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社會,古籍還有什麼用?

撰文丨連清川

那個時候我剛剛上初中,對學習渾無興趣,成日裡鬥雞走狗,掏蛋摸魚。農村中學從來不缺乏野趣的娛樂項目。

我大哥大學畢業,把他的教科書全部打包寄回了家裡。百無聊賴之中,我打開了其中的一包,翻出了他的語文教科書,王力先生的《古代漢語》。我已經想不起來我爲什麼會打開這本書,但是它爲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從那個時候起,閱讀古典文獻、詩詞歌賦、四書五經,成了我終身的愛好。

圖/圖蟲創意

但是隨着歲月的變遷,尤其是工作以後,我卻離古典越來越遠。在現實生活中,它幾乎沒有什麼用處。在我的編輯記者生涯中,古籍出現在新聞中的次數屈指可數,我幾乎沒有什麼理由能夠使用它。並且,閱讀古典的成本太高了:它的難度係數,甚至比我的第二語言英語都還要高出許多。

所以,當最近幾年我重新開始沉入故紙堆的時候,不僅僅發現我閱讀的功力衰退了許多,並且發現,我對於古典,還是近乎於無知。

這是我們自己的文化呀,到底發生了什麼?

互聯網對於人類社會的最大貢獻之一,就是知識的平民化。

的確,知識從貴族流向了平民。哪怕是世界上的許多國家都已經開始在普及義務教育的狀況之下,知識對於仍然大面積的人來說,是奢侈品,因爲地理的原因,因爲書籍成本的原因,因爲教育資源的原因。

而互聯網讓知識像水一樣,流到了窮鄉僻壤,跨越了高山大海。

但是在這股浪潮之中,中國的古典文獻和書籍,卻仍然並沒有能夠獲得更加廣大的人羣。因爲獲得渠道的原因,因爲閱讀障礙的原因,因爲學習成本的原因。

在20世紀20年代之前的中國,全都記載在古典文獻和書籍裡。但是隨着白話文成爲了教育的語言工具,人們也就自然而然喪失了閱讀古籍的能力。現在,除了漢語言文學專業(中文系)和歷史系等少數幾個專門訓練的學科之外,整個中國幾乎都喪失了閱讀古籍的能力,更加不用說書寫了。

不信?我們都非常熟悉四大名著吧?但是四大名著其實都是用文言文書寫的。譬如《三國演義》,其實有很多段落都原封不動來自於《三國志》,公元三世紀的歷史學家陳壽的作品。

▲《三國志》(圖/豆瓣)

雖然沒有統計,但是我相信起碼一半以上的人並沒有讀過四大名著的原版,而對於他們的瞭解,多數不過來自於教科書中的選段,以及更加多數的,來自於影視作品。

所以,我們中的多數人,其實對於這四部名著,並沒有真正的瞭解。因爲魔鬼蘊含在細節之中,只有閱讀了原文,我們才能尋找到作者的寫作奧秘。這就是劉心武、鮑鵬山成爲我們崇拜的網紅的原因:因爲他們不但讀懂了,而且告訴了我們。

但四大名著其實不過是古典和古籍的入門而已。《古代漢語》對於迄今爲止依然震鑠心靈,是因爲從閱讀王力先生中,我知道我們的生活方式、人情世故、飲食婚喪、語言習俗、精神性格,我們之所以被稱之爲中國人的基因,就記載在這些古籍之中。

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更加要命的是我們生存在這些文字的字裡行間。我們與父母親屬的關係,我們與鄰人鄉親的關係,我們與世界的關係,我們與自己的關係,都用這些文字刻在我們的基因裡。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基本倫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社會。

吾養吾浩然之氣,是政治。

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是自我。

但我們不瞭解古典,不瞭解古籍。

我們所使用和聽聞的古籍,不過是中國流傳下來的古籍中的滄海一粟。我們的教科書以及哪怕是在國學熱,古風熱這樣的潮流之中所興發的,也不過是聊聊幾本老生常談,四大名著,史記漢書,四書五經。

有沒有聽說過堪比《格列佛遊記》的中國奇幻小說《鏡花緣》?

有沒有讀過中國古代版科幻小說《酉陽雜俎》?

當然,《紅樓夢》和《西廂記》的言情小說祖宗是唐傳奇,《柳毅傳》。

我們耳熟能詳的是四庫全書,康熙大典等等,但是事實上,中國的古籍規模,遠比這幾部大書要來的複雜與豐富,比如羣書治要,比如文苑精華。

我們聽說過《山海經》是中國古老的地理書,但其實還有許多古籍中,詳細描述了中國曾經的山水河流,城市百態,比如《帝京景物略》、《洛陽伽藍記》和《東京夢華錄》。

▲《帝京景物略》(圖/網絡)

在我們現代學科的幾乎所有細分中,都能找到與之相對應的古籍。

不瞭解其實只是一個麻煩。哪怕我們知道了其中的一些書籍,但我們依然會迷失在龐大的版本、註釋和詮釋之中。

《三國志》在傳承的過程中,留下了許多人的印記。陳壽的是原著,而如果不瞭解裴松之的註釋本,就會讀到一個殘缺的三國史,因爲陳壽隱去了許多事實。但是裴松之生活在南朝宋代,所以距離我們依然遙遠,所以,我們還是得去讀民國時候盧弼先生的現代註釋本,才能夠獲得一個較爲完整的瞭解。

在愛好的驅使下,我買了《晉書》。但是書到手之後我立刻就傻眼了,因爲它是一套“潔版”,也就是隻有原文,沒有任何的註釋。這我哪讀得懂?

▲《大明王朝1566》電視劇中的張居正(圖/視頻截圖)

再有一次,我就完全感到了沮喪。我又刷了一遍《大明王朝1566》,對張居正產生濃厚興趣,於是找到了他堪稱新《資治通鑑》,專門爲教育幼小的萬曆皇帝寫作的《帝鑑圖說》,卻只有影印本,連標點符號都沒有。我就是花一年時間,也看不懂啊。

對於佔真正絕對多數的普羅大衆來說,放棄古典文獻,放棄古籍,並不是沒有正當的理由。

怎麼辦?我們就只能被隔絕在祖先留下的遺產之外了嗎?

我對於番茄小說引入“識典古籍”有點相見恨晚。它是2022年10月由北京大學和字節跳動一起開發的一個項目。項目的介紹說,未來三年,“識典古籍”將陸續完成一萬種古籍的智能化整理工作,基本覆蓋儒家、道家和佛學的核心典籍目錄。

它更加貼心的功能,是把技術引進了古籍的閱讀,當前主要使用了三種技術,包括文字識別、自動標點和命名實體識別。

文字識別技術,是對古籍的影印版文字進行單個切分,再進行文字識別和順序識別。自動標點技術,是通過序列標註的方式對古籍自動進行標點劃分。命名實體識別技術,則是通過序列標註識別文本中的人名、地名、書籍、時間、官職等信息。“識典古籍”頁面簡潔,瀏覽流暢,提供影印底本作爲參照,還具備主題詞檢索和繁簡體轉換功能。

圖/網絡

在古籍長久與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退卻之後,古籍能夠重新進入人們的視野,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我沒有天真地以爲,從此以後人們就可以快樂地和古籍玩耍了:它是一個長期而艱鉅的事業,無論從日常需求,閱讀門檻和學習成本而言,它都有遙遠的道路。

但這是一個最佳的起點吧:起碼,對於期待了解古籍的人,從此以後能夠快捷、方便而且順暢地進入古籍的世界。

更加困難的反而在於,當古籍與人們的日常之間缺乏聯繫的時候,如何調動人們對於古籍的興趣和慾望,讓人們主動去了解古籍。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活化。

活化中國的傳統文化向來是一個難題。曾經,京劇和崑曲被稱爲博物館藝術,僅能存在於狹小的舞臺和公衆之中。然而今天,我們有了青春版《牡丹亭》,有了王珮瑜這樣的京劇明星,它們不僅僅是老年人的愛好,而且成爲了年輕人的時尚。

所以,有意思的是,今年五月,國家古籍保護中心和番茄小說聯合主辦的一個名爲 “古籍活化 傳承書香”的徵文活動,評選了15部以古籍爲藍本的再創作作品,竟然有三萬部作品參與了評選。而其中獲獎的一等獎來自於清代袁枚的《子不語》,名爲《鄱陽湖君傳》;二等獎來自於《牡丹亭》,名爲《無情調》,以及來自於《世說新語》,名爲《王羲之的鵝》;三等獎分別來自於《長生殿》與《儒林外史》。

圖/網絡

唯有把古典楔進現代之中,才能讓新一代人開始瞭解,從而學習,再從而沉迷於古籍之中。

其實,最近幾年,情勢已經頗有長進了。建立在歷史上的《長安十二時辰》和《清平調》,所調用的不僅是歷史史實,其後的討論中,關於宵禁、場景、官制等,都讓人們開始進入古籍。

影視是一個最大多數人易於接受的載體,而小說則是另一個,馬伯庸、關心則亂等這些作家的走紅,也是人們重新進入舊日時光的時間機器。

而我更加樂見的,是非虛構作品的開始興盛。李碩的《翦商》,張向榮的《祥瑞》,劉勃的《司馬遷的記憶之野》以及我的朋友張明揚的《棄長安》,都建立在對古籍的大量閱讀和使用之上,更能夠讓年輕人產生對於古籍的嚮往之心。

所有的文化,都植根於傳統之中,而古籍就是這些傳統的物質載體。

技術的發展,不斷在提升人們的生活水平,生活更加便捷與豐富。但是越是現代化,人們似乎就與傳統離得越遠。

這並不是什麼好事。因爲物質的極致,其後所帶來的是精神虛空。物質與文化在不斷地變幻與發展之中,甚至是速朽的,而惟有文化的傳承與精神的薪火,最後才能沉澱下來,成爲永恆。

而這些永恆的文化產品,卻需要通過當下的技術,使之普及、傳播,乃至於深入人心,或者說,以更加方便、快捷和深入地進入到人們的生活之中,才能讓傳統文化起死回生,甚或重新生機勃勃。

▲識典古籍中的《永樂大典》(圖/網絡)

這就是數字平臺能夠帶來的真正的近乎革新性的進益。它通過我們日常熟知的虛擬網絡,以人們易於接受的方式,把這些久遠的物質載體,變成了電子字節,進入到人們生活所必須的智能設備之中,與我們同時、同步,這是古籍新生命的開始。

對於現代社會來說,其實不需要問古籍還有什麼用。它是我們的來時之路,它是我們這個民族得以生生不息的理由,它是我們未來去向的精神源泉,它也是我們這個稱之爲中國人的人羣之所以與衆不同的根源。

當我們在番茄小說app上開始閱讀古籍的時候,我們是在開始我們的尋根之旅,也是我們通向未來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