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丨靈魂深處有個家

濃黑似墨的夜晚,窗外零星響起的鞭炮聲把剛剛沉入夢鄉的女兒吵醒了。爲此,女兒多有抱怨。要擱以往,我一定也會在心裡輕輕“罵”一聲,畢竟是它的突然造訪驚擾了女兒的好夢。可那一夜,我居然惱不起來,真的,一點也惱不起來。因爲,我知道,這是新年拉開了它最初的帷幕。

不管內心如何慨嘆,不管多麼不忍不捨,我們還是送走了舊年,迎來了新年。

有時候,感覺歲月真的像一個淘氣的孩子,在時光的刀鋒上行走。久而久之,那眼角眉梢就有了細碎的皺紋,笑容深處就現出了幾縷滄桑。而年,卻仍舊似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精靈,任時光飛逝,日月穿梭,它獨自沿着自己的軌跡輪迴着。

年前,單位里老家在外地的同事給遠方的母親打電話:“媽,我太幸運了,剛纔我搶到了過年回家的車票。年三十兒一大早,我就能趕回家了。今年,我終於可以好好陪您在老家守歲了……”放下電話,同事獨自坐在卡位上沉默了良久。眼前的那一幕,如同一枚石子落入平靜的湖水中,在我的心裡蕩起了陣陣漣漪——獨處異鄉的遊子心裡蓄積了一年的想念,終於在母親接通電話的那一刻得以淋漓地迸發。或許一個人在異鄉呆久了,也真的只有在臨近過年時,才發現,原來,家一直都在心裡,也一直在忙累的打拼中暗自等待着那個關於團圓的契機吧。

和同事相比,我算不上真正的異鄉人。我的家鄉離我不過30公里,充其量我只是把我的“根據地”從鄉村移居到了縣城。同事不知道,作爲一個本地人,我從心眼兒裡羨慕他。他就算離家再遠,哪怕倒了火車倒汽車,揹着行囊再爬山過樑,也終歸會回到那個叫做家的地方,那裡有父母,有家人,有濃得化不開的親情。而我,早已經失落了那個曾經屬於我的家園。

現如今,我在縣城內有了自己的住房,有愛人孩子陪伴左右,每天下班只需10分鐘就可以回到那裡。在外人看來,這怎麼都是一個完整的家。可是,在我的骨子裡,我一直認爲我們現在居住的地方只是女兒的家,是女兒在多年以後告別我們遠走高飛再歸來時提及的那個家。這裡不是我的家,真的不是。我的家在故鄉那個小小的村落,我的家在童年隱隱的夢裡,我的家在少年濃濃的思緒裡,我所有關於家的記憶都留在那所破舊的老屋裡了啊!

不知道是誰說過,童年的記憶足以影響人的一生。對於一個鄉下孩子而言,過年總是顯得簡單而又純粹,穿新衣戴新帽,提着燈籠放鞭炮。可在大人眼裡,過年是一根喜慶的紅繩,一頭牽着歲月過往,一頭繫着老人和孩子。記得小時候,每每剛過了臘八,母親就開始爲過大年做準備了——給姐姐哥哥和我每人添置一套新衣,一點點囤積必備的年貨,把老屋的裡裡外外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特別是除夕夜裡,老屋的周圍還會點亮數盞彩燈,站在家門前高高的河堤上遠遠望去,老屋就像穿了一件嶄新的衣裳,別提多亮堂了。

後來,我長大了,在城市裡謀生,一到年末便開始魂不守舍,心裡就如同長了草兒。放了假,不做片刻停留就開始往家奔,歸家的心情急切切的。那時,母親還健在,老屋也還在,對於已然長大的我來說,與其說是盼着過年,莫如說是盼着那份回家與母親和老屋團聚的親情。

再後來,母親意外地離我而去。此後,老屋不再有人居住,平日裡便上了鎖。我曾經在一個寒冷的冬夜裡回過老家。那天,我執意住進了老屋,沒有爐火的老屋。北方的冬天冰涼徹骨,我靠吸菸來驅趕老屋內的寒氣,靠內心那僅有的熱度來溫暖老屋。躺在母親曾經睡着的位置,我哭了,眼淚大滴大滴滾落至腮邊。窗外的風颳得迅急猛烈,揚起的沙塵中帶着小石屑敲打着窗玻璃……

轉天早起時,徘徊在老屋的前後,我用手撫摸着老屋斑駁的牆壁。堂屋頂上一塊新剝落的泥皮砸在鍋臺上,刺目驚心。那一刻,我才發現,老屋是真的老了。很快,老屋被家鄉的哥哥拆除了,翻蓋了屬於他的新瓦房。倏忽間,維繫一個家的紐帶便斷了……

母親離去了,老屋也拆除了,那年的春節,我第一次感受了回不去家的滋味。除夕夜裡,我在城內的單元房裡,獨自站在六樓的陽臺上,看着各家各戶亮起的燈光,看着那些忙忙碌碌喜氣洋洋的身影。瞬間,我的心裡竟有一種深深的痛感,我忍了又忍,纔沒讓眼淚落下來。

大約也正是從那一刻開始,我明白了,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歲月裡,於我而言,年是要過的,那個靈魂深處的家卻是再也回不去了。好在,漸漸長大的女兒安撫了我內心寥落的過往。於是,每到年終歲尾,我的心底裡仍舊有着小小的企盼:唯願歲月年年靜好,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