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全球觀察 | 加州山火遲遲無法控制,特朗普稱援助有“兩個條件”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舒曉婷 北京報道

美國東部時間1月24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前往加利福尼亞州(簡稱加州),視察本月肆虐該州的毀滅性山火。兩週多以來,狂風引發的重大火災已經摧毀了南加州部分地區。根據加利福尼亞州林業和消防局網站公佈的最新數據,此次山火已導致至少28人死亡,逾1.6萬棟建築和超5.5萬英畝(約合222平方公里)土地被燒燬。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國家安全研究中心主任王宏偉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美國加州因其所處地理位置,南部沙漠刮來的熱風翻越山脈,形成焚風效應,容易發生山火。不過,通常1月加州正值溫潤的地中海氣候,植被可燃性比較低。此次發生大規模山火,反映出全球氣候變化趨勢加速演進,極端風力疊加可燃樹種導致火災應急部門措手不及。帶來的普遍啓示可能在於:未來,需要以極限思維去應對極端自然災害事件。

此次加州山火相較以往規模更大、災情嚴峻。其中,帕利塞茲大火和伊頓大火是最近加州發生的破壞性最大的兩場大火。加州波莫納學院環境分析與歷史學教授Char Miller指出,即使做好了最充分的準備,帕利塞茲和伊頓大火也幾乎不可能被及時撲滅,因爲風力太大。“風速高達每小時 100 英里,不可能派直升機和固定翼飛機去協助地面上的消防員,”他說。

在救火過程中,出現水箱乾涸、消防栓沒水的情況。對此,洛杉磯市政府官員稱,用水需求在 15 小時內飆升至正常水平的四倍,城市供水系統的設計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供應如此多的水。

包括特朗普在內的一些共和黨人指責加州民主黨領導層未能應對火災。火災發生後,加州州長紐森(Gavin Newsom)沒有立即召集國民警衛隊,而洛杉磯市市長卡倫·巴斯無視天氣預警,沒有提前做好消防準備,並且因爲前往加納而缺席現場指導。規模較大的帕利塞茲大火 1 月 7 日上午 10:30 左右爆發,當時巴斯作爲美國總統代表團成員在加納參加約翰·德拉馬尼·馬哈馬的總統就職典禮。1月8日,在返回洛杉磯後的首次新聞發佈會上,巴斯迴應批評稱,這場災難是幾個月來少雨少風造成的,而這種天氣至少 14 年來在該市從未見過。

美國國防大學艾森豪威爾學院原經濟系主任、全球化智庫副主任David Blair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採訪時表示,加州火災時有發生,此次火災遲遲得不到控制是加州和洛杉磯政府造成的。前幾屆加州政府採取了必要的措施來控制火災,這次缺乏消防準備是當地官員的原因。洛杉磯消防局的高層領導被選中並非因其管理能力而是政治立場。此前,洛杉磯市長削減了消防部門資金,以支持相同意識形態的盟友。

加州山火爆發之際,正值美國總統換屆更迭的微妙時期。長期以來,加州是民主黨佔明顯優勢的州。特朗普1月24日談及遭受山火重創的加州獲得聯邦援助的“兩個條件”,一是加州得要求選舉投票人提供身份證明文件,二是把加州北部用於漁業的水資源調配至南部洛杉磯地區。22日,特朗普威脅暫停向受山火影響的加州提供聯邦援助,以施壓州政府改變水資源管理方式。

對此,王宏偉稱,特朗普雖然有黨派歸屬,但其作爲美國總統,不太可能無視加州火災這樣一個特別重大的自然災害。因爲如果任其發展,可能導致嚴重的社會騷亂,導致特朗普執政與處理危機的能力遭受質疑。後續,特朗普有可能進一步加強火災撲救措施。至於黨派之爭對加州災後重建、災民補貼的資金撥付和財政政策的影響,還有待觀察。

火勢爲何遲遲無法控制

1月24日,一場被稱爲“邊界 2”的新野火在聖地亞哥東南 9 英里處的丘拉維斯塔附近爆發,促使當局在清晨下達疏散命令。自 1 月 7 日以來,在持續的大風、低溼度和乾旱條件下,加州多處發生山火。加州消防局表示,該地區的消防隊員迅速撲滅了較小的灌木叢火災,同時在帕利塞茲和伊頓火災的撲救中取得了進展。這兩處規模最大的火災已損壞或摧毀了近 16000 棟建築,造成至少 28 人死亡。目前,這兩起火災分別已得到 75% 和 95% 的控制。

通常,北美的野火季節從春季持續到秋季。隨着氣候變化影響的加劇,災害擺脫預期的季節規律,發生的頻率和強度不斷增加。此次加州山火持續蔓延,遲遲得不到控制。由於危險的大風,空中消防飛機最初不足,這意味着市政供水是消防員在最嚴重的野火期間的主要供水來源。然而,消防員在撲滅野火時出現消防栓缺水的問題。

洛杉磯水電局首席執行官珍妮絲·基諾內斯(Janisse Quiñones)表示,“風暴”來臨前,該局已填滿包括帕利塞茲地區在內的所有 114 個可用的水庫和儲存設施。由於沒有空中供水,大量使用消防栓耗盡了水箱。她補充道:“帕利塞德大火開始時有 300 萬加侖的水可用,但需求量是以往的四倍。消防栓的設計目的是一次撲滅一兩棟房屋的火災,而不是數百棟房屋的火災,重新注滿水箱還需要要求消防部門暫停滅火。”

洛杉磯消防局隊長亞當·範·格彭 (Adam Van Gerpen) 指出,他的消防隊一直在撲滅太平洋帕利塞德大火,其他消防隊也在撲滅其他野火,但由於水用盡,他們不得不“隨機應變”。

蒙大拿大學商學院教授Justin Angle指出,野外消防策略,例如挖掘線路阻止火勢蔓延和將火勢引向天然防火帶,這在太平洋帕利塞德等人口稠密的社區不起作用。當大風使飛行不安全時,無法進行空中水和阻燃劑投擲。與此同時,該地區的市政消防部隊和供水系統並非爲應對這種火災而設計。因此,一場席捲整個街區的大火很快就會讓整個系統不堪重負。

聖母大學研究洛杉磯基礎設施系統的氣候研究員喬希·拉彭 (Josh Lappen) 指出,市政供水系統是爲住宅和商業需求以及日常火災而構建的。沒有空中支援,很難撲滅火災。“試圖假裝這個系統是爲這場災難而建的,這是不誠實的,”他說。

“我們總是把矛頭指向問題之外,”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可持續社區中心主任斯蒂芬妮·平塞特爾 (Stephanie Pincetl) 說道,“我們其實並不缺水。我們所擁有的基礎設施並不是用來撲滅災難性火災的。用於撲滅帕利塞茲和伊頓火災的水系統無法維持所需的持續高水壓,這意味着一些消防栓中的水停止流動。”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水資源小組主任 Greg Pierce 說,美國或世界上沒有哪個城市配備地面水利基礎設施來完全撲滅像這樣的大型野火。

密歇根大學研究消防工程的土木與環境工程教授安·傑弗斯 (Ann Jeffers) 表示,她不知道有任何行業標準來設計城市供水系統以應對帕利塞茲爆發的那種火災。

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終身教授劉學東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採訪時表示,美國作爲全球第一大經濟體,自然災害防治能力是全球領先的。需要考慮的是,防治物資越充足,意味着經濟開支越大,因此相關物資不可能是無限量的。此次加州山火火勢兇猛,遠超出常規的消防資源準備範圍,因此短期難以得到控制。

洛杉磯市長被批評削減消防預算

野火是加州常見的“威脅”,此前也常遇到過,基於此,當地官員被指責應對野火準備不足、管理不善。

在1月7日第一場山火爆發之前,美國國家氣象局1月2日發佈了非常強烈的火災警告。1月3日,美國國家氣象局洛杉磯分局舉行了新聞發佈會,警告當地出現可能引發山火的極端氣候條件。然而,當天氣預警越來越嚴峻時,洛杉磯市市長卡倫·巴斯1月4日前往加納,沒有留在洛杉磯動員對抗火災,沒有提前動員消防車在高風險社區等待。等到火災發生後纔開始行動,火勢過大,一切爲時已晚。

巴斯還因削減了洛杉磯市消防部門的預算而受到批評。據洛杉磯市審計長肯尼斯·梅希亞 (Kenneth Mejia) 稱,該市在 2024 年 7 月 1 日開始的 2025 財年削減了洛杉磯市消防局 1760 萬美元的資金。與該市的其他部門相比,洛杉磯消防局的預算削減幅度第二大,僅次於街道服務。

洛杉磯消防局局長克里斯汀·克勞利(Kristin Crowley)去年12月向巴斯和市議會發送了一份備忘錄,警告消防部門沒有做好應對重大緊急情況(包括野火)的準備。克勞利寫道:“由於關鍵文職職位被裁撤,加班預算減少700萬美元,洛杉磯市消防局正面臨前所未有的運營挑戰。預算削減對該部門維持核心運營的能力產生了不利影響,例如技術和通信基礎設施、工資單處理、培訓、防火和社區教育。”

根據備忘錄,儘管自 1960 年代以來洛杉磯市的人口激增了 100 多萬人,但該市消防部門的規模並沒有太大變化。克勞利寫道,1969 年至 2023 年間,消防員處理的呼叫量增加了五倍,但該部門沒有得到有效響應所需的人員和新消防站,響應時間也在穩步增加。根據分析,該機構需要新建 62 個消防站和數百名消防員,才能達到全國人口密集城市消防部門的平均水平。

根據公開數據,儘管洛杉磯市消防局位於美國火災最頻繁的地區之一,但每 1000 名居民配備的消防員卻不足一名。相比之下,芝加哥、達拉斯和休斯頓等城市,相同數量的居民配備的消防員接近兩名。洛杉磯只有約 3500 名消防員,爲近 400 萬人口提供服務。

當地消防員工會主席弗雷迪·埃斯科巴 (Freddy Escobar) 已經在洛杉磯從事滅火工作 35 年。他指出,天氣條件造就了一場完美的“風暴”,但消防部門預算削減也產生了實際影響。裁員意味着維護部門車隊的機械師更少,院子裡堆滿了壞掉的卡車和發動機。如果消防隊長有更多的資金,可以在預測到強風時立即用加班費來加強隊員效率。如果有更多的設備和人員,肯定會帶來更好的救災效果。

洛杉磯市斯坦托裡安斯協會主席羅伯特·霍金斯(Robert Hawkins)則表示,由於領導層缺乏明確的指導,消防部門一直處於混亂狀態。克勞利領導下的助理局長不斷更換,消防員險些喪命,培訓不足。

更長期來看,加州不斷增長的人口也增加了野火風險。根據公開數據,目前加州近 45% 的房屋建在研究人員和消防員所稱的荒地-城市交界處(WUI),即住宅開發的最遠邊界與該州的森林、灌木叢和草地交匯的地方,居住在此的人口占比約12.7%。這凸顯了一個全州範圍內的問題:“我們所有的房屋都是在火災風險相當高的地方建造的,而建造之時我們並沒有過多考慮風險,而且風險實際上可能比現在要低,因爲我們從科學角度知道氣候正在使情況變得更糟,”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的 Boomhower 說。

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景觀建築與環境設計助理教授 Emily Schlickman 也指出,洛杉磯日益向野外與城市交界處發展——城市擴張與火災多發景觀相遇——這大大增加了野火破壞的風險,增加了着火風險。Schlickman 指出,老化的基礎設施尤其是故障的電線,是火災多發地區的常見着火源。此外,多年來,生活在火災多發地區的真正風險並未反映在保險市場中,這可能影響了開發決策和風險認知。再者,疏散計劃不充分和社區準備不足也是因素之一。許多居民缺乏住宅周圍的防禦空間、防火建築材料和全面的應急計劃。“這些因素,加上聖安娜風等環境條件……造成了一系列複雜的挑戰,” Schlickman說。

援助資金成爲謀取政治利益的籌碼?

特朗普1月24日視察加州受災地區。雖然特朗普與紐森關係不睦,兩人多次打嘴仗,不過,紐森24日在洛杉磯國際機場迎接特朗普,兩人笑着握手寒暄並表態合作。

自加州山火爆發以來,以特朗普爲首的共和黨人批評紐森領導下加州火災緊急響應不力。在去年的競選活動中,特朗普聲稱:“我們不會給(紐森)錢來撲滅他所有的火災,除非這位民主黨州長同意將更多的水資源轉移給加州農民。”

紐森被視爲下屆總統選舉民主黨的熱門人選之一。加州克萊蒙特麥肯納學院的政治學家傑克·皮特尼(Jack Pitney)指出,作爲加州州長,紐森需要與總統合作,爲該州爭取聯邦援助。作爲全國政治人物,他感到有壓力要‘攻擊’特朗普。在當前形勢下,這是非常困難的平衡。

此前,在山火發生後,即將卸任的美國總統拜登已經批准向加州提供一些災難援助。1月8日,拜登批准了對加州的重大災難聲明,允許受影響的社區和倖存者立即獲得資金和資源,以啓動恢復工作。1月9日,拜登表示,美國聯邦政府“將承擔未來 180 天恢復工作的 100% 費用”。

紐森1月23日簽署了一項25億美元的救災資金法案,旨在幫助洛杉磯從山火中恢復。目前來看,加州需要更多來自美國聯邦政府的幫助。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可持續發展、氣候和地緣政治項目的非常駐學者薩拉·拉博維茨(Sarah Labowitz)認爲,一些聯邦救援資金可能迅速到達災民手中,但用於災後重建等資金的流動可能緩慢得多,因爲不可避免與政治相掛鉤。

從歷史來看,特朗普有可能將災難援助資金與其個人政治立場聯繫起來。特朗普國家安全委員會前高級官員邁克·哈維 (Mike Harvey) 指出,特朗普最初拒絕爲 2018 年加州野火提供援助,直到助手告訴他有多少支持者住在受災地區。2021 年的一份聯邦報告發現,特朗普在 2020 年扣留了對華盛頓州的野火援助,並在 2017 年毀滅性的颶風瑪麗亞過後嚴格限制對波多黎各的緊急救援,因爲他認爲這些地方對他的支持不夠。

當前,一些共和黨人主張對加州的聯邦援助資金應該附加條件。 美國衆議院議長邁克·約翰遜(Mike Johnson)表示,已經“討論過”將加州援助與提高債務上限掛鉤的問題。國會議員拉爾夫·諾曼 (Ralph Norman) 表示,共和黨必須從花在加州的每一美元中得到“一磅肉”,僅僅因爲加州是一個民主黨佔多數的州。

斯坦福大學能源和氣候專家邁克爾·瓦拉(Michael Wara)表示:“我認爲,無論災難發生在哪裡,我們都必須抵制災難援助的政治化,這一點非常重要。”

王宏偉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對於特朗普而言,黨派之爭可能影響其決策和判斷,使其選取一條中間道路獲得最大的民意支持,這可能影響到災後恢復重建、災民補貼的資金撥付和財政政策。但當務之急是災害的救援和滅火。可以說,防災救災是人類社會永恆的主題,人類在自然災害面前是利益共同體。一定程度上,政治和救災是分開的,不能將災害泛政治化。無論誰擔任美國總統,後續都會進一步給予火災撲救的支持。

需要注意的是,特朗普1月24日提出不排除“砍掉”聯邦政府救災機構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特朗普再次抨擊前任約瑟夫·拜登政府和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應災不力,稱後者本身就是一場“災難”,他將簽署行政令,對這一機構進行全面改革,也可能把它“砍掉”。他表示,應由聯邦政府直接向州政府提供資金,協助各州解決自身問題。

以往,在大多數情況下,總統宣佈緊急狀態或災難後,州和地方當局仍負責救災工作。聯邦政府主要充當協調員和資源,補充州和地方的救災工作。

在王宏偉看來,美國作爲聯邦制國家,應對救災的先天性侷限在於聯邦和各州權力相互制衡。通常,公共安全事故由各州應對爲主,如果無法應對再向聯邦提出援助請求,美國總統宣佈進入緊急狀態後,美國聯邦應急管理署提供相應資源支持。在此背景下,可能存在以民主黨爲主的州與以共和黨爲主的州之間、共和黨總統之間難以形成協調和聯動,從而影響救災效率和資源支持。相較之下,一黨領導下全社會通力救援在應對災情時更具有制度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