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我和男友只戀愛不結婚,而他卻聯合我爸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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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驚蟄愛吃甜的
跟男友說好只戀愛不結婚,他卻聯合我爸,拿着我的孕檢單昭告天下,我懷了他的孩子。
爲什麼總要逼我?
他們到底知不知道,人,是會瘋的。
1.
醫院長廊。
我倚着椅子面無表情,旁邊的季祁小心翼翼地側頭打量我。
“矜矜……”
他叫了我一聲,嗓音磁性勾人同時又飽含少年的清冽。
我放下手中的孕檢單,擡頭對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清澈而充滿掠奪性的眸子。自己當初選擇跟他在一起,就是被這抹獨特的味道吸引。
他牽起我的手,神色堅定,“別怕,這個孩子我會負責。”
“我沒有害怕。”
我淡淡說道,“可,你想怎麼負責?”
季祁白淨的面中,泛起不可察覺的紅。
我打斷男人的羞赦,“我不會結婚。”
“我的事,你知道的。”
“我們已經有孩子了,你還是這麼堅定嗎?”季祁臉上劃過一瞬間愕然,原先洋溢着的期待與幸福慢慢暗淡。像只被暴雨捶打的小狗。
可我卻半分心疼都給不出,反問他道,“你覺得有孩子就是拴住一個女人的萬能鎖,是嗎?季祁,你是這麼想的嗎?”
季祁眉頭緊皺,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
“我沒有。”
我合上眸子,“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說的很清楚了。我不結婚,任何意外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季祁猛地站起來,一向良好的素養化爲聲嘶力竭,“你真就這麼忍心?”
“那你想怎樣!”
“辭了工作跟你結婚生孩子嗎?”
我憤怒地睜開眼,眼眶發熱。
“我不想要那樣的生活。”我一字一句對着季祁慢慢說道。
這是我們戀愛三年以來第一次爭吵。
空曠的長廊存留着隱隱的回聲。
季祁彷彿定住,垂頭望着我,眸中的光明明滅滅。
“我已經畢業了,我們在一起這麼久,爲什麼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他的聲小的像蚊子。
“蘇矜,我真的想跟你好好在一起。”
我將臉埋在陰影裡,提包起身,“我需要冷靜一下,還有事,先走了。”
手腕被人不輕不重地握住。
我徑自掙脫。
“別跟過來。”
說完,我踩着高跟鞋一步一踏,略過季祁。
我跟他都心知肚明。
這場甜蜜夢幻的宴會,終究以我腳下步子的“鐺鐺”聲,做爲結束。
季祁是我交往過所有男友中令我最快樂,最喜歡的。
我們從因爲年齡差距太大不被雙方朋友看好,到如今身邊親友都勸我,他真的很好,不行就嫁了吧。
前不久,因爲他,堅定的不婚信念竟然鬆動的一分。
我自己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也許他真的治癒了我糟糕的童年,教會了我如何愛人。
可是,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一下把我從幻想中抽離出來。
當季祁拿着化驗單從科室門口出時。
看見他滿懷期冀的神色,嘴角有壓抑不住的笑。
我知道,我懷孕了。
可是我感受不到一丁點當母親的快樂,相反的,季祁每向我走近一步,我就覺得自己置身冰窖更深一層。
逃。
腦海中,只有這一個想法。
我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我想自己需要一段時間思考。
藉着短暫的爭吵,我拒絕季祁,一個人回到了家中。
沒心思換睡衣,進了屋子便一頭歪在沙發上。
2.
初遇季祁時,他爲了給妹妹治病,一人打三份工。
收銀員,酒保,外賣員,家庭教師,什麼都做。
我在酒吧夜場替他解圍。
那時我剛分手,傻13前任給我的公司找了點麻煩,忙到焦頭爛額時,就愛去喝一杯放鬆神經。
前前後後幾次偶遇,我跟季祁熟悉起來。
當然,多半是他工作之餘還要顧及恩情,照顧我們姐幾個醉鬼。
耍完賴,我仰上寬大的紫皮沙發。
“小季你明明一干乾淨淨的小夥子,幹嘛墮落來這種地方賣酒。”
季祁正在對桌收空酒瓶。
聞言漠然的眸子破天荒閃過一絲人氣,是無奈。
“生活所迫。”他回答我說。
“你很缺錢嗎?”
“姐姐有錢啊,求我包養你啊。”我迷迷糊糊小聲嘟囔,揚頭睡了過去。
我確定自己的話,被嘈雜的音樂與尖叫聲掩蓋過去了,沒有落進季祁的耳朵。
因爲倘若他聽見,他一定憤怒到轉頭就走,絕不會再好心送我回家……
第二天,我從牀上撐坐起來,頭痛。
正按着腦袋,一隻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端着粥碗闖入視線。
順着向上看去,是一張介於男人與少年之間,輪廓英挺的俊臉。
大早上的,不起邪念是不可能的。
好在及時抑制住了。
我客氣地接過吃的。
“謝謝你。”
季祁點點頭,沒有說話,起身揭開圍裙,往門口走去。
“哎!”我叫住他。
他立於玄關處,回過頭,“還有什麼事嗎,蘇姐?”
少年清俊挺拔,明明是k大高材生,卻整天忙叨叨的奔波做兼職。
這次破天荒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我試探說道,“沒記錯的話,你專業學的軟件設計,對吧?”
“挺巧,之前忘了告訴你,姐公司就是幹這個的。”
我衝他笑了笑。
“有一次你把記事本落在吧檯,我翻了翻,覺得那上面的創意不錯,我正缺一個技術人才,願不願意合作?”
原本抱的心態是,想幫這個落魄青年一把。
結果,這小子意外有兩把刷子。
從創意到研發,思路清晰,踏實肯幹。
軟件成功啓動試用那天。
他從學校請假,身穿西裝從容不迫的登上演講臺,伴隨精緻的PPT,侃侃而言。
項目很成功,甚至幫助我們公司度過了前男友設計的麻煩。
我狠狠獎勵了季祁一份特大紅利。
當晚,我收到他打來的電話。
“收着吧,那些錢是你應得的。”我眉開眼笑。
電腦上,前男友道歉的電子郵件更是令我身心愉悅。
我啪地一下合上電腦。
“哎呀,真不用謝,是你自己有才華,又肯努力。我還覺着是自己走了狗屎運……
不是狗屎,額,太高興了,別介意哈。”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低沉的笑。
這大約是我第一次聽見季祁發自內心的笑。
他聲音本就好聽,如今打着電話,多少滲透些電音進來,落入我的耳朵,彷彿男女之間勾人卻不膩滑的邀請。
心像被小貓爪子撓搓一般。
我淡道,“好好利用這筆錢,可別再耽誤學業。你很聰明,會有很好的未來。”
季祁妹妹的手術很成功,他邀請我陪他一起看望妹妹。
女孩面色還有些蒼白,看見我嘴巴開開合合似想說話。
“……謝謝。”她輕道。
我連連擺手,看了季祁一眼,“謝我幹什麼,是你有個好哥哥。”
眼看女孩恢復不錯,出了病房,一直緊繃的神經總算在這一刻完全放鬆下來。
擡眼對上一絲不苟的季祁,我頓時來了犯賤的興頭,轉了轉眼珠對他說道,“你們兄妹二人長得可真像啊,都那麼好看,不如讓姐姐挑一個,收做報酬怎麼樣?”
最初在酒吧認識季祁時,我還不知道他的年紀,光奔着他那張臉出言調戲了一回,結果他冷嗖嗖的一週沒理人。
這回自然也是奔着看小朋友生悶氣去的。
卻不想季祁微愣過後,慢道,“我妹妹年紀實在太小了點,蘇矜姐勉強拿我對付一下吧,如何?”
混着賤氣的笑瞬間僵在臉上。我忽然發現,這人的眼神與平時不太一樣。
之後,也不知他主動多些,還是我主動多一點,推推聚聚,我們在一起了。
得知消息後,死黨一個電話摟到我家。
“我知道你不是東西,沒想到你真下得去手啊。你多大了?那可是男大學生啊……”
宋妍沒繃幾秒,瞬間破功。兩隻眼睛暴露出精光,笑容逐漸變態,揚起胳膊朝我後背猛拍了一巴掌。
“還不趕緊教教姐們兒,怎麼搞定冰山小帥哥的?”
我無語地白她一眼。
“沒法教,天生麗質。”
宋妍回了個更大的白眼,“還天生麗質,不知羞恥啊你。”
我熟練擋下她接踵而來的爪子。
順手斂起茶几上的小鏡子,前後凹了凹造型。
宋妍漏出半顆腦袋,“老實交代,你到底怎麼想的?”
望着鏡中自己丹紅嘴脣,黛黑秀眉,一張臉白皙明亮,我嫵媚一笑,“我猜他比較喜歡美豔女人,剛好我就是。”
“兩情相悅,在一起就圖個快樂唄。”
回憶戛然而止。
我發現自己竟然在哭。
季祁啊,季祁。
該怎麼辦呢?
3.
在屋子裡窩了小半天。
臨近傍晚,天色漸黑,外面忽而下起雨來。
我起身走到陽臺,關窗時,看見樓下站着一個熟悉的人影,季祁。
他本就清峻,此時孤零零的立在雨中,沒有打傘,身旁只有一盞路燈,散發着暈黃的輝。
好似有感應一般。我望見他時,他也齊齊仰頭看向我。
視線穿透層層雨滴,驀然交融在一起。
雨下的更大了,他卻巍然不動,就這麼盯着我。
相戀這麼久,我自然知道季祁這麼幹是爲了什麼。
他本身是個極其要強又冷漠的人,可是對上我,每每服軟的人都是他。
他不會多說什麼,慣喜歡用裝可憐來向我求和。
我這人吃軟不吃硬,每回也是他稍稍一動,就立馬心軟跟他和好如初。
可是這一次,我不想,也不能。
我有自己的判斷和堅持,不會輕易心軟。
我將窗子開大了一些。
“回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你是聰明人,也瞭解我,越是這種時候,你越是不該來這找我。”
風聲隱隱有呼嘯之勢,不知我的話落進季祁耳中,剩下幾分。
季祁的身體有一瞬間繃得筆直,發怔半晌後,擡步,慢慢消失在雨中。
我倚着窗邊,視線有些模糊。
季祁,你可真是倒黴,好好一個男人,怎麼喜歡上我呢?
我這種人,習慣了把一切都防在壁壘之外。習慣黑夜,連伸手觸及光明的勇氣有沒有。
你不該被拖累。
就當是一場美夢吧。
現在,夢,該醒了。
4.
我以爲自己會失眠。
結果早早就來了睡意。
打完哈欠,我不禁搖頭笑自己,真是雷打都不能攪亂睡覺啊。
想來也是。
自己早就不是慌亂膽怯的小姑娘了。
如今,我有足夠的能力。
依仗的是自己。
工作,房子,金錢,還有熱愛的許多事情。
遇到困難,更是有底氣去面對、解決。
斷不會再有生嚎半夜,哭溼枕頭的情況了。
我仍舊信奉自己的人生信條。
男人什麼的,有時錦上添花,無時,靠自己努力也能掙得一片幸福美滿的生活。
活着,只爲努力讓自己開心。
只是……
我心怔一下,慢慢扶上小腹。
我對不起它。
我沒做好當母親的準備,所以即便有些不捨,也不能把它帶到這世上。
沒有人比我更知道有一個不負責任的父母是什麼滋味。
我不能讓這種慘劇再次發生在自己身邊。
今天去醫院檢查,醫生說胎有些不穩,貿然做人流會很傷身體,給我開了些藥,說養幾天在做決定。
我側身躺下,蒙上棉被。
過多少時間,都會是一樣的選擇。
第二天早上,天光透亮,鬧鐘照常“鈴鈴鈴”地響了起來。
我揉揉眼睛,起牀洗漱,吃早餐。
整理好衣着,推開房門。
不想一斜眼。
樓道樓梯的拐角處,季祁正倚牆靠在那裡。
男人狹長的眼睛微微閉着,比少女還要濃密捲翹的睫毛一顫一顫。嘴巴緊抿,使得本就流暢的下顎線條更加鋒利。
他上身白色的襯衫大片貼在胸前,渾身上下還泛着溼氣。
顯然季祁昨夜並沒有回家,一直守在這。
真心喜歡過的男人,爲自己做到這步田地,按理說,我本該心疼感動。
可,瞧他這幅樣子,那些旖旎的想法通通被掃到了腦後。
轉而是一股強烈的火氣在心肺裡徒然生燃,愈燒愈旺。
“起來!”
我衝地上的男人怒道,“把自己搞成這樣子,是想讓誰心疼?季祁,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我說過了,你讓我冷靜一下。有問題,我們以後可以慢慢談,你緊逼着我只會適得其反。”
我頓了頓。
“別再這樣出現在我眼前,不然,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你知道我最討厭軟弱無能的男人。”
說完,我繞過季祁。
“等一等。”
季祁沙啞開口。
“醫生說你身體情況不是特別好,還懷着孕……”
他站起來,走到我跟前。
“把高跟鞋換了吧,好不好?”
我回過頭,注視着他。
他似乎強打着精神,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頹靡。
我嘆了一口氣。
對於季祁,我一直欣賞大過喜歡。
歎服他的智力和才華,更欽佩他父母早亡,一個人兼顧學業的同時,承擔着照顧重病妹妹的責任。
他是如此優秀的人。
任誰陪伴其左右都會覺得很幸運。
但站在他的角度講,我們這段戀情卻不盡如人意。
他在我身上的付出,原不值得。
我們確定關係不久,我就告訴他,我不會結婚。
他略微震驚過後,倒也沒太大反應。
只說走一步看一步,兩個人在一起需要磨合,能不能修成正果還未可知。
當時聽完他這些話,我還小小佩服了一把。心想年紀不大,倒有自己的主意,說話也滴水不漏。
再往後,季祁漸漸知道了一些我小時候的事。
前因後果對上了,便再也沒有主動提過結婚的事。
他只用實際行動,一件一件地做,一點一點地澆灌我荒蕪許久的內心。
這三年來,他的付出,比我多得多。
我確實被他改變不少。
可是這世界上無法控制的事太多了。
那些留在最深處的疤痕,一旦留下,也許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去消除。
我自認灑脫,卻有自己咎其一生都無法放下的執念。
那些執念,像毒液,點點滴滴地滲透進我的生活,化作警鈴,時時刻刻提醒着我,永遠要遠離潛在的危險。
平時宛若常人,卻控制不住地在一些時候執拗得可怕。
我衝季祁淡淡一笑。
“鞋我會換的,謝謝關心。”
季祁似感受到我的疏離,垂下了頭。
“那我就先走了。”
“季祁。”
我叫住他,“下週,我約了醫生,到底也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可以的話,你能來陪我嗎?我會告訴你時間和地點。”
聞言,男人背對着我,肩背一顫。
“好。”
5.
不論發生什麼,都要睡覺吃飯,該做的工作也是要做的。
最近公司上下都在忙一個大案子。
前前後後跟對方對接了好幾次,他們總算肯賞臉過來參加飯局。
我這頭訂好飯店,帶着三四個主要負責人在包廂等待着。
顧宇姍姍來遲。
男人留着背頭,用髮膠一絲不苟的固定。裁剪得體的西裝,光亮到一塵不染的皮鞋,襯得他整個人越發具有成功人士的穩重。
我起身致意,衝來者點頭。
顧宇眼睛裡充斥着商人的精光。
“難得蘇總親自上場,我也實在不好推辭。”
我回以禮貌微笑。
“哪裡,原來下面的姑娘小夥子們都是新人,難免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這不,我替他們來向你賠罪了,還望顧總,大人有大量。”
顧宇挑眉,“說到新人,你那個小男友怎麼沒跟來?”
我微頓。
我們與顧氏的合作從連線到對接已經有兩個月,期間我們有過一面之緣,便是最開始我跟季祁去接待的顧宇。
當時季祁剛剛畢業,正在挑選公司,一時半會兒沒拿定主意,他提議先跟着我打理公司。
時間過得還真快啊。
想來,我們現在分手,他也不必再待在這。
他是k大高材生,有更好的選擇。
回頭讓他把手頭工作交接一下吧。
“蘇總?”
我回過神來。
“提起他,蘇小姐怎麼走神呢?”顧宇臉上掛着和善微笑,似乎無意的探聽,“難不成你們小兩口吵架了?”
對於他的問題我並沒有直接回答,而道,“顧總說笑了,季祁原本就沒打算在我這常幹,只是爲了積攢經驗罷了。
你也知道,剛畢業的年輕人,自然要到大公司闖蕩一番。”
顧宇眯了眯眼,“這樣說來是我誤會二位了。”
酒足飯飽。
因爲準備充足,項目商談的十分順利,總算把這合同簽下了。
正要散場時,顧宇身邊的秘書突然提議道,“今天實在開心,好像大家都還未盡興,不如一路去酒吧消遣消遣。”
我擺手婉拒,說自己要回公司一趟,還有沒處理完的工作,去不了了。
可是對方不依不饒。
顧宇更是用不容拒絕的態度對我說道,“實在重要的工作不如我陪蘇總過去吧。反正時間還早,處理完再一塊樂呵,你說呢?”
他神色一黯,“還是說蘇總覺得合同簽完,板上釘釘,顧某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怎麼會呢?”
我不可置否,只能點頭答應。
回公司繞了一圈。
還是跟顧宇去了酒吧。
顧宇將車停好,拔下鑰匙扭頭衝我。
“蘇總怎麼一副厭央央的表情,有什麼煩心事嗎”
我解下安全帶。
“當然沒有。顧總不必這麼在意我,既然您有雅興,我們自然要奉陪。”
顧宇笑的大方得體,語氣卻有些冷,“這倒像我無理取鬧,硬拖你來喝酒。”
沒等我搭話,他接着說道,“我確實非常欣賞蘇小姐,但是眼下那麼多人,你大可放心。不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瞧顧總想到哪去了?我因忙於工作心情不太高漲,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回了顧宇一個燦爛的職業微笑。
“顧總是頂天立地的丈夫,我自然不會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說完,我打開車門,跨步下車,不再回頭。
6.
進了酒吧,我跟顧宇找到我們兩夥人定的位子,各自坐了下來。
接下來進行的還算順利。
該厚臉皮就厚臉皮,該笑時就開懷的笑。
總之沒有冷場就是了。
直到我抽到大冒險的紙牌上赫然寫着親吻對面一位異性。
擡眼看見神色平常的顧宇。
我不禁蹙眉,放下紙牌,慢道,“今天大家來玩沒有錯,但到底是工作關係,爲了避免尷尬明明把這些挑出去了,什麼時候又混進來的。”
“那怎麼辦呀?”我公司的小劉轉轉眼珠。
“要不這張不算,蘇姐,你來再抽一張。”
我剛要擡手,小劉手裡的紙牌就被人奪走了。
顧宇的秘書幾瓶酒下肚,顯然喝醉了,神色詭秘。
“蘇小姐實在不給人面子啊,飯局上滴酒不沾,您說不舒服我們理解,可是酒吧都到了,還是這麼端着,怎麼都說不過去吧。”
聞言,我冷笑一聲。
顧宇趕忙開口制止秘書再說下去。
他道,“蘇總抽空過來已經很給我面子了,你這麼咄咄逼人是幹什麼?”
“顧總!”秘書也來勁兒了。
“您哪回生意不是酒水裡談成的?怎麼這次就這麼委屈自己。
項目上,明明她們纔是佔利的一方。”
顧宇昂了昂下巴,保持着笑意,卻叫人瞧不出喜怒。
“確是我招待不週。”我擡眼,盯上那個秘書。
“之前不知道貴公司談合作還有這種習俗,是我不懂規矩了,得虧王秘書提醒。”
我眸色越來越冷。
想不到還得走到這一步。
知道今天會有重要飯局,我特意確認了一下孕婦注意事項。知道隨不能輕易飲酒。但是仔細查閱後,發現可以少量喝一些紅酒或者葡萄酒。
我摸了摸肚子,而後叫來服務生。
“麻煩幫我上一瓶紅酒。”
來的是一個小姑娘,她頓了頓,“女士,我們這邊有許多以紅酒爲基酒的特調酒水,您可以嘗試一下。”
“不用了,我只要紅酒。”
服務生面色有些奇怪。
來這地方確實很少有人單要紅酒。
她笑道,“是這樣的,我們這,專門營售特調雞尾酒。您要紅酒,也不是沒有,但都是我們老闆私人收藏,價格方面可能……”
“這樣最好不過了。”
我沖人一笑,轉而看向顧宇。
“既然是好酒,麻煩給我拿上來兩瓶吧,另一瓶送給這位先生,價錢好說。”
“今天的確是我身體不太舒服,讓顧總受委屈了。這瓶酒是給您賠罪的。當然 ,也許您看不上,不過還請收下,全當我一片心意。”
我加深笑意,緊接着,對上顧宇的眼睛。
“請您相信,我們公司絕對尊敬貴方,非常希望這次合作能夠順順利利。”
說完,服務生端酒上來了。
我拿出啓瓶器,開了其中一瓶。
“不用醒。”
我給了她一個眼色,“麻煩把另一瓶包好就可以了。”
我端起酒杯,“容我自罰三杯。”
我低頭打量了眼杯子,還好,不算大。
本以爲這場鬧劇到此結束。
沒想到在我第二次舉起酒杯時,突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夠了!”
7.
季祁衝上來,奪過我的酒杯。他雙眼充斥着紅熱的淚,顯然,憤怒衝破了理智。
“蘇矜,我知道你心狠,卻沒想到你能這麼狠。對我狠,對自己狠,現在連……”他猛地閉上眼睛,緊緊攥着拳頭。
“我以爲自己可以用真心一點點捂熱你,是我錯了。”
周圍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分分側目過來。
顧宇以及他帶的部下通通閉了嘴巴,睜圓了眼睛奔着看好戲。
我環顧四周。
忙攙扶上季祁。
“真巧啊,你也下班來這喝酒嗎?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瞧你,都喝醉了,咱們回家吧。”
季祁失神一般怔怔看着我,突挺的喉結上下滾了滾。
良久,他的眼角劃出一滴眼淚。
“對不起各位,今天我失態了。”
季祁趔邂幾步,全然一副醉態,摸索牽上我的手。
可眼神搭上顧宇時,分明毫不掩飾地散發出敵意,冷冽無比。
他在前面牽引我,我沒有掙扎,就這麼匆匆離開了酒吧。
待到正街。
季祁的步子不再晃悠,每跨出一步,都穩如泰山。
他走的很慢,我在他肩膀後面跟着。
一瞬間,委屈,無奈,心酸,灼熱了我的眼眶。
醉酒是我當時唯一能想到解釋他情緒失控的理由。
很慶幸,他願意配合。
“好了,就到這裡吧。”我頓道。
季祁停了下來。
“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什麼?”
季祁轉過身,俯視着我。
“你瞞着那些人懷孕的事,他們不知道,你也忘了嗎?”
聞言,我用力將手從季祁掌間抽出,正了正神。
“這個單子對公司很重要。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我的委屈不比你少。”
季祁別開臉,冷聲道,“蘇小姐工作還真是拼命,懷着孕還要來酒吧喝酒應酬。”
“季祁你什麼意思?”
我有些憤怒。
“雖然這個孩子註定不會在我肚子裡待太久,但是隻要它存在一天,我就會給予它應得的尊重。”
“今天從飯局到酒吧,我一直在推酒,好不容易撐到最後一刻,只要我喝下這幾杯,事情就算成了。
紅酒度數低,少量的紅酒不會對胎兒有太大傷害。這樣一來,我跟孩子即沒受委屈,也不會讓他們找到把柄。”
我擡頭,緊緊凝着季祁。
“作爲母親,我做了自己能辦到的對它最大的呵護。”
“即便我不打算留下它。”
“可是,你呢?身爲父親的你都做了什麼?”
“你不顧後果,貿然衝上來打破我費盡心思維持的局面。然後向我興師問罪。”
季祁眸色痛苦,不似他過去的任何時刻。
我輕嗤一聲。
“別跟我說什麼對不起,那種東西最沒用。索性你最後保持住了理智,我要感謝你”
“你永遠是那麼冷靜。”
我揚眼,“你不也是這樣的人嗎?只是我年紀大些,經歷的比你多。以後的你只會做的比我更好。”
“……也許吧。”
季祁輕道,“可是我現在終究做不到。”
遠處,燈火闌珊,車水馬龍,我眯了眯眼,不再理會。
季祁走到路邊替我叫了一輛車。
我坐上去,關上車門,背對他駛離了繁華的街景。
8.
接下來幾天,季祁彷彿消失了一般。
而我忙着跟顧宇的項目,沒有多餘的精力再顧及他。
不知不覺過了一週。
這天,季祁突然出現在我公司門口。
他表現出不管不顧的架勢,挺身攔下了我的車輛。
緊急一腳剎車踩下去。
我摔門下車,衝季祁大喊。
“你有毛病嗎?!發什麼瘋啊!”
季祁神色慘淡,對我的謾罵充耳不聞似的。
他淡道,“你說過,會找我好好談談。”
我一愣,恍然意識到自己忙昏頭,完全忽略了他給我發的那些微信。
“抱歉,最近事情比較多。”
“是跟那個顧宇嗎?”
我蹙眉,“你什麼意思?我跟他只是合作關係。”
季祁冷笑,“你當他是合作關係,他可未必把你看的那麼單純,我不信你感覺不到。”
“蘇矜,顧氏這塊肥肉很饞人,是嗎?讓你全身心投入地奔波。”
看着眼前男人隱隱不善的神色。
我簡直不可置信。
這人竟是季祁。
當初他上大二,我剛創建公司沒幾年。
他偶爾來我公司陪跑,我們一路戰戰兢兢地跟別人談合作,其中辛苦他不是沒見過。
有拿鼻孔看人,態度傲慢的,有一毛不拔,吝嗇寒酸的,也有很多人像顧宇這樣暗戳戳打我主意。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只要對方不過分,誰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公司不是我自己的,有那麼多人等着我發工資養活,我脾氣不好,卻不能連累別人。
令我沒想到的是,季祁陪我走過一路艱辛,到頭來竟然這麼質問我。
心,頓時涼了半截。
我狠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
“分手吧。”我一字一句道。
“現在,我們正式分手。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矜矜!”
季祁一瞬間慌了神智。
“看來,我來的不是很巧啊。”遠處,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緩緩下車,慢悠悠地向我們走了過來。
他笑意綿綿,卻叫人覺得凜冽不善。
“蘇小姐,你跟你的小男友果然吵架了,打算分手嗎?”
“是不是代表,我可以正式追求你了。”
我在心裡暗罵了句艹。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季祁,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去找你。”
我背對季祁,跟上了顧宇。
9.
顧氏辦公室內。
“我爸對這次合作十分重視。蘇總,希望我們合作愉快。”顧宇從對面主位繞過來,向我伸出手。
我握上他的手掌。
“合作愉快。”
“蘇小姐,公事談完了,不知顧某能否冒昧些向您諮詢一下私人問題。”
顧宇笑意漸深,輕輕用握手的拇指摩挲起我的手背。
我一陣惡寒,猛地抽出手。
“既然顧總您知道是冒昧,還是不必提了。”
顧宇見我動作,只挑了挑眉。
“我實在好奇。”
“像蘇小姐這樣有才華又漂亮的女人,怎會跟個毛頭小子在一起?”
他上下打量着我。
“我究竟哪裡比不上他?爲什麼蘇小姐對我如此冷淡?”
我輕笑,“你情我願罷了。顧總身後有多少女人上趕子找您,何必爲難我?我這個人最不喜歡被強迫。”
聞言,顧宇哈哈大笑起來。
清朗的笑聲迴盪在空曠的室內。
他驀然收聲。
“可是我就喜歡強迫別人。”
腰身被人猛地向前一梏。
我掙扎不及,顧宇腦袋已經貼了過來。
“裝什麼清高?!一個女人走到你這個位置,能有多幹淨?”
“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別給臉不要臉。”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打斷了男人的癲狂。
顧宇不可置信,狠狠擡起手掌想要打回來。
結果在我舉起手機的那一刻,他兇狠的動作霎時頓住,得意的表情僵在臉上。
我把手機界面衝向着他。
上面顯示着,正在通話中。
顧宇咬牙,“打給誰的?”
“放心,不是貴公司的人。”
“那你這是什麼意思?”
“自然想跟您好好合作呀。”我慢慢說到。
“這個電話打給的我朋友,你說的話都被錄下來了,不想它流出,還希望顧總能保持一些紳士風度,不要鬧得像今天這樣難看。”
“否則,我蘇矜混了這麼多年,憑着這份錄音,絕對有信心讓顧總在業界和大衆之間出名。”
“你威脅我?!”
“那哪兒敢呢。”
我笑容惡劣,“顧總這麼有能耐,若讓你身敗名裂,你萬一報復我怎麼辦?
況且合同都已經簽好了,我必然盡力做好本職工作,爭取讓咱們兩家公司合作共贏。”
顧宇陰狠地對我說道,“你以爲簽了合同就萬事大吉了嗎?信不信我現在就告訴我爸,取消跟你們的合作。”
“隨意,只要顧總高興就好。”我淡道。
“貴公司要是覺得不合適,大可取消合作。我們這邊從來沒有懈怠過,若還是不能打動顧氏,我只能表示遺憾。”
“你們忍氣吞聲這麼久,不就爲了這些利益?”
顧宇不死心。
“我不信到手的肉,你就這麼心甘情願地讓他飛了。”
我笑着搖搖頭。
“一個人有一個人做生意的路子,利益至上固然是一種追求,可我還是更想遵從本心。辛苦一點沒關係,但是一旦觸及底線……”
“我蘇矜不願意的事,誰也強迫不了。”
“呵呵……”
顧宇冷笑,恢復到成熟穩重的姿態。
“蘇小姐看着熱烈陽光,想不到挖開一看,心肝竟然是黑的。”
我揚了揚脖子,分毫不讓。
“顧總不也說,一個女人能走到這個位置,自然要有些非常手段。”
“今天不過小試牛刀。”
我眼神鋒利,一錯不錯地凝視着顧宇。
“你要是再讓我爲難,我不介意讓你見識一下女人狠起來有多可怕。”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瘋。
顧宇舔了舔脣,雙手舉過頭,跨步,後退了一步。
“顧某覺得人生在世,開心最重要。扎手的玫瑰,不要也罷。”
10.
出了顧宇辦公室。
一查手機,發現微信消息炸了。
點開公司小劉的對話框。
大致瀏覽了一遍後,我不緊深深蹙起眉頭。
我扔下季祁跟顧宇走後。
他竟然把我懷孕的事情告訴了公司衆人!
不僅如此。
我又點開死黨宋妍的頭像,聊天界面是整條整條的未讀語音,點開其中一條,播放出宋妍有些焦急的聲音。
“小矜,你不是跟季祁分手了嗎?爲什麼你爸在朋友圈宣佈說你跟男友打算奉子成婚?”
其他關係近的朋友,也給我發了或多或少的消息。簡而言之都在問我,懷孕結婚的事。
顯而易見。
季祁如今走投無路,卻仍沒有放棄我。
他聯合我爸,上演了一場逼婚戲碼。
我找出我爸的電話號,打了過去。
鈴聲響了很久對方纔接通。
“……喂?”
不是蘇河的聲音,是季祁。
“怎麼是你?”我壓制着怒氣。
“讓蘇河接電話。”
季祁那頭沉默了一會,說道,“伯父他現在在醫院,接不了電話。矜矜,你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我們好好談談吧。”
我冷笑道,“重申一遍,我們已經分手了,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讓蘇河接電話!”
“伯父生病了。情況不是很樂觀。”季祁語氣竟有些急促,“我沒騙你,真的。”
“所以呢?”
我深吸一口氣。
“你們就合夥搞這麼一出好戲?季祁,你什麼時候成了個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這是伯父的心願。”季祁頓了頓。
“他一個月前確診得了胃癌。他知道自己對不起你,更不想你因爲他而恐懼婚姻。伯父唯一的願望就是看着你能順利結婚。”
我被氣笑了,“胃癌?”
“是。”
“他得絕症不先跟我說,反而告訴你。
我真好奇你倆爲了這一天,是不是早就背地裡合計到一塊了。”
“矜矜!”
“怎麼被我說中了嗎?!”
我大叫出聲。
“我告訴你季祁,從你試圖聯合我爸開始,你跟我就算走到頭了!我真是瞎了眼才覺得你不同,現在看來你跟他一樣自私。
你憑什麼跟我說這些話,憑什麼替我原諒?”
“蘇河他當了一輩子畜生,老了,廢了,動不了手了,過來裝好人?真踏馬噁心。得絕症又怎樣?就算他明天死了我都不會多看一眼。
他指望我能可憐他?當初我被打得就剩一口氣,也沒見他心軟放過我啊!”
“想結婚?行,你們愛找誰找誰結去,反正老子不結!
昭告天下又怎樣,我還真就跟你們槓上了…艹的!”
我冷冷地關閉手機,肩膀開始不住地顫抖。
這是我很小時候落下的毛病了。
從心理醫生那得知是一種應激反應。
經過疏導和治療,已經很久沒有復發。
可是我現在清晰的感覺到,陌生又熟悉的窒息感正近乎瘋狂的將我吞噬。一顆砰砰直跳的心臟,正迅速墜入無盡深淵。
我一個趔邂倒在電梯口。
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我恨不得立刻暈倒。
逃離這一切。
可是,此時此刻,我的意識無比清晰。
我看到了,自己向季祁訴說自己幼時不幸,他將我攏進懷裡憤慨地譴責我爸。
我看到我爸從鄉下找上門來,季祁冷峻的把我護在身後,他用高大的身軀,震懾住了那個我憎恨的慣用暴力的男人。
我看到自己與季祁同坐電視機前,跟着春晚倒數三二一,他環住我,說他就是我的家人我的依靠。
一幕幕記憶層層疊疊。
畫面最終定格在一個深夜。
小小的我縮在被子裡劇烈顫抖着。隔壁臥室,源源不斷地傳來父母爭執與摔打的聲音。
房門猛地震動。
女人尖叫着摔門逃離去。
男人暴怒,“敢給老子扣綠帽子,跑了就別回來!”
半晌,我屋子的門被人推開了。
一個男人慢慢走進來,立在我的牀頭。
我該叫他父親。
可是他惡狠狠衝我揚起手的那一刻。
我憎恨他。
超過這世間任何一個人。
驚憂、恐懼、憤怒化作一根根尖銳鋒利的長刺,扎進我的四肢、後背、以及胸口。
淚水佔滿眼眶。
我不住地冷笑起來。
這大概就是命吧。
無論我成長的多麼出色。
無論我多麼自信。
只要一提起過去,我就會被立刻打回原形,回到那個弱小卑微的女孩。
我側身蜷縮在地面上。
整個世界模糊又傾斜。
他媽的。
真是糟心。
11.
睜開眼。
陌生的牀,陌生的屋子。
顧宇從門外走了進來,“呦,總算醒了?”
我掀眼,看了看他。
真難想象,我最最狼狽的時刻竟然被這麼一個人渣救了。
“別那麼盯着我,我可沒趁人之危。”顧宇似乎看透我的眼神,單手插進西裝褲兜,一副傲慢的神色,“是你不會挑地方,昏倒在顧氏。說起來你得感謝我沒給你扔出去。”
“你該送我去醫院。”我的嗓子有些啞。
顧宇似乎聽到了一個好笑的笑話。
“抱歉,我們家人從不去那種事多又麻煩的地方。”
他賤裡賤氣的說道,“我們一般都把醫生請到家裡來治病。”
我懶得搭理他,重新蒙上被,閉目養神。
顧宇沒意思地離開了。
不大一會兒,一個保姆裝扮的婦人悄悄走了進來。
“蘇小姐您睡了嗎?”她慢聲詢問道。
“你一天沒有進食,喝點湯墊一墊吧。”
沒等到我的回覆。
她擡步要走。
我婺地睜開眼睛,終於還是支身坐了起來。
“謝謝您,給我吧。”
接過湯碗,我大口大口地吞嚥着。即便嘗不出湯汁的味道,即便幾度泛嘔,我都沒有停下動作。
錯的是他們,憑什麼我要生病吃不進飯?
我要吃,要多吃,吃最好的。
我不能虛弱太久,得重新攢足力氣才行。
通過這通電話,我總算明白了季祁這段時間爲什麼突然像被奪了舍一樣行事詭異。
自然是蘇河聯繫上他,在其中推波助瀾。
我可太瞭解蘇河了。
狗屁的癌症。
倘若真到生命盡頭,他可不會這麼消停。那假模假樣的架勢,也就騙騙季祁。
繞這麼一大圈,無非是因爲這幾年我大把大把地賺錢,卻把他丟在老家。
我油鹽不進,他拿捏不了我,把目標轉向跟我親密的季祁。
他發現了外表冷漠的季祁,實際是個軟心腸。
他挑唆季祁,讓我倆奉子成婚。
蘇河巴不得我趕緊結婚當媽,拔掉身上的刺,好任他拿捏。
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又卑鄙。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我不會結婚。
更不會再讓他涉足我的生活。
至於季祁,就當我眼瞎了吧。
他做了背離我的事。
跟他說再見就好了。
他心疼蘇河,就把蘇河丟給他,讓他見識一下引狼入室的後果。
讓他知道知道,私自替我原諒蘇河,有多站着說話不腰疼。
他們想用親友壓力逼我。
我偏不接這個爛攤子。
蘇河不要臉,就別怪我耍無賴。
我打電話給助力小劉。
我告訴他我打算休假半年,去旅遊。
公司做完顧氏這筆大單子後就不接其他項目了,只維持基本運轉。如果發生大事,就發郵件給我。
交待完後事,我回到家,從櫃子裡掏出了幾個愛馬仕包,聯繫好買家。
手頭頓時變得十分寬裕。
最後一步。
我叫上宋妍,讓她陪我一起走進了醫院,把孩子打掉了。
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撫摸上小腹,這裡曾有過一個生命,現在,它消失了。
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呢?
心疼,無奈,淡淡的悲涼。
我抹了吧眼尾,有滴晶瑩落進指尖。
12.
半年後。
海南三亞,碧金海灘。
我帶着墨鏡,嘴裡咬着果汁吸管,懶羊羊地歪在巨大的遮陽傘下。
“喂?小劉啊!我是蘇矜。對,這是我的新手機號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再說吧,我沒有回去的打算。我瞧過你給我發的公司的盈利報告,你乾的很不錯呀,很有領導天賦嘛!我相信你,繼續加油!”
“你別說,當個甩手掌櫃坐收錢錢的感覺真的很不錯。你再堅持一下啦,蘇姐給你漲工資。”
我笑嘻嘻地閉了電話,擡眼,見宋妍跟周騰正齊身朝我走來。
他倆昨天到的三亞。
兩臉幽怨地怪我玩野了,到現在還不知道回家。
我嘿嘿一笑,一手一個,摟上他們的脖子。
“理解一下嘍,當初蘇河跟季祁直接讓我在社交圈社死。我若繼續留在大家視野裡,只會被不斷鞭屍,倒不如一走了之。”
“你看我現在,多瀟灑,多快活。”
宋妍無語地翻了一個標誌性白眼,“是啊,你多厲害,幹一行,精一行,蘇大博主真是太瀟灑了。”
我提脣一笑。
沒錯,本人現在成爲了一名分享生活的小V。
也算歪打正着吧。
開始旅遊後,我習慣在微博分享一些生活碎片和好看的景色。
不知不覺竟然有許多人關注了我。
我抱着試探的心態錄了一些較長的視頻,因爲我長得不孬,對着鏡頭說話也不打觸,數據意外不錯。
我敏銳地察覺到這事有譜。
過去太忙沒時間往這方面想。
如今那麼多人喜歡,何不好鑽研一番?
我開始認認真真地提前寫腳本,在鏡頭前侃侃而談,沿途儘量記錄出最好的風景分享給大家。
我不喜歡跟風去那些擁堵的網紅景點,而是自己探索富有意韻,能令人身心得到安寧的地方,也不怕危險,啥地方都樂意深入瞅瞅,江南煙雨小巷橋,高原黃漠駝鈴叮噹,山水之間日落夕陽……
關注我的人越來越多。
我收到了第一個推廣,接着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有時都能趕上我公司兩週的總盈利。
有這種好差事,誰還要回去。
獨自美麗不好嗎?
周騰一個腦瓜崩兒給我的意識彈了回來。
他坐在我對面,翹着小小的蘭花指,“親愛的,你真該回去了。”
“爲什麼啊?”我不解道。
宋妍流露出一點點爲難的神色。
“是你爸啦,他得知你離開後,不斷地給我們幾個朋友打電話,我們按你的說的不搭理他,把他吼跑了。”
“他就纏着季祁,非要去你公司看看。開始季祁不同意,拖了四個月後,季祁實在拗不過,妥協了。之後……”
“之後蘇河就每天堵在公司,抓人打聽我的下落?”
宋妍跟周騰看了看我,對視一眼,低下了頭。
我冷笑了一聲。
果然是他的風格。
只是,他沒想到,我換了手機號。
公司人除了小劉沒人能聯繫得到我。
想到小劉,我有些感動。
蘇河的厲害我可太瞭解了。
連季祁都拗不過他,小劉竟然愣是堅持住了。
方纔我給他打電話,他隻字未提蘇河堵門的事。
我慢慢仰起頭。
走遍了大半個中國,看見許多或震撼或溫馨的景色與人事。
我的心靜漸漸發生了些變化。
恍然間,我想明白了。
我越想遠離那些纏繞我的陰影,他們就越要貼上來。
也許直面,回擊,將過去腌臢的腐肉暴露於陽光之下,纔是療愈自己最好的方法。
之前我一心逃離蘇河的魔爪,拼命學習,拼命工作,想跟他徹底劃清界限。
結果他時不時就要蹦出來擾亂我的生活。
我早該醒悟過來。
指望他放過我,這輩子都不可能。
今時不同往日。
是時候換我好好整治蘇河了。
這一次,恐怕他纔是那個毫無還手之力的懦弱者。
“訂機票,明早,我就回去。”我慢聲說道。
13.
下午兩點二十,飛機準時抵達A市。
我把行李往家一丟,直奔公司。
正直午休結束,公司門口來往人很多。
蘇河正想強行闖進去,被保安架着兩條胳膊扔了回來。
我冷笑一聲走上前,“你還真是有毅力。”
蘇河猛地回頭。眼睛裡有一瞬間的惡毒劃過。
“你個不孝女,總算肯出來見我了?”
他白了一眼身側幾個高壯的保安,道,“你快告訴他們,我是不是你老子?”
說着,他朝地上啐了一口。
“敢攔我,等我閨女收拾你們吧,我讓她把你們都辭了。”
“隨地吐痰,罰款二十。”我慢道。
聞言,原本有些緊張的保安,一個沒憋住笑出了聲。
我身旁的周騰也捂嘴笑了出來。
“哈?”蘇河猝不及防,惱羞地瞪起眼睛。
“蘇矜,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在大城市享福,把親爹扔在鄉下受苦,還得我親自來找你才肯露頭。你想要造反嗎?”
他義正言辭道,“爸承認爸虧欠你,但這麼些年,你吃的飯,穿的衣服,哪一樣不是我掙的?你不能這麼無情!”
我慢慢暗下眸子。
一直以來我都很不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人和人的良知爲什麼相差這麼多?
有的人只做了一點虧心事,就會擔心,愧疚。
而有些人,即便喪盡天良,都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比如蘇河。
他認爲餵我一口飯,不讓我死了,就是個負責的父親。
至於那些對我拳交相加的夜晚,他從不覺得愧疚。
小時候我無力反抗,等到我大一些再提起,他就會擺出一副因爲他媳婦跟別人跑了,他也受了重傷的模樣。
我被他噁心了二十幾年,一直以來,都在試圖逃開他的陰影,卻時不時被其折磨。
血緣決定了我這輩子都無法分割。
蘇河深諳此道,以此爲刃,不斷拉扯着我再次墮入深淵。
前幾年的我,對他的所作所爲感到厭惡,噁心,瘋狂的想擺脫他。
但是今天,此時此刻,我不那麼想了。
爲什麼我要躲着他呢?
我早就不是過去任他宰割的小姑娘。
蘇河對我做的一切,我能統統奉還回去。
所以爲什麼要逃?
我甚至可以更兇狠的十倍百倍地報復回去。
該害怕的人,是他纔對。
我定定看着蘇河。
他的肩背不再像記憶中那樣筆直,隱隱有些佝僂。
令人憎惡的面龐上多了許多皺紋。
原來,我們的位置,在不經意間早已轉換,只是我沒意識到罷了。
心中有股火焰徒然生燃,那是從未有過的興奮。
我舔了舔嘴脣,笑了出來,“是我不好。你說的對,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爸,我不該怪你?”
“你生我出來,把我養大,我就得好好報答你。”
聞言,蘇河愣了一瞬,哈哈笑了出來。
“你個死丫頭,總算良心發現了啊!我打你是我不對,但你也你別太怨爸,你媽跟人跑了,我心裡不舒服。爸爸也不容易。”
我不顧身邊好友與保安們的奇異眼神,和顏悅色的迴應蘇河。
“爸,我答應接你過來,你以後別在公司鬧了行不?”
蘇河臉上劃過一絲得意。
“現在知道怕了?你早好好孝敬我,我怎麼會打擾你工作。”
他想起了什麼,扭頭對我說道,“小矜啊,你能認識到爸爸的辛苦,我很欣慰。
那你看你跟小季的婚事也別讓爸爸操心了。他是個孝順的孩子,對爸爸很好,也很喜歡你。你聽話,女人啊,就該結婚在家帶孩子。你雖然掙很多錢,但是……”
“爸。”
我歪頭叫住了他。
“一件一件來,我先給你準備住處怎麼樣?”
“不用。”蘇河擺擺手。
“小季早就給我買了一套房,你給我錢就行。”
我眯了眯眼,“那怎麼行?我現在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到底是外人。我會給你買更好的房子讓你搬進去。”
蘇河本來想繼續說話,最後被我眼神逼退了。
他打量我一眼,“我去取行李總可以吧?小季給我買了很多貴重的禮物,我想取過來。”
“行啊,我們去取。”我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14.
“哎呀那可是古董,小心點。”
蘇河站在樓梯間,叉腰指揮着搬家公司的員工。
我坐在客廳沙發上發呆。
突然,手機響了。
“喂?”
“矜矜,是我。”
“噢,有什麼事嗎?”
“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我已經盡力阻攔蘇河,沒想到他們還是把你找回來了。”
我冷哼一聲,打量起四周還沒被搬走的各式各樣的奢侈品。
“別告訴我你所說的阻攔,就是滿足他那些無理取鬧的要求。”
電話那頭不說話了。
我壓下聲音,“枉我覺得你是聰明人,你現在自己幹公司,有錢了,就這麼敗霍?季祁,半年時間還沒讓你認清嗎?蘇河就是個無賴吸血鬼。”
“矜矜,我知道你的不容易,我跟你道歉。可他是你父親……”
“行了。”
我不耐煩的把手機拿離耳邊。
“我會把蘇河接走,還你清淨,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干。”
說完,我掛掉電話,起身走到門口。
蘇河站在下層臺階,誇張地比劃着。
我的身後,兩名搬家人員正擡着高大的衣櫃一點點挪動過來。
盯着那個龐大的衣櫃,我的腦海頓時閃過一個念頭。
之後,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
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我自然地跟他們攀談,在他們即將踏下樓梯時,我腳下突然一滑。
離我最近的員工下意識來扶我。
我暗暗勾脣,藉着倒下身體劃出的弧度,一腳踹上衣櫃。
隨着轟轟巨響,衣櫃滾下樓梯。
蘇河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重物壓住了大腿。
兩名員工霎時嚇呆,急忙奔下樓梯去擡衣櫃。
我從地上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跟上了他們。
“爸,你沒事吧!”我撲到衣櫃上,壓得他又是一陣哀嚎。
“你個婊子要壓死老子啊?快快快!趕緊它它挪開啊!”
蘇河疼的神志不清,罵完我把矛頭指向那兩個搬家人員,“你們……我要投訴你們!啊啊啊啊啊啊!快搬走啊,快!我的腿……”
我暗地又壓了一下衣櫃,疼的蘇河大叫,說不出話來。
樓下的人員聽見動靜紛紛涌了上來。
他門合力擡起衣櫃。
蘇河的一隻腿已然血肉模糊。
真好,是可以截肢的程度。
搬家員工們急的滿頭大汗,一直在說對不起。
“沒關係,你們彆着急。”
我說道,“發生這樣的意外,誰都沒想到。怨我剛纔腳滑了,這位先生是爲了扶我才導致衣櫃下滑。你們放心,我不會投訴,也不會向你們索賠。”
“我打120過來接老人。至於樓下那些東西,麻煩你們再幫我搬上去吧,它們本來就不是我的。”
救護車效率很高。
我跟蘇河很快抵達醫院。
搶救很成功。
比這更成功的是,蘇河截肢了。
他哀嚎了一晚上,說自己怎麼這麼倒黴。
我慢慢走到他牀前,小聲對他說,不是意外,衣櫃是我故意推下去的。
他不可置信,揮起手掌甩了我一耳光。
我側倒在地。
“這是最後一次。”我道。
“什麼最後一次?老子打你打的還少嗎?我告訴你,小賤人,你別太囂張。等我好了……”
蘇河兇狠的氣焰越來越弱。
似乎終於意識到了危機。
慌張地低頭看向我。
我擦掉嘴角的血跡,定定凝視着他,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的腿只是開始,你不是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麼,那我就用你對待我的方式對待你,相信總有一天,你會真心悔過的。”
我從地上爬起來。
“我會爲你買一座房子,鎖起來不讓任何人知道。然後餵你吃餿飯,半夜把你從被窩揪起來,騎在你身上打耳光,踢你的肚子,把你的手臂打骨折,讓你嚐嚐冬天穿破衣裳被凍暈是什麼滋味……
還有很多很多,那些事情你酒醒之後拋到腦後不記得了,但是我會幫你統統回憶起來。”
“從此以後,我將走出童年的陰影。
而你,永遠別想逃開我。”
蘇河滿身滿眼充斥着恐懼,“哇”地一下大叫出聲。
我逼近他,細細欣賞着他因我而變得猙獰的面龐。
“只是輕飄飄說幾句,你就嚇成這樣,以後真過上那種日子可怎麼辦呀?”
蘇河攥上我的胳膊。
“小矜,是爸爸錯了,爸爸以前不該那麼對你,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你是我爸,我哪有資格原諒你呀?”我衝他裂脣。
“你不是一直纏着我,想過來住嗎?願望馬上要成真了,你該高興。”
蘇河拖着一條腿緩緩後退。
“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放過我吧。”
我無聲微笑,目光飄向很遠很遠。
“我媽走那天晚上,我也求你放過我,後來被你一腳踢開了。”
我緩緩低頭,跟他平視,“我的人性與善念,是你親手磨滅的啊,爸爸。”
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可是老天從不曾告訴世人,誰來審判,誰來獎懲,何時兌現?
電視劇愛演大團圓結局,壞人被原諒,大家和睦相處。
可是那虛假的世界太過輕浮傲慢。
恨一旦生成,怎能輕易放下?
我在一次次逼迫中明白過來,有些惡人不是用來原諒的。
唯有將罪孽還給他,才能獲得他發自真心的悔過。
老天放任不管,那我就親自動手。
在他連連哀叫的聲音中。
我,也將迎來解脫。
【番外】
五十八歲生日宴,我從新疆連夜飛回A市,包下了全市最大的酒店,邀請了很多人。
有公司裡陪我一路打拼的戰友。
有商場上一直以來明爭暗鬥的幾位老總。
有一直支持我我發佈旅行視頻的粉絲。
還有我最要好的朋們。
我們唱生日歌,許願望,切蛋糕,明明各個頭髮漸白,卻依舊鮮活。
他們有的領了小孫子,在角落教他認人,小朋友暖暖糯糯地叫爺爺,那老頭得意地瞟向我。
我無奈回他個白眼。
說不眼饞是假的,可是我自己選的路,就不會後悔。
是的,我活到五十八歲,依舊沒有結婚,至今無兒無女。
隨着時間流逝,耳邊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少,我也越來越執拗,拒絕了一個又一個結婚對象,真真堅持到現在。
目送身邊人一個個組合家庭,我有時也會好奇,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可那太遙遠了,從我很小的時候起,家對我來說就變成了一個符號,甚至沒有一頓火鍋來的溫馨。
那一點點原始的渴望,根本不足以使我拋棄所擁有的一切。
親人有親人的好,自由有自由的妙。
很慶幸,我年輕時足夠努力。
現在生活有保姆,看病有醫保。孑然一身,也算舒坦。
蘇河落進我手裡十年,我發泄了心中所有的怨恨。
他死了之後,我再看世間的一切都變得淡離起來,我慢慢覺得自己從經歷者,變成了一個看客。
遙望我這一輩子,哭過笑過、瘋過鬧過,實在沒什麼太大遺憾了。
我依舊努力生活着,爲自己製造快樂,遊山玩水,吃遍美食。
什麼?
你問我膩不膩呀?
哈哈。
世界這麼大,人生挺短暫的。
我想,沒等我覺得無聊,我就在某一天,死在了去往下一站的路上。
這樣的生活,是我能還給自己最理想的結局。
我們圍繞着碩大的圓桌,一齊舉起酒杯,在觥籌交錯中,歡聲笑語。
“祝,蘇矜,五十八歲生日快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