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丨中年心事濃如酒

“少女情懷總是詩”，這句話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少人知道它的出處，更不知道它前面還有半句。

“中年心事濃如酒，少女情懷總是詩”，兩句連在一起，才完整。這一聯出自梁羽生先生的武俠小說《冰河洗劍錄》，女主角谷之華以此形容男主角金世遺中年之際，對她的情感漸如佳釀般醇厚，自醉醉人。

中年人的心事，是藏在胸腔裡自釀的酒，輕易不吐露，輕易不分享，只是自己在午夜夢迴時，以寂寞就這杯酒，一人小酌，像極了《花樣年華》裡那個寫武俠小說的周慕雲。

只是如今，中年人的心事，沒這麼浪漫了。

初中同學十年一次的聚會又要來了，四十來歲的人，還沒到場就已開始互相較勁。籌備的微信羣裡，小王（現在當然已是老王）說，我來贊助紅酒十箱，別問價格，大家喝盡興。做地產的小（老）李就跳出來說，場地嘛，到我的酒店去，五星級，有個能坐三十人的大包廂，腔調濃得不得了。

羣裡剛許諾完，一些同學就紛紛誇讚附和，兩位老闆也相互吹捧，場面如火，一眨眼幾十條語音加動圖。可是總還有一大半同學混得沒那麼好，什麼也贊助不了。

小王小李以前明明是自己的小阿弟，這時候湊羣裡的熱鬧，拍幾句馬屁嘛，不願意，不吭聲又好像有點怪，最後隨大流跟着打了個“謝謝老闆”的動圖，敷衍了過去，可心裡卻瑣瑣屑屑，碎落一地。

這也是中年人的心事，濃，但不像酒，更像炸過不新鮮的豬下水後，哈喇的油。

同學聚會，最起勁的未必是混得最成功的同學。因爲有大成就的，沒工夫來處理這些事，能來就已經是念舊。頂頂在意的，往往是事業小成的同學。更多混得一般的，總在想來和不想來之間。但人總是有好奇心的，又總是還講情分的，更何況，這樣的情分，十年纔講那麼一次。

於是，最終除了一些混得實在不如意的，多數同學也會到場。大家聚在一起，坐在一張桌子上，互相又陌生又熟悉，暗地裡卻互相打量。你看他頭髮掉光了，他看你法令紋深得像刀刻。酒過三巡，便一起感慨光陰的飛逝，追憶青春的美好，不知不覺又頻頻舉起了酒杯。

總會有你特別想見的那個人。最終讓你決定報名參加聚會，是因爲看到了她的名字，就在你名字前面三格。

其實，她報上名的時候，你心裡就一陣激動。可是你沒有馬上跟在後面，非要等又有兩個同學報名後才接上。那一刻，你重溫了讀書的時候，在教室裡偷偷瞄她的那種忐忑。

聚會那天，你特意坐在離她不那麼遠也不那麼近的位置。開始，只是和她微笑示意，直到喝得微醺了，才端着酒杯，借敬酒的名義走到她身邊，和她嘮兩句。靠得近，你能看到她的鬢角已經有了零星的白髮。你想她大概也和你一樣正被生活壓着，沒什麼功夫去關心反正終歸會老化的面容。

到最後，你和她也沒多說什麼。散場，你謝絕了同學豪車送你的好意，一個人坐地鐵回去。她走得急，你都沒來得及打招呼。地鐵上人不多，有空空的長椅，你對着空蕩蕩車廂，想起了過去。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放學，她每天騎着自行車回家。你特地央求父親買了輛二手自行車。之後的每一次放學後，你就跟在她車後面。你們兩輛車之間的距離，總是保持在十米上下。放學的時候，太陽下山，迎着夕陽，十米的距離，正好還能看到她。

就這樣，你騎了三年。你猜，她是知道你一直跟着她的。

……深夜的地鐵裡，你心裡一緊，有種遺憾的感覺襲上心頭。你想，今天應該問一下，她到底知不知道你騎車跟過她。

中年心事濃如酒，讓這個問題在心裡慢慢發酵吧。你對自己說，十年後，再問她。這樣想着，你甚至開始了對下一次聚會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