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家的革命(1)

圖/楊之儀

仲夏的午後,帶來西北雨的桑美臺風朝臺灣西北方向移動,通過臺灣北部海面後,由馬祖進入福建,颱風警報解除,一場名爲「反貪腐,天下圍攻」大遊行的活動正式展開,穿着紫色T恤,被媒體通稱爲「紫衫軍」,由各縣市參加的羣衆正在臺北火車站周邊聚集,一波波的紫色浪潮在夏日的陽光下,風起雲涌,並朝凱達格蘭大道集結,主辦單位宣稱,由全臺各地與海外回國參與此項活動的人數將超過一百萬人。

彼日,江進主席召集「本土連線」的中常委們,在黨部針對連日來紫衫軍圍困全臺各地車站、機場等要地,與支持程總統的羣衆聚集在政府機關及軍警要塞周邊,雙方形成對峙,以致全臺幾乎陷入半癱瘓狀況,討論面對當前局勢的對策。

江進轉達了百黨聯盟名譽總主席鄧飛鴻老先生的指示,連線成員不得以政黨名義參加活動,但要提高警覺,嚴密戒備紫衫軍羣衆是否衝入總統府形成革命式的逼宮?若然,鄧老先生將親自出馬,要求各方不得暴力衝突導致流血革命。

事實上,臺北車站及博愛特區已經完全被靜坐的紫衫單羣衆佔領,或坐或臥,不僅大部分鐵公路車班停駛、店家也都拉下鐵門,學校也完全停課,由全臺各地蜂涌的羣衆,或高呼口號或唱歌表達憤怒,穿着防暴裝的警察只能在層層鋼刀型拒馬的一邊與羣衆對峙,水柱車則在兩個街道旁熄火,等待指揮官的命令。

爲了舒緩羣衆不滿的情緒,臺北市馮市長與紫衫軍總指揮蘇敏生達成協議,只要羣衆不要攻擊警察或破壞公物,市警局同意此一「反貪腐,天下圍攻」活動在蘇敏生等人申請並簽署上述條件的切結書後就地合法,同時也開放火車站大廳給羣衆做休憩場所。爲此,綠營尤主席公開譴責馮市長「讓非法變合法,居心叵測」。

蘇敏生則率同各縣市紫衫軍領隊在記者會中,一面譴責綠營以派系分贓模式治國,用恐怖平衡縱容、包庇貪污舞弊,使臺灣變成「貪污共和國」,辜負臺灣選民對「清廉、勤政、愛鄉土」的期待,甚至還想再將過去支持的羣衆打成「暴民」,一面又對馮市長的寬容表達感謝,並呼籲羣衆和平、理性,不要中了綠營分化離間的計謀,他更呼籲,歡迎各政黨支持此次活動,但謝絕各政黨介入。出身黨外,曾參與臺灣早期民主運動「廢除刑法一○○條」、中壢事件、橋頭事件及開放黨禁、報禁與老兵返鄉探親等活動的蘇敏生,顯然深諳羣衆運動的箇中三昧與談判技巧,他並提出警告,若鎮暴警察出手,指揮部將無力約束羣衆的反應,若綠營敢仿造美麗島事件,派暴力分子混入羣衆製造事端,則阿德總統必將成爲歷史的罪人。

其次,他也針對綠色媒體一而再、再而三的發佈類似「65%民衆希望政局穩定、羣衆抗爭適可而止」、「一旦抗爭演變成暴力衝突,73%民衆要求警方依法究辦」、「53%民衆認爲阿德夫人與家人犯罪與庶民同罪,但罪不及阿德總統」等民調,要求阿德總統不要操控或收買媒體制造假民調、假消息,藉此掩飾自己的執政無能與貪腐事實。

另方面,小道消息正散播着「警方已經做好拂曉攻擊驅離羣衆的兵棋推演」、「紫衫軍指揮部正因是否衝入總統府或行政院而引發激烈內鬨」、「紫衫軍捐款帳目不清,蘇敏生的第三任太太掌控大筆捐款引發內部不滿」等信息,不少網路鄉民也紛紛將紫衫軍的決策小組成員起底,連大學時代失戀、家中有人在大陸經商、小孩在學校被記過等等,都成爲網路熱議的焦點,而某八卦雜誌更直指紫衫軍的活動經費來源非僅小額捐款,且指涉其中可能有大陸透過港澳匯入的鉅款,氣得紫衫軍總指揮蘇敏生在記者會中,厲聲發誓「如有不明來源的款項,本人立即切腹自殺向國人謝罪」。他也宣示已經委請律師、會計師將捐款全數公開,並要求曾經是黨外夥伴、如今是他抗議對象的執政黨不可「爲政不仁,殘民以逞」,不要運用媒體對參與此一活動的人士做不實的污衊。當然,有關蘇敏生豐富的情史,也在網路流傳,但他一笑置之,只以「人不輕狂枉少年」迴應所有的嘻笑怒罵。

總統府及總統官邸周邊圍着一層又一層的鋼刀型拒馬,守衛的特勤人員及憲警部隊全天候進入戰鬥位置,眼尖的媒體將總統府升旗臺尖頂若隱若現、似有若無的狙擊手身影,不斷在螢幕重複播放,但總統府發言人隨即公開否認,並要求媒體不得無中生有,製造假消息引起民衆恐慌…。

眼看情勢發展似乎越來越嚴峻。

江進主席一邊聽着連線夥伴的議論,一邊將抗議現場24小時實況轉播的電視打開,顯然,要求程德總統爲執政團隊及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爆發貪污舞弊自行請辭下臺的輿論已甚囂塵上,連本土連線百黨聯盟的精神領袖鄧飛鴻都透過友人,間接向媒體表達「相信程總統有智慧也有勇氣面對當前的局勢」態度,不願對程德的進退表示立場。

連線的夥伴,有人憂心忡忡,有人怒火中燒,有的提議以個人身分參加抗議,義正辭嚴要求阿德總統立即下臺,這纔是責任政治的民主進步,否則便是民主沉淪。有的堅定支持阿德總統,認爲本土連線不能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也有人爲阿德總統開脫,認爲家人涉及貪瀆是沒有對價關係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出身工農貧窮家庭的阿德,本身並沒有經手任何的政治捐獻,何況他已經公開向國人道歉,並宣示接受特別檢察官的調查偵辦。

爭論不休的結果,便是「以靜制動」,等待鄧老爺子最後的決定。

有關阿德總統行蹤的傳聞、謠言,像秋風般的吹起來,所有媒體都大玩猜謎遊戲,臆測阿德總統的可能動向。

有人說他在府裡的戰情中心與重要的幕僚不斷討論未來的何去何從,也有人說他與夫人在官邸閉門不出,更有媒體捕風捉影地說他正與國軍高階將領,在衡山指揮所注視着對岸的動態,聽說,中南海的軍委會也正嚴密地關注臺北的「革命情勢」,而臺灣西南空域出現中共戰機,企圖越過臺海中線,以及廈門火車站出現裝甲運兵車等訊息,也成爲香港「太陽報」的頭條新聞。

由於羣衆將博愛特區周邊的道路、公園、道路團團困住,位於館前路某大樓的本土連線辦公大樓,只保留單線車道通行,一旦發現車子起動或通行,紫衫軍的糾察人員都會要求開窗檢查,以防憲警便衣人員潛入羣衆。

爲了解決民生問題,江主席的隨扈繞了幾條街,好不容易到東區的餐廳還買不到便當。然後,隨扈小洪臉色一塊青一塊紅的跑進會議室,把電話遞給江主席…。

「怎麼啦?」江主席站起來,和小洪走到會議室外的洗手間。

「糟糕了,報告主席,我剛剛接到阿德總統的電話,我…我不相信,以爲是同事開玩笑,還、還笑說什麼阿德,我還缺德呢…怎麼…?我不是故意的…。」小洪結結巴巴半天。

江主席看了手機的來電顯示,確定是阿德總統辦公室的號碼,便回撥電話,秘書接到後立即轉給阿德總統。

「報告總統,真失禮,我的隨扈對您不禮貌,他以爲是同事開玩笑……。」

電話那端,阿德總統輕哼迴應:「莫要緊,少年人愛滾笑。」

然後,阿德總統嚴肅的說:「主席啊,咱是老朋友,一路走來,您都支持我,我們也才能執政,這條路十分艱難危險,你知影我攏一步一腳印,怕阿共仔和老k攏做夥尬咱衝康,你知影我每工攏沒冥沒日咧拚命,爲咱這塊土地介老百姓,我個人那會貪污?這是老朋友你可以信任的…」

「是的、是啊…」江主席將手機貼近耳朵,並壓低聲音迴應着,同時揮揮手要小洪離開幾步,一方面不讓他聽到對話內容,一方面也要他防止中常委接近,以免隔牆有耳,引發不必要的揣測。

「主席啊!患難見真情,我家門不幸,太太挖孔給我跳,紫衫軍那些人你知影,伊啊有多少人來介我求官位、求做國營事業董事長,唉呀我雖然是總統,但是國家有國家的體制,我敢欸使爲非散作黑白來?國家是大家的,臺灣母親是大家的,敢欸使乎少數人歸桌捧去?」阿德總統滔滔不絕,依然是競選造勢舞臺上的口吻。

「是啦是啦,有一些人自私自利,未顧及大局,讓您爲難、困擾了。」江進好不容易找到插嘴的機會。

「所以,因爲我堅持原則,甚至於都要冒着得罪鄧老的風險,唉!」他嘆了口氣:「外界一些有心人知影我尚尊重阮太太,就一直想盡辦法接近伊,尬伊想孔想乓,再加上伊小弟開營造公司,以前規矩做生意也無歹風評,總不能因爲我當總統就叫小舅子收攤,但我有要求儘量不要去參加公共工程的標案,以免被潑糞。唉呀!那也知,小舅子卻給我耍奸狡,聯合一些廠商另組新公司去搞東搞西,還要我太太去出席一些餐會一些開工典禮,我又無閒去睬伊,沒想到啊,代志就是安那,我該己也是太不細裡囉,天公伯給我的考驗,也是給臺灣民主發展的考驗啊!我又不能把太太打死,她出事後都得憂鬱症了,我每天派人看顧伊,伊攏困未去、吃未落,我驚伊想嘜開。」

江進不知如何迴應阿德總統,其實,阿德怕太太,政壇人盡皆知,阿德出身三芝貧農家庭,夫人英蘭卻是大地主尤家的大千金,阿德從小和當長工的父親在英蘭家寄居,喜歡讀書的阿德還是英蘭五個姊弟從小到大的伴讀、家教,功課老是第一名的阿德對老是頤指氣使的英蘭一貫包容,也因此博得尤家父母的讚賞,不只供阿德從小學到醫學院的學費,還將一塊位於大馬路邊的田地幾乎免費奉送給程家,而原本對阿德看不上眼的英蘭,也在國外留學歷經幾次失敗的戀情後,回到臺灣和阿德步上禮堂,成爲「程德綜合醫院」的院長夫人,但她並不甘心只當「先生娘」,而是醫院真正的經營者,洋派、大方、廣結善緣的作風,很快博取媒體的報導,又懂得聯合醫護界的名醫好友,經常到各縣市宮廟參拜,同時爲貧寒民衆義診,不到二、三年就使程德成爲全臺皆知的名醫,更令人津津樂道的是,雖然慕名求診的患者絡繹不絕,但程德卻依然謙卑面對,沒有絲毫的架子,夫人更屢次捐款協助偏鄉弱勢民衆,並榮獲全國好人好事代表。

十年前,程德被推薦加入鄧老的醫療小組,精湛的醫術與專業,深獲鄧老信任,並因此結識許多本土派政治人物,在鄧老執政末期,更成爲第一位以心臟外科醫師身分擔任衛生署長的政務官,岳父母更支持程德棄醫從政,臺灣精省後一躍成爲問政最犀利的立法委員,並受到不分藍綠的支持,他與鄧老雖屬不同黨派,卻能暗渡陳倉相輔相成,成爲鄧老「本土化、民主化」路線的接班人...。

程德總統的成長、習醫、從政的歷程,早已成爲臺灣最勵志的故事,沒想到,英蘭夫人廣交三教九流的作風竟然成爲阿德上任後,民調由雲端跌落谷底的淵藪,媒體報導夫人及弟弟介入政府公共工程的「傳言」,當然不會只是傳言,甚至姊弟倆的胃口愈來愈大,已經到了大小通吃的地步,不僅與南部某些縣市長沆瀣一氣,合法掩護非法,包辦道路、橋樑工程,甚至連市區柏油路翻新、下水道整治都不放過,卻經不起風災水患的老驗,馬路的坑洞成千上萬,下水道則遇水必淹,民衆的不滿可想而知,檢調主動調查不在話下,甚至地方首長都不在意監察院的糾舉、彈劾,好官我自爲之。

更離譜的是,國、公營事業的人事也以夫人幫爲主流,每天陪伴夫人及其家人穿梭應酬的阿貓阿狗,不是董事長就是總經理,肥貓肥羊各個得意忘形,每天圍繞着被稱爲「蘭姊」的夫人身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得意忘形就不在話下了。這些情況,連爲了阿德總統而被藍營掃地出門的鄧飛鴻都接到一大疊投訴的信函。

紙終究包不住火,接連不斷的颱風豪雨,又淹垮了幾座大橋,也使某些待修的道路斷的斷、塌的塌,好巧不巧,這些公共工程竟然都與夫人姊弟及親友有關,某週刊以斗大的黑體方塊字「共犯結構」形容夫人姊弟和親友關係,與阿德總統對立的海派,由立委黃振宇正式向法院按鈴申告,一件接一件,由南到北,檢調單位搜索了夫人弟弟所屬或合作的公司,並帶回幾卡車的資料,民怨沸騰一發不可收拾。

就在事件爆發後不久,已半年多未向鄧老「請安」的阿德總統親自打電話到陽明山,接電話的管家立即將話機轉接到鄧老的書房,沒想到只聽到「喀!」一聲,電話就被掛掉了。阿德總統嘗試重撥,卻已沒人接聽,他當然知道鄧老在生他的氣。然後,阿德總統確切知道某日鄧老請人到家裡替他做筋絡按摩,接下來也沒有特別的行程,於是他輕車簡從,只有司機和一位隨扈作陪,人都到了老先生家門口,進入客廳等了半天,管家無奈的告訴他,老先生重感冒起不來了。阿德總統只好留下簽名,敗興而歸。

而老先生當然心知肚明,阿德總統的目的。

──嘜付啦!既有今仔日,無想到當初?

老先生對江進說。意思是說,既有今曰、何必當初,來不及啦!

半個月後,紫衫軍便風起雲涌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