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時髦的上海人，擠在淮海路打散裝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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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總會猝不及防地透露出一種“越活越回去”的勢頭。
這一次，你可能從小到大已經逛過千百遍的超市散裝區，搖身一變成了“乾糧店”，一路從遙遠的澳洲跨過網線火到了國內。
澳洲乾糧店
品類上跳出乾果、米麪糧食的限制，增加了零食、化妝品和日用品，總之就是“萬物皆可散裝”；再打上一個環保的標籤，不僅產品來自有機農場，包裝也是無塑料的可循環材質，而且沒有了傳統超市的統一規格，用多少買多少，更加杜絕了浪費。
從只能在澳洲博主的視頻中雲逛，雲體驗，到上海、台州接連開店，乾糧店到底有什麼魔力，讓人們又愛上了“散裝”這回事兒？
遠在澳洲的乾糧店，統治國內社交媒體
“你們知道在澳洲的乾糧店，DIY迪拜巧克力能有多隨意嗎？”
專門在澳洲拍攝吃喝探店視頻的博主KK（原名“在悉尼吃喝玩樂的KK”），去年底在小紅書發佈了去乾糧店爲酸奶碗買配料的視頻，誰知竟獲得了14.3萬的點贊並激起了1000多人次的討論，大家的關注點都集中在了乾糧店上。
自此，KK就成爲了“乾糧店賽道”的女王，每一次開場她都會說出上面這句slogan。
如今在抖音和小紅書擁有共370多萬粉絲的KK，也因此被人稱爲“隨意姐”。甚至連“乾糧店（granola）”這個名字也是被她帶火的，儘管澳洲店員曾在視頻中解釋說“我們叫穀物（muesli）”。
店員糾正KK的用詞，圖源小紅書@在悉尼吃喝玩樂的KK
透過KK，遠在國內的年輕人知道了這種全新的零售模式：乾糧店，很像超市裡自助裝袋購買大米、綠豆、麪粉的散裝糧食區。只不過澳洲的乾糧店產品種類更加豐富，除了米麪糧油，零食、化妝品和日用品也都是散裝購買，更像是一個散裝雜貨店。
店裡的產品大都源自有機農場，而“散裝”的售賣形式也在最大程度上實現了“零浪費”——客人可以自帶或者使用店內提供的非塑料容器按需打包商品，用多少裝多少。
創新的形式與環保理念，也意味着它比澳洲的普通超市要貴上許多，以一斤水果乾舉例，乾糧店的價格46.25澳元是超市價格15澳元的3倍多。在KK的視頻中，每次結賬的總價也幾乎沒有低於過30澳元（約合人民幣140元）。
在澳洲乾糧店，巧克力按口味分別裝進整齊排列的小抽屜；油和蜂蜜等液體則裝在底部帶有龍頭的大罐子中；就連洗髮水和沐浴露也要用接的；甚至還能挑選自己喜歡的顏色組成定製化眼影盤......
巧克力
沐浴露
眼影
自從掌握了“乾糧店”這一流量密碼，KK的拍攝就徹底固定爲兩個環節：到店採購和回家後的DIY製作，視頻的每個畫面都能牢牢把握住人們的爽點，點贊量基本穩定在10萬左右。
“在悉尼吃喝玩樂的KK”變成了住在乾糧店裡的KK。
KK最常去的是澳洲連鎖乾糧店品牌之一Scoop Wholefood，暖黃色燈光、實木材質櫃檯以及數不清的瓶瓶罐罐裡裝着聽都沒聽過的香料、麪粉和糖漿，每款產品也都有屬於自己的紙質標籤，標有名稱、產地和用法。
KK常去的乾糧店Scoop Wholefood
光這些元素加在一起就足以稱霸小紅書了，再起一個“沒有人能從這家店空着手出來”的吸睛標題，什麼強迫症友好，J人狂喜，分分鐘就能成爲人人都想去打卡的網紅店。
更不用說店內體驗感拉滿的購物流程了——先在入口處取幾個紙袋，再去尋找想要購買的產品，將對應的編號寫在袋子上，最後用鏟子或者食品夾盛出所需的用量。心裡沒譜兒的話，旁邊的電子秤可以幫助你準確稱重。每次看到KK用做着精緻美甲的手摺好紙袋，把它們一個貼一個地碼放在購物筐裡時，心裡都不由得一陣舒爽。
這種稍顯古早的購物方式總能喚醒兒時陪父母逛超市的記憶，尤其是聽到鏟子插進燕麥和果乾的“沙沙”聲，讓人懷念起用手指戳大米的感覺。
在KK的視頻中，最好玩兒的要數“打”各種粘稠的液體了。比如蜂蜜，同樣先按照容量挑選一個價格在2-5澳元（約合人民幣9-24元）的玻璃罐，再將產品名稱寫在瓶身的標籤上，然後一手對準液體的出口一手打開閥門，由於壓力蜂蜜瞬間會像瀑布一樣涌出，一層層從罐底堆疊起來。
KK在乾糧店打橙花蜂蜜，圖源小紅書@在悉尼吃喝玩樂的KK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種親手打包的裝在梅森罐裡的蜂蜜看起來就是要比超市裡賣的更新鮮。
在店內選購完產品後，就到了KK視頻的第二部分：DIY家庭料理。酸奶碗、牛軋糖、迪拜巧克力；浴球、面膜、磨砂膏，從吃的到用的，KK都嘗試過，其中也不乏一些翻車案例，甚至翻得越慘流量越高，有人還評論說“姐，你的動手能力好差啊，好想衝進屏幕讓我來做”。
隨着視頻的爆火，澳洲的乾糧店裡多了不少華人面孔。工作、生活在悉尼的Melon就是其中之一，今年6月她的媽媽來看她時，也刷到了KK的視頻，主動要求Melon帶她去幹糧店逛逛。只不過體驗後，Melon媽媽給出的評價是：“澳洲真是土呀，這個東西都那麼多人去打卡，生活在澳洲好無趣，一點點新鮮的東西就覺得了不得了。”
以Scoop Wholefood爲例，Melon也爲潮生TIDE介紹了乾糧店在澳洲的定位：“乾糧店幾乎不會開在華人區，市中心或超市集中的區域也很少，而是一般聚集在富人區或者環境比較好的海邊位置，是那種面積不超過100平米，小而美的，但價格要稍微高一點的雜貨店，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更像是澳洲中產的選擇。”
Melon在乾糧店的花銷50.51澳元（人民幣約240元），圖源@Melon
在墨爾本留學的於戳戳也說，“看了KK的視頻後很想去轉轉，但最終並沒有特意前往，而是剛好在附近辦事時，順便去逛了逛。”她向潮生TIDE解釋道，“因爲墨爾本的中心城區是有免費電車的，但出了這片區域，兩小時內往返就要收5澳元（24元人民幣），再久就要10澳元（48元人民幣）了。而乾糧店所在的位置，都是很難在兩小時內購物和往返的區域。”
圖中帶有購物車的紅點是墨爾本城市中乾糧店的定位，圖源@Google Maps截圖
額外的交通費用讓於戳戳感到不值，然而遠在中國的網友們卻被稀奇古怪的產品和親手操作的體驗感衝昏了頭腦，再加上並不真切的價格感知，每天都有人在KK的評論區呼籲把乾糧店開來國內。
事實上今年8月初，在上海新開的商場HAI550中，一間乾糧店模樣的雜貨店STOP SHOP停停商店也真的開了起來。
堅持環保還是保住性價比？
STOP SHOP停停商店位於淮海路，是上海最時髦的中心區域，也是潮流人士聚集的地方。
店內分爲兩個區域，一邊是乾糧店，一邊是售賣手工布藝和環保面料服飾的商品區；商店整體看上去有70多平米，但分給乾糧店的面積卻只有一半。
停停商店的乾糧店
除此之外，從裝潢風格、貨品陳列方式到顧客的購買流程，都可以說是完全照搬澳洲的乾糧店，乍一看像一家迷你版的Scoop Wholefood。
然而走進後的真實體驗卻讓人感到失望。首先是“環保有機”的內核，澳洲乾糧店的玻璃打包罐，到了STOP SHOP變成了塑料瓶，50ml的規格售價8元；還有牛皮紙袋到了上海也被“開了窗”，貼上一塊透明的塑料紙，這樣做的確是能夠一眼就看到袋子裡的產品了，卻也失去了可持續包裝的意義。
停停商店的紙袋，圖源小紅書@小新生活記
怪不得有網友評論說：“澳洲乾糧店是環保爲主，全是玻璃瓶和無塗層紙袋，上海的全是塑料。”
上海店在價格上倒是保留了澳洲水平，6元/100g的有機醬油（大約是超市普通醬油價格的5倍），想必炒出來的菜能讓人滿嘴都是人民幣味兒。
根據小紅書上最近去STOP SHOP的博主拍攝的視頻顯示，店裡甚至連僅有的“隨意”也保不住了，店員以“想要保證食品的安全”爲由試圖幫助客人舀取果乾，這下算是徹底失去了乾糧店的靈魂。
其實上海乾糧店之所以獲得一片罵聲，究其原因還是水土不服，在網上刷KK的視頻消遣與到店給錢消費完全是兩回事。對國人來說，散裝的售賣形式與環保有機的理念本就是衝突的，自打國內有超市開始，散裝區就是一個與方便、實惠掛鉤的地方，在這裡聊環保，甚至要大家掏出更多的錢爲此而買單，完全是一種與傳統共識唱反調的邏輯。
在距離上海不遠的浙江台州，同樣開了一家乾糧店“森嶼果物”的張老闆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告訴潮生TIDE ：“國人對於產品是否有機，是否足夠的健康，沒有像國外那麼注重。我們反而會更注重產品的性價比，或者說這個產品的定位。這已經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思考方式了，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決定把性價比排在環保概念的前面。”
張老闆在今年5月中旬刷到了KK的視頻，那時他與合夥人的法式水果店已經裝修半個月了。儘管如此，兩人還是一拍即合，決定將後續的能調整的施工向乾糧店方向貼近，比如燈光的線路和軟裝的風格，如果水果店經營得不理想立刻變爲乾糧店。
有些事就是這樣，一旦在心中埋下了種子，就很難不讓它實現。8月底，法式水果店慘淡經營了不到一個月，他們決定——改乾糧店！看似衝動，但張老闆實則有着自己深入的觀察和思考。“乾糧店是非常適合當前這個經濟狀況以及年輕人購物需求的業態。”
森嶼果物乾糧店
他向潮生TIDE解釋道，“首先現在的消費主體其實是在年輕人身上，中年齡層的人已經沒有多大的消費慾望了。比如現在 20 歲出頭的二次元們瘋迷穀子店，明明沒有什麼特別的，但他們的消費意願卻非常高。其次就是現在的年輕人特別喜歡自助的購物形式。而這也是乾糧店的一個核心——真正的需求不在購買產品上，而是要享受一場非常舒適的消費體驗。”
說幹就幹，張老闆投入最多精力的一件事就是聯繫工廠。森嶼果物的商品可以分爲零食、烘焙、糧油、精油和寵物凍幹，80多平米的店裡陳列着共200多款產品（SKU），而它們分別來自60多家源頭工廠（一些相同品類的產品來自同一家工廠）。
森嶼果物店內的“乾糧們”
在挑選階段，張老闆與合夥人會爲每一款產品嚐試5-7家工廠，結合品質與價格的考量挑選出性價比相對較高的一個作爲長期供應商。他特別強調，在品質過關的前提下，價格一定不能超過大多數人的消費習慣。
這也是森嶼果物核心的競爭力之一，放大散裝產品的低價與實惠。張老闆說他們基本做到了讓所有產品的定價低於普通超市，甚至個別品類達到了60-70%的程度，以寶鼎康樂醋爲例，9元/1000g的價格幾乎是超市售價的一半。
森嶼果物店內的寶鼎康樂醋和味極鮮醬油
作爲一種取捨，張老闆放棄了在有機環保上的追求。“我們整個店的理念與澳洲乾糧店基本上是一樣的，唯一就是環保這一塊，我們沒辦法做到百分百還原，人們的觀念以及成本的考量使我們必須放棄一部分，只能說盡最大努力去貼近吧。”
張老闆也在社交媒體上刷到過上海乾糧店高定價的有機醬油，他認爲這其實是一種水土不服，“有機醬油的成本太高了，一瓶醬油打出 50 塊錢，你覺得你能接受嗎？這明顯已經超出了常人對於醬油這個產品的定位。”
森嶼果物店內每10g定價1元以內的蔬果粉
除了在一定程度上舍棄產品的環保屬性，店面相對便宜的租金也讓張老闆與合夥人的壓力小了不少。他們算過一筆賬，只要一天內到店的客人超過60位，且每位有30元左右的花銷，就能有得賺，而這基本是作爲乾糧店的森嶼果物自中秋開業以來的最少到店人數。只不過，這種流量能延續多久，還有待觀察。
現在的年輕人，太需要放鬆了
自從開始出國留學，於戳戳的做飯基因就被喚醒了，人在墨爾本，只好用食物來填補空虛的心靈。她每隔一兩天就要去逛一次超市，有時也並不爲了買東西，而是作爲一種無聊時的消遣。看着琳琅滿目的食材，感到自己在學習之外還有在好好生活，或是尋找一下做飯靈感，記起冰箱深處那塊凍了很久的牛肉。
她還告訴潮生TIDE：“逛超市本身就讓人覺得治癒，尤其澳洲又是一個超市種類非常豐富的國家，除了乾糧店和Costco這種大型超市，市中心還有那種特別local的市集，在類似大棚的建築裡，不管是留學生、華人還是本地人都很愛逛，人們甚至喜歡到稱呼這裡爲‘維媽’（維多利亞市場）。”
而作爲衆多商超中的一種，乾糧店的確有着獨特的優勢。
儘管路程稍遠，但Melon每個月都會去一次乾糧店購買乾果零食，並不是家附近超市裡賣的不好吃，而是乾糧店實在讓人感到“單身友好”。Melon說：“在乾糧店，我不僅可以吃多少買多少，購物體驗還特別好，店員很少會上前打擾，除非我主動尋求幫助，否則他們通常只會在進門時微笑着點頭致意。”
“在乾糧店背單詞，一天能背500個”，有時Melon也會專門去麪粉區轉轉，不爲別的，就是去看看外國人怎麼能整出這麼多奇奇怪怪品種的麪粉，像翻一本書一樣細讀標籤上的配料和用法，她覺得這個過程特別的解壓。
張老闆也認爲，乾糧店的爆火是因爲年輕人不止把乾糧店當成一個商店，這裡對他們來說更是一個休閒娛樂空間。他說：“因爲現在各方面經濟下行，就是年輕人工作也好，戀愛也好，家庭也好，生活中都有着比較大的一個壓力，我們需要一種臨時的，甚至是短暫的放鬆。”
他爲潮生TIDE舉了一個例子，“30、40塊錢，你只能去買一杯咖啡或者奶茶，但是逛乾糧店，你可以獲得兩段愉悅的體驗。首先是在店裡，自助稱取食材，寫標籤，打牛奶，聞聞香料，一切動作都很隨意，沒有人會催促或者打擾你；然後回到家呢，你還可以用買來的食材做月餅，玩烘焙。一杯咖啡錢獲得了從店到家的充實活動，打發了一下午的美妙時光。”
森嶼果物店內的自助購物流程
張老闆已經決定了，等店鋪經營得更穩定、成熟之後，他要邀請一位專業的烘焙師來拍攝視頻，爲大家提供一個可以學習和模仿的對象。“比如，如何製作一份特製的飲品，把從材料準備到具體操作的步驟錄製成一個視頻，像KK一樣，不管你只是刷到還是真的願意復刻一遍，我們想爲辛苦工作，壓力無處排解的年輕人們提供另一種休閒、放鬆的可能性。”
你說乾糧店的模式新嗎？其實無非是“新瓶裝舊酒”，然而相比動輒就要花費成百上千，或是運動、社交門檻較高的其他活動，乾糧店有着過家家一樣的親切感，豐儉由人，可I可E。不需要任何技巧，更不用像體育運動一樣保持自律，高興了就去逛一逛，做做“手工”，沒興趣了也大可以遺忘它，另找新歡。
張老闆說他從開店到現在，最開心的就是收到客人的反饋。中秋節那天，一個女孩特地帶來了她用森嶼果物的原材料製作的“開心果脆皮霸霸月餅”。張老闆的合夥人說這是她今年中秋吃過的最好吃的月餅。
撰文：J
編輯：薇薇子
圖片：除特殊標註外，來自Scoop Wholefood、STOP SHOP停停商店及森嶼果物官方
設計：曲枚
本文來自微信公衆號“潮生TIDE”，作者：J、薇薇子，36氪經授權發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