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博物館的“大腦”去思考
埃利希的“太虛之境”個人展覽
博物館爲觀衆提供的僅僅是展覽嗎?博物館與科技的融合僅僅是數字化嗎?博物館構建的知識體系僅僅是典藏嗎?網絡科技與人工智能的發展日新月異,藝術博物館的角色已經不是傳統的積累與傳承,它的核心動能在於對社會創新的推動。剛剛發佈的“十四五”規劃中,“文化”被提到47次,“創新”被提到51次,這意味着作爲文化生產單元的博物館,必須構建新的知識體系,成爲生產知識的動力源,培養人們創造性的思維。我們把這樣的體系稱爲智識機制的建構。
啓發創新思維模式
新技術帶給藝術博物館領域中首要、直接的變化來自受衆“觀看”模式的改變。傳統的觀衆概念被新技術發散成爲“受衆”概念,即觀看這一行爲本身並不足以代表人們在藝術展覽中所獲得的全部。虛擬現實、大數據、智能穿戴、增強現實等技術的發展,也同時拓展了受衆對於作品可能的參與和干涉程度。同時,博物館爲了增加受衆,不斷積極拓展和遊戲、電影、智能工業等其他領域的深度合作,在這樣的合作中,受衆和博物館所提供的藝術生產之間建立了新的關係。
建構智識機制來不斷啓發創新思維模式從而梳理當代的人類認識規律與特徵,正是藝術博物館的當代意義所在。
“智識”概念來源於人類認知傳統和腦科學的基本研究結果,它來源於英文單詞“Intellect”,在不同的語境下也被中譯爲“知識”“智力”“智能”“智慧”等。相對於通過經驗和教育獲得的事實、信息或信息集合的“知識”——Knowledge,“智識”更準確地傳遞“Intellect”所特指的人們判斷事物和解決矛盾的邏輯與能力。藝術博物館在當今的智識體系建構中,顯示出以視聽等感官體驗爲主的特徵,同時與其他學科合作,傳遞、收集與歸納信息,爲集體記憶提供支持,啓發創新思維模式。
數字技術革命使技術與文化高度融合,同時影響了包含藝術生產與博物館運營在內的所有非物質生產領域,改變了人類的思維與行爲。新技術帶給藝術博物館領域中首要、直接的變化,主要表現爲三個方面:受衆觀看模式、受衆參與形態、受衆思維模式。
受衆具備可採用各種方法、通過各種途徑參與到藝術作品本身中的可能性。比如說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做的項目,將遊戲植入到場景中,與場景形成互動,可以說這是遊戲跟博物館互動的比較典型的項目。
還有沉浸式展覽,如Teamlab藝術團隊的“花與人”。在一個小時裡,可以看到花在一年四季中的綻放與凋零。作品不是將預先製作好的影像進行放映,而是通過電腦程序實時繪製而成的。整體來說,作品的圖像並非複製以前的狀態,而是受到觀賞者行爲舉止的影響,持續發生變化。眼前這一瞬間的畫面,錯過就無法再看到了。
觀衆在“參與”作品的同時,其智識與藝術家的智識相互作用,可能形成新的、不可預見的智識結果,這成爲藝術博物館智識機制最基本的形式。觀衆可以通過博物館平臺反饋到藝術發展的歷程中,乃至參與到整個社會的智識機制建構中。由此,博物館可能不會直接解決21世紀困擾人類的許多問題,但是,通過讓民衆增進智識,它們可以在最終解決方案中發揮作用。
將社會學、哲學、歷史學納入到新時代的技術認知中來,參考一些包括人類學、社會學在內的研究方法(譬如仿效人類學通過多樣化素材的疊加和分析),來重新觀察藝術和生態秩序,是藝術博物館面對信息時代所需要的智識精神。
建造一種新的學習系統
那麼藝術博物館如何建構智識機制呢?具體到策展的執行,應從開源、創新、交互三個方面努力。
迴應受衆的變化,策展強調與觀衆的融合與平等,主要表現在策展內容、結構、過程、結果的開放。人與藝術在媒介的中介下形成一種“雙重凝視”。展覽呈現的作品需要觀衆的參與才完整,而策展人與藝術家在展覽尚未成形時,創作出的作品從某種意義上是“未成形”作品。在展覽展出的那一刻,作品被觀衆參與,被凝視,這樣的狀態又是一個流動的過程,作品因此才完整。
比如說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舉辦的雷安德羅·埃利希的“太虛之境”個展。藝術家參照“唐人街”的景觀風格,設計了一幢平鋪於地面的“建築”。同時將碩大的鏡面以45度的折角懸於“建築”上方。觀衆可自由地選取姿勢與“建築”互動,並藉助鏡面成像實現超現實的效果。其呈現的並不是我們通常認爲的中國城市畫面,而是西方國家的“中國城”。這樣的作品引導着觀衆去質疑我們對“現實”這個概念本質的理解,同時讓觀衆亦成爲作品的一部分。
當下的藝術場域不再提倡“權威”,策展人不再執着基於展出作品意義和關聯背景的“二次創作”的機會。策展人也由放棄權威、放棄詮釋作品這一行爲,得到了更純粹的、基於“平等凝視”的策展實踐。策展從單向的傳遞轉變爲平等的交流。觀衆不再是旁觀凝視,而是成爲主觀藝術意涵的構造者之一。
策展是一個基於展覽的完整的智識工作過程,即包括藝術作品的挑選、陳列設計,也包括整合周邊資源形成的詮釋、傳播以及商業化變現方式開發。展覽的形式不僅僅是作品和空間之間的關係,而是綜合運用各種線上線下的呈現方式,針對傳統展覽和網絡賽博空間的也不完全相同。
在新知識形態時代,我們認爲藝術博物館提供的不僅是藝術專業知識的直接生產,而且是生產知識的動力——一種創新思維模式,一個智識生長的空間,我們把這樣的博物館運營指導思想,稱爲智識機制的建構。
交互將成爲未來非常重要的藝術發展形式。在藝術博物館,交互是一種藝術創作理念,也是博物館的學術工作理念。博物館與藝術家、觀衆形成社會化的溝通和教育,需要不斷的交互,交互的概念更多考慮的是我們站在對方的角度來思考問題,而不是站在自己主觀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通過數字信息技術來審視藝術創作的變化,並在策展話語中反映出來,提示文化和知識創新的方向,正是智識生成的過程,而非單純的技術應用和知識傳遞。現在很多新的作品體驗性很強,在體驗當中給觀衆帶來了認知,並在認知當中使觀衆產生主動思考的能力。不論是藝術家的創作過程還是整個策展過程中,都一定要考慮到是否能夠通過展覽真正給社會帶來創造性的推動、培養人們創造性的思維,這點非常重要。
與此同時,博物館的智識建構對未來教育也起到非常大的作用,這幾年博物館陸續在教育概念裡提出學習概念,並探討博物館如何建造一種新的學習系統。在大學中,往往缺少創新的課程,博物館在這個時期建立這樣一個“智識”系統,可以讓每個人都能夠通過博物館的“大腦系統”去思考,並生成新的知識,從而推動創造力!
(作者:張子康,系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