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城情思(我與一座城)
王 展
1996年初春,19歲的我,帶着尋找“詩與遠方”的青春衝動,孤身來到山東濟南歷城區,開了一間小書店,開始與這座城市的人間煙火朝夕相伴。近30年過去,這片最初的陌生之地,收留了我的風雨足跡,也收藏了我的敬重和感念。
當年的歷城區機關駐地洪家樓屬城鄉接合部,一邊連着市區,一手牽着鄉村,匯聚了城市的交通便捷和鄉村的價廉物美,吸引了衆多求職創業者和進城務工者在此租住生活。由於對地域歷史文化的濃厚興趣,我得以從當地的記載、地理、風物、遺存等時空影像與信息裡,觸摸這座漢景帝四年置縣的“齊魯首邑”的紋理與溫度,感受她生動而和煦的氣息。
那時的歷城並未矗立起多少高樓。最顯眼的建築當數百年哥特式洪家樓教堂和建於上世紀80年代的影劇院。它們與我的書店近在咫尺,我時常在它們的投影中走過。區政府招待所位於影劇院斜對面,山東大學和文學刊物舉辦的學術會議、文學活動經常安排在那裡,有時間我便去旁聽,結識了很多老師和文友。周邊遍佈小吃店、燒烤攤、日用品店、書店等等,煙火喧騰。吸引我的還有洪樓南路10號的那個普通院落,是省作協所屬幾份報刊的編輯部所在地,偶爾送去幾篇詩稿,買回幾本刊物,在梧桐樹下靜靜地站上片刻,便覺得擁有了一片理想的開闊地,有時在店裡忙完了,竟會不由自主地走到門口,像徘徊尋找什麼。
閒暇時更會約上文友,騎自行車去城北看黃河、登華不注山。穿過二環東路、小清河,途經一片片田野、樹林、村莊、工廠。雄偉的斜拉式大橋橫跨黃河南北,濟南境內首座黃河公路大橋自1982年建成起,就一直是城裡人休閒、遊玩的好去處。走過橋兩邊人行步道可以直抵北岸,下橋穿過小樹林攀上堤壩,黃河風光便近在眼前。傍晚站在大橋上,常能看到晚霞瀰漫天空,大地深遠遼闊,太陽一點點落入故鄉的方向。村莊和田野之間,孤聳於黃河之畔的華不注山,從哪個角度看都像遺落在大地上的花骨朵。它並不高大凌霄,卻是歷城的歷史文化名片。“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其名取自《詩經》;“三週華不注”,它見證了齊晉鞍之戰;“茲山何峻秀,綠翠如芙蓉”,李白爲它留下了一筆生動描繪;《鵲華秋色圖》,趙孟頫把一縷鄉愁贈予歷城籍名士周密……這些文化遺存借古人的筆端穿越時空,與我眼前的畫面重合,散逸着田野的豐沛之氣。我感到生命的幸運。
在歷城的旅居引發了我的詩歌創作熱情,在漂泊與尋找的過程中,我相繼出版了兩部詩集,家的歸屬感卻遲遲沒有降臨。一次,擔任過《歷城縣志》主編的老作家趙延君告訴我正在幫助祝甸村編著一本村志,邀我參與。我的興趣頃刻被點燃,除了日常的閱讀、學習、請教,有時間就往街鎮跑,探古蹟、訪古村,尋找大地儲存的故事、生髮的詩情。這座城地力豐饒。物質的充盈滋養了她的人文薈萃、才俊輩出,文化遺存可謂犖犖大觀,珍珠一樣散落各處。城區的閔子騫墓祠,浸淫賢孝之風;殷墟之外發現甲骨文的大辛莊遺址正在建設考古公園;升起濟南第一縷炊煙的張馬屯遺址,足足讓這座城市人類生活的歷史上溯到9000年前的文明源頭;葬於鮑山之下的鮑叔牙,依然在淳樸禮賢的鄉土民風裡生動地“活”着;誕生一代詞宗辛棄疾的四風閘,800年的老槐樹下,仍舊迴盪着豪邁悲壯的家國心音;歐陽詢書丹的房彥謙碑,已建成弘揚清白家風的文化公園……
我是這座城的受益者。2000年,告別了一次次搬家的奔波,我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結婚生女,生活條件不斷改善,我用稚嫩的文字書寫與這座城的一次次對話。近年來,我帶領團隊,走遍歷城的村村落落,拍攝村莊故事,採訪時代變遷的見證者,完成了這一系列的短視頻和口述採集,沒想到在新媒體的潮流中這些歷城故事也獲得了可喜的人氣。
這座城一直在蛻變與發展,而我的情思從未改變……
《 人民日報 》( 2025年02月16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