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蘭丹河之戰:馬來半島的東西方海盜衝突
在近代早期的東南亞,大量商業城邦爭相林立,爲來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提供各種所需。但在城牆範圍外的淺灘、河口或島嶼,又是無數走私海盜的競技場。他們相互攻伐、設計侵奪,勉強維持區域內的貿易生態平衡。
其中既有遠道而來的葡萄牙人,也不乏分佈廣泛的穆斯林,以及爲求生存而混跡其中的華裔盟友。三者之間的合連縱橫,經常轉化爲短促而激烈的小規模戰役。
位於馬來半島東部的彭亨
公元1540年2月,馬來亞北部的彭亨王國遭遇不測,蘇丹穆扎法爾因風流韻事而被暗殺。隨即,包括王城在內的主要地區發生騷亂,給落腳當地的外國商賈造成嚴重損失。譬如開設商棧的葡萄牙人洛博,就慘遭憤怒的穆斯林圍攻。儘管他和幾個同伴勇敢地抵抗,仍無法阻止財產被暴民洗劫一空,損失掉所有黃金、珠寶和金剛石。其本人身中六刀,勉強在左右人協助下趁亂出逃。他們驚訝的發現,這場風波並不針對自己,而是幾乎所有人之間的相互屠殺。
騷亂中葡萄牙商棧遭疑似穆斯林海盜打劫
六天後,洛博在冒險家平託幫助下,搭乘1艘蘭查蘭槳帆船逃亡北大年。那裡正巧位於彭亨城北面,同樣是由穆斯林王公統治的貿易港,還建有300葡萄牙人居住的殖民社區。由於對彭亨的穆斯林非常憤怒,便向本地蘇丹請求准許他們進行報復。當時的北大年在外交政策上採取絕對中立,不希望任何風波影響到商業收入,便非常爽快的答應下來。
卡拉克帆船與福斯塔槳帆船
於是,有80個葡萄牙人自願出戰,乘坐2艘裝備齊全的福斯塔小型槳帆船和1艘卡拉克大帆船起航。由於擔心自己的行動被穆斯林通報給南方,所以準備活動相當倉促。臨時艦隊的司令,由名叫若昂-費爾南德斯的貴族後裔擔任。他的父親曾是國王若昂三世的家庭教師,所以被推舉出來充當領袖,親自坐鎮較大的帆船擔任指揮。其餘2艘槳帆船船長分別是洛
戈伊斯和瓦斯科,均來自國內的貴族家庭,而且有相當豐富的海戰經驗。
位於馬來半島北部的吉蘭丹河
根據稍後抵達北大年的商人透露,搶劫商棧的海盜也有3艘帆船。他們原計劃向北撤退,尋找一處適合的港口傾銷贓物。豈料受制於風向問題,只能選擇到彭亨附近的吉蘭丹河紮營。顯然,這種行爲與同時代的大部分穆斯林有極大不同。因爲傳統東南亞穆斯林勢力範圍,主要分佈於南洋羣島和馬來半島南部,而北方則是尊奉佛教、儒教的暹羅與大越。若要迅速洗白贓物或變現,必然優先選擇柔佛、亞齊、舊港、文萊和萬丹。
馬來半島的穆斯林海盜 更喜歡使用輕便槳帆船行動
同時,傳統穆斯林海盜的船型選擇比較固定。除本地特色的阿拉伯帆船外,還包括堅固且碩大的迪昂帆船、適於淺水區活動的蘭查蘭槳帆船。即便是幾代人落腳暹羅、北大年、婆羅洲的華裔,也多選擇本地風格的船隻。但這羣海盜卻使用比較少見的中國式帆船,加之盲目向北轉進的行爲,怎麼看都像是爲躲避明朝海禁而擅自出海。他們在自己的家鄉很容易被污衊成倭寇,到海外也必須持有穆斯林身份,以多重面目應對完全不友好的悲慘世界。
近代早期中國式帆船主要是明朝人在使用
很快,費爾南德斯領銜的復仇艦隊抵達吉蘭丹河,發現3艘中國式帆船正停泊在那裡。這種缺乏防備的做法,同樣與當時的大部分穆斯林海盜不同。後者往往習慣於將船拖上岸,用於構築比較堅固的設防營地,迴避同西方人發生直接水面交鋒。有的甚至逆流而上,在河流的某個彎道隱藏部署。倒是來自明朝統治區的水賊,因忌憚如網格化分佈的衛所、水寨和巡檢司等機構,總要在適於遁逃的河口處停留。然而,當戰場轉到情況完全不同的馬來半島,這種無奈之舉就只能給自己增添麻煩。
因爲擔心破壞戰利品 海島間的火拼往往是跳幫奪船
即便如此,葡萄牙人依舊發現3艘海盜船有大量士兵嚴密守衛。雖然可以用卡拉克帆船的火炮轟擊,但他們還是選擇直接靠近,發起跳幫攻擊。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不會對船艙內的貨物造成破壞。缺點則是沒有重火力支援,很容易形成相持局面。彼時的中國走私海商,還沒有大量普及火槍等先進武器,主要靠刀劍、弓弩等冷兵器應付,也不會像東南亞土著那般給箭矢塗抹毒藥。所以,空有人多優勢而不能發揮,落敗不過是時間問題。
由於武器不對等 明朝海盜在南洋地區往往不佔優勢
兩個小時後,這場水面拉鋸戰以葡萄牙人的獲勝告終。他們在損失3人的情況下打死74人,雙方陣中的負傷者更是不計其數。中國海盜們選擇投降,被原封不動的帶回北大年。隨後通過當地蘇丹偓佺,以交還所有劫掠品爲條件獲准全部釋放。在那個人人亦盜亦商、刀頭舔血的零和博弈時代,這種溫情脈脈的做法實屬罕見。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北大年統治者採取互補相幫政策,但王城和港口的主要控制權都在穆斯林手中。面對整整三船同樣自稱爲穆斯林的俘虜,這些人居然只想獨吞贓物,並沒有爲名義上的同胞們求情或辯護。如下明顯的區別對待,同樣反映出被俘者的僞裝身份。無論如何,三心二意的兩面人總是容易碰壁受氣、他們的遭遇既是時代悲劇,更是一生都籠罩於頭頂的環境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