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丨有點“爹味”又何妨?
跟朋友在咖啡館聊點事兒,隔壁坐着相親的一對,女的正在訓男的:“你遲到好歹跟人說一聲吧,而且最好別遲到,這樣顯得你這人很不靠譜。”吃瓜羣衆的我,在朋友圈用文字講述了這一見聞,下面有人回覆:這女的說話爹味好重。
根據目前比較主流的說法,“爹味”通常用來形容那些自以爲是、居高臨下、喜歡說教的行爲,原本是男性專享。後來人們意識到,爹味並非指代一個性別,而是概括某種氣質,於是適用範圍擴展到男女通用。
從表面來看,咖啡館女孩的言行確實挺“爹”的,姿態這麼高,言辭這麼犀利,還有教做人的嫌疑。代入一下,要擱早些年,像我這種“反骨仔”,被人當衆如此教訓,恐怕真要炸毛。拋開事實不談,難道我就不要面子的嗎?
但恰恰是上網衝浪這些年,看多了“拋開事實不談”,我開始有意識地想要知道那個“被拋開的事實”是什麼。就爹味的事實而言,有一些確實是處處不顧邊界地好爲人師;但另一些,只不過是懶得虛與委蛇,沒照顧他人的玻璃心而已。
在我看來,咖啡館女孩只是在直接地表達她對於遲到的態度。可能時間觀念就是她的原則性問題,她很不喜歡遲到,並在對方遲到時提出她希望被怎樣對待,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呢?而且,大概率這兩人出門就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沒人要上趕着當誰的“爹”。
也許很多人一貫不喜歡直白表達,纔會神經纖弱,對爹味格外敏感。談生意要酒過三巡,拒絕和批評要靠“雖然但是”,不這樣做就跟違背了祖宗的決定一樣。唐代科舉考生朱慶餘給考官張籍寫小作文,說“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乍一看這不齁甜的閨房小情趣嘛,實則是把自己比喻成嬌羞小媳婦兒,仰着脖子問:這位大人,您看我的文章寫得還合您的心意嗎?堪稱把虛與委蛇玩上了巔峰。
只不過那時候是封建社會,人與人之間有着森嚴的階層順位,不擺好姿勢跟人委婉說話,後果很嚴重,甚至容易讓後輩們因此失去祖宗。但封建社會終結至今,佶屈聱牙的文言文也變成白話文超過了一百年,表達媒介的阻礙蕩平之後,一些人的心態似乎並沒有隨之轉變。總是揣摩一句話是仰視還是俯視,語氣措辭是不是滴水不漏,這更像是一種自我閹割。閹割到一定程度,便風聲鶴唳,覺得舉目四顧都是“爹”。
就溝通的效率而言,九曲十八彎的表達,很拖後腿,尤其是在語義通貨膨脹的這些年。原本好笑只需要發兩個“哈”,現在需要八九個才能表達到位。雍正奏摺上那句簡單直接的“朕亦甚想你”,明明擱在現在也非常好用,但某書網友會教你在做完108個假動作之前絕不可以透露半個關鍵字。
不直白的表達背後,往往隱藏着很多包裝自我、揣度他人的意味,蠻令人生厭的。
基於如此種種,我個人非但不討厭那種直來直去的爹味,反而還希望能多一點。一個人對所經歷的事情或者所產生的感受,有主場思維,從而拿出自己的態度來應對和反饋,這恰恰是成年人的作風。
說話做事不瞻前顧後,也不把對方當成軟爛巨嬰般忌憚,直截了當地表達意思和情感。從某種程度來說,更符合人與人之間彼此尊重、真誠平等的原則。而且,雙方藉由坦誠相待來明確彼此的界限,也更利於建立真正舒適的關係。
相反,一旦面對直給,就如臨大敵,把對方奉上爹位,可能是因爲自己從未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