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實,是有美感的 | 黑白文娛專訪《紫川·光明三傑》導演張萌
在導演張萌看來,寫實與現實主義,並不是同一個概念。現實主義作爲一種“主義”,相對來說還是有理想化的特質。而寫實,則是針對一個世界細緻的描摹再現,通過大量真實的細節,讓這個世界裡的人、物、事件精細化合理化,從而讓人相信。在這個標準下,哪怕是一部科幻片,都可以是真實的、可感的。
作者:大蠍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2000年代網絡文學蓬勃發展,以架空背景的戰爭權謀題材着筆的《紫川》在數以千計的網絡小說中脫穎而出,這部作品定位男頻,有權謀爭鬥的爾虞我詐,有徵戰廝殺的劍拔弩張,但金戈鐵馬的豪邁之外也有兄弟袍澤、兒女情長的細膩,具有感染力的元素頗多,世界觀龐大,斬獲粉絲無數。
最初,拿到靈河文化給到的劇本,導演張萌便發現《紫川》這部戲的定位非常特殊。跟總編劇田良良溝通的過程中,大家有一個共識:題材不能做成古偶風。“因爲它本身的時代感和歷史感很足,如果拿古偶的方式處理,最終呈現建立的世界觀,能讓觀衆相信的東西就會變少”。
比起男頻、女頻之分,主創們更在意的是觀衆對故事本身的相信,因爲只有先相信才能沉浸、共情。任何題材的作品,俘獲觀衆的關鍵,永遠是心的鏈接。
這份關於“相信”的挑戰,首先就來自原著的架空背景。神話般的西川大陸,人類、魔族、遠東各族刀與劍的碰撞,原作天然就給觀衆設置了理解門檻。導演對總製片人韓冰提出一個概念方向,《紫川》的劇集本質上是一部架空版《三國演義》,將劇版的背景改放在中國古代,以寫實的方式呈現,是最恰當的處理。
拍成有厚重感的史詩傳奇,與其說是主創的野心,更不如說是團隊對作品在策劃、編劇端賦予的最佳錨點。
在張萌看來,寫實與現實主義,並不是同一個概念。現實主義作爲一種“主義”,相對來說還是有理想化的特質。而寫實,則是針對一個世界細緻的描摹再現,通過大量真實的細節,讓這個世界裡的人、物、事件精細化合理化,從而讓人相信。在這個標準下,哪怕是一部科幻片,都可以是真實的、可感的。
在劇本的基礎之上,張萌爲劇版的《紫川》做了大量的參考準備——展開籌備工作之初,導演團隊首先製作了一個一百多頁的“整體視覺方案”,包含差不多六七百張圖,從環境、場景、服裝到光影,都有一個大方向的規劃,分塊之後再做出更詳細的方案。“前期籌備時,每一個場景哪怕一件道具我們都會參與設計,儘可能詳盡地做出準備。但是在拍攝的過程之中,我會將這些東西都拋開,因爲比起前期的構想,我更相信現場的某一束光或者說演員的某個狀態。準備是必要的,但那一刻真實的片場,纔有着我最看重的寫實感。”
“不是說做寫實就是特別粗糲的,反而,寫實是有美感、有味道的。”張萌說。
讓觀衆相信人物
劇版的名字最終被定爲叫《紫川·光明三傑》,三傑這個詞,意味着主創希望將劇中的人物作爲講述的重點。寫實下的相信,不僅是要讓觀衆相信紫川的世界觀,更重要的,是相信裡面的人。
劇情故事中,三傑對應的人物是流變的——老三傑紫川遠星、哥應星、楊明華,新三傑紫川秀、帝林、斯毅林。都說三角是最穩定的圖形,倘若三角缺失了一角,原本平穩的局面就會變得動盪。老三傑中紫川遠星的離世,讓胸有城府的楊明華失去壓制;一心維穩的哥應星,捉襟見肘;佯裝失勢的紫川參星,蓄意挑唆,讓局面越發失控;新三傑身入亂局,自身難保,進退維谷。新老兩代人有着不同的慾望與立場,主創用了相當多的細節,呈現出每個人物複雜且多面的寫實。
作爲主角團的新三傑,每個人各有底色。男一號紫川秀極爲聰慧,表面放浪不羈,實則一腔熱血、有情有義,作爲統帥,武藝高強,運籌帷幄。帝林的性格相對複雜,陰鷙冷血的同時,對兄弟之情卻極爲看重。斯毅林則是一個典型的軍人形象,嚴以律己,忠誠、有擔當,一身正氣。三人性格各異、個性鮮明,在故事中羣雄逐鹿的時代背景之下,所有的行爲邏輯都被雕琢得令人信服。例如楊明華叛亂帝都的那個夜晚,帝林絕殺叛黨,手上染血;斯毅林正面抗衡,守住總長府;紫川秀推動計劃,維穩中間派的軍官,在更核心的層面保住紫川。人物的性格、動作、臺詞、思維,在劇情中不斷穩立人設,成了一個個複雜但具體的人。這就是主創的寫實。
主創團隊圍讀劇本時,楊旭文的形象越來越與主角紫川秀貼合——有棱角的面相如同古希臘雕像,有英雄氣,同時身上兼具鬆弛的一面,恰恰符合紫川秀的特質。現實中安靜少語的劉宇寧,有一種帝林所需的氣場。張銘恩則與斯毅林一樣,有着某種剛毅且柔軟的特質。更相信演員自身狀態的主創,在選角時就將“特點、質感、合適”作爲基礎標準,讓演員自然發揮出角色自身的魅力。
張帆飾演的楊明華,老謀深算,但是有一個打鐵的特別愛好,經常一邊談事一邊打鐵。隨着劇情的發展,觀衆會發現,打鐵原來是紫川遠星的喜好,作爲兄弟,楊明華傳承了這個習慣,每一次打鐵,都是在緬懷逝去的友人。初期的反派人物,一下子有了更立體的形象,是主創設計的寫實妙筆。
楊明華的打鐵、紫川參星的玩具、哥大人喜歡戰後收集小禮物,每一處細節,都暗含了人物的性格、品質與背後的故事。對於一部權謀劇而言,如果只是單純描述權謀的明爭暗鬥、戰場的腥風血雨,其實很難表達出更深刻的內核。導演張萌認爲,這部劇中有太多“言不由衷的戲”,臺詞與演員的真實內心是隔着的,直接看詞觀衆也許很難理解角色的言外之意。因此,後期剪輯時,導演張萌保留了大量角色並不說話的默片片段,用以傳遞那些只能意會的關鍵信息。例如飾演紫川參星的馬少驊老師,往往就是遞杯時的一個小眼神,就會擊中人物的味道。這些往常或許會被剪掉的片段,都被悉心留存,有了全新的化學反應。
正是因爲《紫川·光明三傑》很好地將底層的、微觀的個體細節與高層的、宏觀的家國融合在一起,才讓人更能體會劇中人物的種種抉擇,所有的立場、苦衷、身不由己、捨身報國,都有了更好的註解。
“把這所有的小設計跟人物的心理做勾連,慢慢開始有細節填充進去,就是我們塑造寫實的過程。”
做通暢的、技巧完備的好表達
追看《紫川·光明三傑》的觀衆們稱讚,劇作的光影很有舞臺劇感。在不同的場景中,權謀叛亂時深藍色系的冷色調,人物相互袒露心聲時曖昧的火光,讓光影也成爲了敘事的一部分。某一幕紫川秀與紫川參星對峙的戲份中,光都打在了紫川秀身上,周圍則是一片陰鬱,光暗的交錯,讓情緒與氛圍的處理得到了更好的表現。
導演張萌認爲,更好的環境、光線包括道具都是戲的一部分,他會自己調燈、調構圖,包括道具等方方面面都會顧及,爲作品的最終呈現做出更高強度的努力。
一般來說,古裝戲的外景光都會有一個底子光的概念,如果是夜景的月光,接地的部分會放很多的蠟燭與火把突出月色之冷。但在拍攝《紫川·光明三傑》時,張萌認爲,寫實思路之下,真實的月光並不會很強;月光不會形成光束,也不會有很冷、很硬的月光直射出來;如果一個城市燈火通明,那麼它的光污染應該很重——這是基於世界觀的現實邏輯。於是,在做特效概念時,主創在城裡立了好幾個四五十米高的燃火臺,用暖光來處理作爲底子光的月光。這樣的處理之下,劇集的夜戲部分呈現出了一種暖色的底子光,整個畫面就會顯得花團錦簇,還會有寫實的美感。
音樂同樣是主創非常用心處理的環節。張萌強調音樂是一門獨立的敘事語言,“一場戲的畫面跟音樂是要各自獨立又交相輝映的,音樂本身就是一場戲,而不是說某一處人物哭了就得配合悲音。我們這次做音樂所有的點都是說,這場戲講什麼我們就寫什麼音樂,而不是跟着某一處的小情緒走。”
導演與在好萊塢工作過的青年作曲家陳雪燃,達成了一個共識——做成《信條》般有大量合成器的音樂,用很酷很新的元素,把傳統的交響管絃跟中國味道用電子做一個碰撞。“我們非常明確,不要古偶的那種中國風音樂,不要一到古裝戲就想起國風笛子。我們在配曲上很大膽,中間甚至有一段用的是古典吉他。那場是紫川秀和紫川寧的重場感情戲,兩個人喝醉酒然後互相表白,那場戲光做得很好,表演也很好,音樂一直有一個淡淡的古典吉他在。你會有一種很奇妙的感受,非常合適。”
“我沒有什麼刻意的類型方向追求,唯獨想做通暢的、技巧完備的好的表達。因爲古裝劇要無中生有,對於製作來說,工作很複雜,難度很高,做古裝戲這六七年時間,讓我積累了大量的製作經驗,用於更好地完成更多的作品。”張萌這樣表示。
作爲青年導演,他談及自己的導演歷程時很坦誠,2007年上學時,從沒想過自己會在十年之內拍上戲;雖然個人的努力和時代的浪潮讓他趕上了網絡市場的勃興,但他始終認爲既然選了這行就是要吃苦的,“如果你真的熱愛這個東西,你就不能把功利性放在很靠前的位置”。
一張王家衛導演早年的採訪圖,張萌一直存在手機裡:“別人問他一個問題,你對於青年電影工作者有什麼忠告,王家衛的原話是,‘要有耐心,非常耐心,要學會等待’,你如果真正喜歡這個,你在沒有戲拍的時候要積累夠,當機會來到你面前的時候,你才走得好。”
正是出於對行業的熱愛與對技能的專精,讓張萌終於迎來了機會,他也獲得了“伯樂”——靈河文化白一驄的欣賞和支持,得以爲觀衆接連創作出了多部作品。當下,張萌自己參與編劇,計劃做幾部現實題材的劇本;與此同時,他始終把電影放在一個神聖和特殊的位置,他說終究還是要去拍電影的。
或許,要面對的作品,是劇集還是電影,是古代抑或現代,都不再重要。導演的製作公司叫驚夢,談及由來,張萌說虛構敘事作品,無論是文學還是影像抑或是音樂,本就是一場令人驚異的夢。法無常法,充滿熱情地努力工作,就是對我們工作最好的寫實。
導演張萌(右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