,鑑古知今的國家,纔會有未來。當年究竟是在何種歷史背景和時空下,究竟在何種脈絡下,這座墳場被摧毀,一個個碑消失在歲月的記憶中?在國軍的各個派系中,粵軍是裝備現代、思想現代、作風海派的部隊。蓋因廣東開放最早,引領風氣之先,先進思想學術透過西學東漸,成爲中國人開眼看世界的窗口。我們銘記戰爭,紀念這段國軍的光榮戰史,去探尋國軍歷史遺蹟的遭遇,不是爲了延續與當年戰爭對手日本的仇恨,也不是要在今時今日去單純控訴破壞國軍歷史建築與碑墓的行徑,更不是要將這種控訴延續到今天的任何人、任何政治力量身上。研究歷史的目的,就是爲了避免歷史悲劇的發生。

當年的日本何以走上戰爭道路?皆因貧富差距下,極端民族主義與國粹思想橫行,不相信公理正義,只信奉國家武力。在日本一步步軍國主義化的過程中,排外、極端、壓制本國的思想和言論自由、迫害學術界的進步知識分子,成爲日本的常態。任何反對軍部獨裁、反對戰爭的思想和言論,都會被排山倒海的民粹叫囂以及政府的迫害所蓋過。這就是當年的日本,一個失去了明治時代憧憬、沒有了大正時代歐風美雨的黑暗時代。

所以,若果那些整天叫囂謾罵、打砸日產汽車的小粉紅真的愛自己的國家,他們首先應該愛自己的國民,愛那些曾經爲這片土地付出過的先輩前賢。愛國是口號,愛人要付出代價。所以,愛國有時在一些人口中變得那麼廉價。在對日抗戰風雨飄搖的年代,那些失去生命的陣亡軍人需要一個靈魂得以安息的地方。紀念對日抗戰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要再讓摧毀國家保衛者墳墓的極端時代再回來。

(作者爲香港城市大學哲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