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鋒芒畢露的尹俊──師管區陰晴補記之1(方述斌)

1971年10月30日全國170萬後備軍人代表,在北市綜合體育場舉行萬人祝壽集會,恭賀蔣中正總統八晉秩五華誕,大會由警備總司令兼軍管區司令尹俊上將主持。(姚琢奇攝)

日前在中時新聞網史話專欄閱及郭冠英先生的文章《敗將言勇:由郝柏村談賀龍說起》,文中引述溫哈熊回憶錄中的一則小故事如下 :

張學良被解除幽居後,警備總司令彭孟緝請他吃飯,副司令尹俊在座。尹就直斥張學良爲禍國罪人,「西安事變」如何可恨等等。彭婉言岔開,尹還不停。彭不悅,說:「今天我請飯,張是我客人,你說此做何?」斥止之。過幾天,尹在國防部走廊遇見蔣介石,蔣說:「聞你在吃飯時罵張,如此不好,以後不要這樣。」溫就評說,尹俊這種人就想讓蔣知,故在席間斥張表忠,以博聖悅,殊不知蔣張關係不同,歷史恩怨複雜,如此拍馬屁反碰了一鼻子灰。溫甚不值尹。

上文不禁勾起筆者在整理先父的記事文件中,一則有關尹俊的軍旅往事,由於此事亦發生在父親的師管區任上,故將本文可爲前文《師管區陰晴》之補記。

父親方紹漢與湖南籍的尹俊甚爲熟稔,兩人不僅是中央軍校第七期武漢分校步科的同班同學,後來在陸軍指揮參謀大學將官班亦是同窗。

當年身處「九省通衢」之便的武漢分校中的學生,由於地利之便,故以兩湖子弟居多。在學校中所有跟尹俊交好的軍校七期同學,因爲他健談風趣和敢言敢衝,故私下見面都習慣喚他的外號「莽子」。雖然尹的外表粗獷不羈,行事狀似莽撞,其實他的內在心細如髮,凡事謀定而後動。尹俊後來在國軍中的發展中屬於土木系,乃胡璉系統內的干將之一。

民國42年秋天,父親擔任臺中師管區首席少將副司令任上,奉國防部命令負責籌備「全臺陸軍防務及演訓檢討會議」。開會當天,蔣介石率領蔣經國、總統府戰略顧問白崇禧,以及國防部長郭寄嶠、參謀總長周至柔等,聯袂由臺北蒞臨臺中師管區。當時參加會議的還包括全臺各陸軍部隊師長級以上主官,以及各師管區少將級以上正副司令。

會議開始後,依例先由蔣介石做精神訓話,再由各部隊主官依序發言,針對自己統率的部隊提出檢討與改進意見。輪到第十八軍少將代理軍長尹俊發言時,說着說着突然跑題了,尹除了高聲陳述民國的軍閥之害以外,還雙眼直瞪白崇禧說:「現在中華民國只剩下最後的幾個島了,希望白長官一定要徹底清除軍閥心態,完全服從蔣總統的英明領導,大家纔能有機會反攻大陸。」

尹說完後,只見白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寬廣的額頭沁出歷歷可見的汗珠。所有與會人員登時目瞪口呆,現場鴉雀無聲,真的連掉落在地上的一根針都可聽見。

衆人皆知,白崇禧領軍撤退到了臺灣,雖然由於大陸時期種下的層層心結,蔣介石對其始終心存戒備,讓白的心中頗有「龍困淺灘、有志難伸」的積鬱,但是白在國民革命軍中的資歷和地位十分崇高,即便來臺後的絕大多數黃埔將領皆刻意與「桂系」保持着安全距離,但是心中多半肯定白在北伐和抗戰中的卓越貢獻,亦鮮少有人不承認白是中國近代史中能征善戰的名將之一,此刻竟然公然遭遇一個黃埔七期的代理軍長的奚落,真是尷尬萬分。

全場沉默了將近20餘秒,突然聽到「啪!啪!」兩聲駭人的巨響,只見蔣介石倏地站起身來,怒氣沖天地掄起手中柺杖,猛擊面前的會議桌,並且用柺杖指着尹俊厲聲罵道:「娘希匹!狗嘴裡吐的是什麼渾話?再胡說八道,我就槍斃你…衛士在哪裡?衛士…」,站在一旁的蔣經國見狀急忙站起身來,細語寬慰蔣介石,並且用右手攙扶他坐下,左手則作勢叫衝進來的衛兵退出去。只見蔣介石喝了一口水後,又指着尹俊說:「滾,立刻給我滾出去,現在就滾…」,大家都爲尹捏了一把冷汗,父親更爲尹闖下的大禍擔心不已。

當天會議結束後,大家都以爲尹俊一定會遭受拔官、降職或記大過的嚴厲處分,父親還特意在司令部餐廳的一個角落找到了他,試圖用話語寬慰他。可是尹卻嬉笑如常,反倒過來安慰父親即將正式升任司令一事,再次遭人從中作梗又將做黃了,並且提醒父親應該要小心提防的人,一副蠻不在乎的模樣,根本不認爲自己說錯了話。

事情的後續發展,證明了尹俊的政治判斷是正確的,此事發生3個月後,尹不但沒有遭受任何懲處,卻出人意料地被正式擢升爲第七軍中將軍長,任內又因爲積極全力配合蔣經國推動部隊政工制度和績效卓着, 迅速地被拔擢成爲憲兵司令、陸軍副司令及警備總司令,最後以陸軍二級上將退伍,成有父親的黃埔七期同學中,官運最爲亨通的明星之一。

雖然,有些人不欣賞尹的行事作風,不能認同尹的政治攀龍術。父親則認爲,每個人在追求自身功名與內心良知的取捨之間,本來就存在着不同的道德高度。況且,尹在戰場上的表現一向有勇有謀,政治覺悟性也比一般人高,若是憑籍着他的聰明才智與外交手腕,即便不靠這些政治操作技倆,或許也一樣難掩他的鋒芒畢露。

(作者爲作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