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鬆弛的Home Bar,也洗不掉班味

作者 | 阿肉編輯 |安菲爾德題圖|《老爸老媽浪漫史》

都市青年血管裡流淌的,一半是咖啡因,一半是生命之水。

白天,人們依靠着咖啡因,支撐着自己在世界這個大草臺班子上翩翩起舞;到了晚上,人們則開始在一切能找到的地方“噸”上幾口,感受一下什麼叫“人生最好的狀態是微醺”。

打工人可以在任何地方喝酒。(圖/小紅書)

不管是在街頭的馬路牙子上,還是在自家沙發裡,甚至在工位上,都市青年總能找到新的買醉方式。

互聯網大廠打工人尤其熱衷此道,甚至有人把愛好搞成了事業。這幾年,不少35+的失意大廠人跳海創業,辦起了各式各樣的Bistro,讓“小麥果汁”的生意在一線城市飛速擴張。

而那些尚未“跳海”的打工人,也有自己的小算盤——比如以“Home Bar”的名義,邀請或熟悉或陌生的朋友來到家中,參與一場付費社交。

顧名思義,所謂“Home Bar”就是家庭酒吧的意思,組織者們自己本身也可能是打工人,通過社交平臺組局,邀請人們到家中暢飲,並從中收取一定的費用。

這種聽起來帶着一絲絲詭異的“付費式酒局”,已經悄然在社交媒體上走紅——更詭異的是,在它的忠實粉絲中,甚至不乏對交流這件事有着天然恐懼的i人。

“下班了,去我家喝酒吧。”。(圖/小紅書)

“i人友好”酒吧,真的存在嗎?

如果你在社交平臺上搜索“家庭酒吧(Home Bar)”,不難發現,它們的裝修風格和早年間的airbnb很是相似;再看定位,你會發現這些家庭酒吧通常存在於城市年輕人的聚集地——或是在上海梧桐區,或是在“宇宙中心”回龍觀,或是在杭州濱江一帶。

總之,這類家庭酒吧從選址的一刻開始,就致力於營造一種“我在xx很想你”的氛圍感。

家庭酒吧主打的,一個自然是“家居風”,另一個則是“輕度社交”。

相比於需要扯着嗓子嘶吼才能交流的夜店Club,這種相對安靜的環境顯然更適合喝酒聊天,也因此被貼上了“i人友好”的標籤。

輕度社交,能帶來真正的i人友好嗎?(圖/小紅書)

酒吧和i人,這是一種相當迷惑的“聯動”。

打工人在下班之後,迫切需要用酒精洗去一身的“班味”,這不難理解。但對於一個真正的i人來說,下班之後不是應該迅速回家?爲什麼要特地跑去別人家喝酒?

帶着這個問題,新週刊記者在去年聖誕節,來到上海徐彙區的一家家庭酒吧尋找答案。

2023年12月25日,這一天,對多數打工人來說,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星期一。即使是在全國“最愛過節”的上海,在梧桐區遠離商業中心的街道上,也只有三三兩兩裹着羽絨服的路人匆匆而過,看不出太多的節日氣氛。

聖誕夜當日的上海街道。(圖/攝影阿肉)

“工作日人多的話五六個,少的話一兩個,適合喜歡安靜放空的(人)。”在線上預約前,這家酒吧的老闆阿喬告訴新週刊記者。

晚上7:45,當記者來到這家坐落在弄堂裡的酒吧時,尚未到營業時間,年輕的阿喬正在擦拭地毯上的灰塵,這家小酒吧是她和另外兩個朋友劉心和皮卡合夥開的,三人都是上班族。

8點半左右,肩背筆記本電腦、手提外賣袋的調酒師皮卡走進房間,帶進一陣寒風。伴隨着電視裡播放的《小鬼當家》,人們開始寒暄、喝酒、發呆,上升的空調溫度加速着空氣的流動,二十幾平米的小洋房內,逐漸變得熱鬧起來。

酒吧殘留的節日氛圍。(圖/攝影DR)

年輕人的新生活總是萬變不離其宗,Home Bar當然也不是絕對的新鮮事。

與其說,這是一種新業態的酒吧,倒不如說,這更像是一場付費制的派對。沒有強制進行的熱場活動,甚至可以坐在角落裡默默喝酒,充當“人類迷惑行爲觀察機”。

“比如你,一看就是個i人。”在記者落座後,另一位老闆劉心在端酒上桌時笑眯眯地說道——顯然,她很習慣也很擅長扮演“觀察機”的角色。

主打i人社交的Home Bar,給了社恐者一個“湊熱鬧”的安全空間。(圖/小紅書)

當“派對”進入後半場,皮卡開始向顧客們免費派發前一天平安夜剩下的小禮物,劉心則拿起手機,自費給在場所有人點了炸雞、鴨脖作爲下酒菜。

但其實,“點外賣”這一環節,並沒有出現在店內任何一張宣傳圖片上,不過是心血來潮的即興活動,“來吧,一起吃點”。一時間賓主盡歡,彷彿人們相熟已久。

藏在人羣中,也是一種社交

年輕人爲何願意“去別人家喝酒”,讓我們回過頭來,從“家庭酒吧”最初的定義尋找答案。

某種程度上,“家裡的吧檯”對城市年輕人的意義,就像是茶室禪房之於中產家庭,如果你在搜索引擎而不是社交平臺上檢索“家庭酒吧”,得到的結果大多與家居生活有關,這種物理意義上的“Home Bar”,主要供回家後小酌一杯,算是一個爲自己打造的精神自留地。

但下班喝酒這種“剛需”之於當代都市青年,除了短暫逃離苦悶的工作外,還有隱秘的社交需求,這一點對i人也不例外。

而這種家庭式酒吧的“剛需感”,恰恰爲生活趨向於原子化的都市青年,提供了一種“不主動、不強制”的社交氛圍,營造出“下班就有酒局”的幻覺。

“都在酒裡了。”(圖/《裝腔啓示錄》)

“我的酒友不多,但朋友更少。”在上海楊浦區租房的小何告訴新週刊記者。他曾在小紅書上刷到過一家Home Bar,看起來氛圍不錯,而且離自己住的地方只有三四公里,就加了客服微信進羣,但是卻一直沒能下定決心前去一探究竟。

直到上個月的一個週三,小何在下班之前看到羣裡有人在說“去過小週末”,他才第一次走進這家在網上看過無數次的小酒吧。

“意料之外的小,但是氛圍卻比我想象的更好”,小何在這個“小週末”甚至遇到了同行,自認爲算是沒有白來一場。

讓素不相識的打工人快速熟絡起來的,往往是在職場攢下的一肚子苦水,彼此吐槽一下,訴說一下搞錢的煩惱和行業的不易,已經足以緩解一個i人的精神內耗。

Home Bar,更適合國內打工人的社交派對。(圖/美劇《老爸老媽浪漫史》)

不是所有i人都需要找人聊天。但每個在工作日晚上走進酒吧的i人,一定都心懷期待,希望找到一些真實而輕鬆的人味,哪怕僅僅是爲了完成近期給自己定下的社交KPI,又或者只是想要讓自己顯得不那麼離羣索居……

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再次走進酒館,但每一次的到訪,那份期待大概都不會落空。

人生不是軌道,Home Bar開在“曠野”上

工作日期間,家庭酒吧的營業時間一般從晚上8點開始。這不僅是爲了迎合顧客的作息,也是爲了讓酒館主理人們預留充足的“趕場”時間。

酒館的“主理人”們,往往都有着“雙重身份”。白天,他們往往都有自己的正職工作,到了晚上再逆流而行,從郊區的產業園區前往人氣旺盛的市中心,經營起自己的生意。

劉心也是這樣的人,她在浦東金橋的一家公司,從事供應鏈相關的工作,然而在人才逐漸飽和的互聯網產業中,他們這些年輕打工人的晉升路徑並不算通暢,“打工的生活,好像看不到盡頭。”

這樣一成不變卻看不到前景的未來,讓劉心下決心去開一家小酒吧,希望將自己從兩點一線的工作中解放出來。儘管這也意味着,每天下班後,她要坐近一個小時的地鐵來到市區,打掃衛生、整理庫存,等待第一位顧客的到來。

兩點一線的生活,困住的不僅是肉體。(圖/《我在他鄉挺好的》)

任何副業都需要強大的自驅力支撐,對這些年輕的創業者來說也是一樣。有人會抱持“反正也要喝酒,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玩樂主義思路,也有人出於“賺一點是一點”的務實理念,希望微薄的副業能爲生活增添一點基礎。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酒吧不少主理人都有互聯網行業的從業背景,許多經營者都將社交媒體作爲“引流組局”的方式,但他們也比任何人都要警惕這種小衆社交方式的變化。

針對人們普遍擔心的安全問題,大多數酒吧都會在引流的社交平臺和預約羣內發佈君子協定,約定相應的清理費、醉倒之後產生的“留宿費”,起到警戒作用,進而約束顧客的行爲。

相比這些,年輕的創業者們更害怕“受到關注”。

不止一位家庭酒吧的經營者婉拒了新週刊記者的採訪,因爲他們其中的不少人就是在自己家或是民宿裡招待顧客,這些都並非正式的酒吧經營場所,“已經有Home Bar因此停業了。”

一家Home Bar的停業說明。(圖/小紅書)

這段時間,劉心也在周圍看了不少商鋪,卻很難找到合心意的房子。除了相對更高的房租,時間也是他們這些兼職主理人糾結的原因。

大多數家庭酒吧的經營者都有正職工作,這意味着他們並不能像全職創業者一樣“隨時開業”,而大多數家庭酒吧的收入,都還不足以支撐這些打工人毅然”跳海”。

他們寧願這個行業發展得“慢一點,再慢一點”,至少能等到自己攢夠錢的那天。

校對:楊潮,運營:嘻嘻,排版:李淑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