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土上的奮鬥(逐夢)
圖片來源:影像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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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南泥灣機場,一路眺望延河兩岸整潔的村莊、簇新的樓羣,還有桃李飛紅、羣山綻綠的撩人景色,我又重回延安,回到時時念茲在茲的精神家園。
2019年5月8日,週三,晴,農曆己亥年四月初四。
這一天,延安市所有貧困縣宣佈“摘帽”,二百多萬老區人民整體告別絕對貧困。當天,各大報紙都用大號標題刊登了這一喜訊,字裡行間滿溢着喜悅之情。
是啊,這是一個值得特別記載的日子。從改變貧困面貌、解決溫飽問題到實現整體脫貧,數十年來,不只延安人民砥礪前行自強不息,它同時也牽動着許多人的心。
記憶的屏幕上,閃現出許多身影,特別是一些普通的共產黨員,當中就包括文藝戰士安全。
安全,1940年入黨,1945年到魯藝學習,先後在綏德分區文工團、西北文藝工作團、陝西省歌舞劇院、陝西京劇院工作,是在黨一手培養下成長起來的文藝戰士。1964年春,爲汲取創作靈感和題材,他主動到延安縣蟠龍公社紙房溝大隊深入生活。沒想到一進村,就被鄉親們生活的極度貧困所震撼,被他們改變現狀的強烈願望所感染,從此便與大家一起摸爬滾打,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直至去世。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在延安工作,與安全有過幾次不算深的接觸。那時他五十歲左右年紀,身體壯實,待人熱情,爲人爽直。考慮到他是省裡下來的幹部,有時進城辦事沒個落腳的地方,市裡便在市委辦公大院爲他安排了一孔窯洞,但是很少見他住。有一次我下鄉去蟠龍,想和他一起去隊上看看,他堅持不坐我的小車,說否則老鄉會把自己當外人看的,“再說,現在也沒甚看頭,等真搞出個樣樣了,會請你們來檢查。”此後不久我便離開了延安。及至這次專門去紙房溝,聽了原村黨支部書記屈繩武等人的介紹,我才意識到過去我對安全的瞭解何其浮泛,並對沒能予他更多幫助而深感內疚。
我不知安全把生活基地選在蟠龍,是否與毛澤東同志輾轉陝北時,指揮青化砭、羊馬河、蟠龍三大戰役取得重大勝利有關。而他去紮根的紙房溝,是一個離蟠龍鎮尚有十多里路的拐溝旮旯。全村三十八戶人家沿溝散居,每家三畝地,畝產不到百斤,糧食根本不夠吃。把大夥兒心力凝聚起來激發出來的,是安全與大家一同吃糠咽菜的行動,以及“不改變面貌絕不回去,改變面貌更不會離開”的誓言。爲了解決當時的困難,他一方面動員大家搓麻繩、砍杴把賣給供銷社,一方面到城裡搞回豆渣等,使全村通過生產自救度過嚴重春荒。此後,他和村黨支部一起,帶領鄉親們植樹造林、打壩造地、修道路、架電線、發展畜牧、興辦工廠……到1985年,全村實現了人均兩畝基本農田,村裡有了汽車、拖拉機、推土機等大型農機具,還利用集體積累,統一規劃、施工,修建了學校、黨員活動室和一百八十七孔嶄新的磚窯,大夥兒全部搬進新居。一個昔日破敗落後的“爛包村”,變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裕村、省地縣三級命名的文明村。
“爲紙房溝,老安可是把罪受紮了。”老支書屈繩武說:“他完全把百姓的事當自家的事辦,甚至顧不得身家性命。”1975年,安全把兒子安軍也帶到紙房溝插隊勞動。這一年,村裡決定創辦機械加工廠,安全帶着安軍和另外六名年輕人去西安學習技術。半年多的時間裡,這六名年輕人就一直和安全的家人吃住在一起。安全的妻子白秉權是西北文藝工作團走出來的著名歌唱家,對此她不僅毫無怨言,還把自己的工作室騰讓出來。建廠過程中,遇到經費不足,夫妻倆又把女兒從部隊復員時的安置費貼補了進去。紙房溝村現任黨支部書記李慶東,就是那六名年輕人中的一位。提起白秉權老師,他滿臉都是敬重。
1980年前後,安全拿出自己的工資和部分集資款買了四匹馬,經幾年繁殖,發展到二十多匹,村裡辦起了飼養場。有一次飼養場的一頭騾子不見了,安全急得團團轉,幾天睡不着覺,村裡村外到處尋找。正在這時,他家中有事情需要他趕緊回家。“隊上出這麼大的事,咋能說走就走。”安全給家裡打去電話,說等隊上的事處理完,他馬上回去。他向家人們道歉,並再三解釋:這一頭騾子可是隊裡的一份貴重家當啊……
長期的辛苦操勞換來了豐碩成果,也損傷了安全的健康。1993年7月,安全突發腦溢血在延安病逝,終年六十八歲。延安各界舉行了隆重的告別儀式。遵照他生前意願和羣衆請求,他的部分骨灰安葬在紙房溝。
2020年10月,根據安全的事蹟創作,由延安歌舞劇團、延安民衆劇團聯袂出演的陝北民歌劇《初心》首演成功,反響熱烈。人們從這位可敬的文藝戰士身上,看到了什麼是中國共產黨的宗旨,什麼叫“全心全意”。
那天回到賓館,朋友帶來一本書,說是黃根品寫的。黃根品我當然知道,做過延安市郊林場場長、延安地區林業局副局長,說來也算熟人。書名《樹魂》,薄薄一百八十多頁,看上去並不起眼。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當我打開這本很舊的書隨意瀏覽時,那些娓娓道來的文字和充滿激情的筆調立刻抓住了眼球。一個意氣風發的建設年代、一種理想綻放的精彩人生展現在眼前,竟讓我聯翩懷想,徹夜難眠。
新中國成立之初,由於自然災害和戰爭破壞,嚴重惡化的生態環境成爲發展國家經濟和社會事業的一大瓶頸。爲響應毛澤東同志“綠化祖國”的號召,1956年3月1日至10日,共青團中央、國家林業部、黃河水利委員會在延安聯合召開“西北五省(區)青年造林大會”,來自二十七個省(區)和部隊、鐵道、文教系統的一千二百零四名代表參加了會議。會議期間,來自浙江的代表、二十四歲的黃根品懷着無比激動的心情,遞交了要求留在延安、爲綠化革命聖地貢獻力量的申請,獲得了浙江省委的批准。黃根品說:“從現在起,我就是一個延安人啦。我要爲綠化延安奉獻青春,決不辜負‘青年’這個光輝的字眼。”
這次隆重熱烈的大會引發了延安大規模的造林運動,也開啓了黃根品紮根延安二十三年、從一名熱血青年成長爲共產黨員和領導幹部的人生之途。
黃根品原在杭州市園林管理處工作。從西子湖畔到黃土高原,生活環境和工作條件產生巨大落差。對於黃根品來說,氣候、飲食、風俗習慣等一時都難以適應。但正如他在日記裡寫到的:“最能激發人經久不息的熱情的,不是別的――那就是事業。”
以往,延安山上的植被大多是灌木和荒草,每到冬季一片枯黃,見不到一點綠色。黃根品經過調研,提出從外地凍土移植松柏的建議。因爲此前從未這麼幹過,一些人擔心氣候和土壤無法適應,於是提出了反對意見。爲了用事實說服大家,黃根品頂風冒雪,來到二百公里外的黃龍山,在工人師傅幫助下,鑽進深山老林,挑選了三十三棵十年以上樹齡的野生油松。經細心挖掘包紮,完好保留了油松根部凍土。然後將油松裝上車,晝夜兼程運回延安,分別栽種在楊家嶺和寶塔山用鎬頭開挖的一米多深樹坑裡。經過一個嚴冬和春旱的考驗,這三十三棵油松不僅在異地紮根下來,而且長勢喜人。此後,他們又從富縣購進人工培育的油松幼苗,就地繁育,獲得成功。延安的松樹栽植,從此年復一年數量不斷增加,面積不斷擴大。
凍土移植的成功,鼓舞了黃根品開拓進取的勇氣,也讓他贏得了同事們的信任。從1959年起,他又開始引種和培育名貴樹木花卉的工作。延安市區南門外原有一塊二十畝的灘地,長期閒置,在地縣領導支持下被闢爲林業實驗基地。黃根品和同事們通過多年的努力,先後從南方引進銀杏、雪松、水杉、七葉樹、合歡、皁角、紅楓等品種。其間的酸甜苦辣自不待言。更值得一提的是,那塊地後來經規劃設計,平整了地面,修建了溫室和亭臺廊道,成了延安第一個城市花園;再後來,又添置了遊藝娛樂設施,成了延安第一個兒童公園。只是,當人們(包括我自己)在園內消遣休憩或聽到裡面傳來的歡聲笑語時,往往想不到這一切,與一位從杭州來的身材瘦弱的技術幹部有關。
1978年底,黃根品調任林業部“三北”防護林建設局副局長。離開延安前,他辦得最感滿意的一件公務,是促成了延安林校的創建。這件事在西北五省(區)青年造林大會期間就定下了,但一直未能落實。黃根品利用林業部領導來延安出差的機會再次提出,林校終於在林業部和省委重視下立項上馬,於兩年後建成開學,多年來爲延安的林業建設事業培養了大批人才。
與這個故事相關聯的是,那次西北五省(區)青年造林大會還有一個附帶收穫,即我國當代文學史上膾炙人口的詩歌經典《回延安》。作爲延安走出來的詩人,賀敬之那次也去了延安,“白羊肚手巾紅腰帶,親人們迎過延河來”“十年來革命大發展,說不盡這三千六百天”都是他真實的見聞和感受。
斗轉星移,山河日新。六十多年前那次大會發出的“綠化黃土高原,控制水土流失”“讓祖國河山更加美麗”的倡議,在延安已變爲現實。近二十年來,在國家政策扶持下,延安大力實施退耕還林和治溝造地工程,取得了顯著的生態效益、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全市森林覆蓋率達到百分之五十三,林草覆蓋率達百分之八十。昔日黃土裸露、塵土瀰漫的貧瘠山區,已變作國家園林城市、國家衛生城市、全國文明城市。這次回去,走訪了延安下轄的六個縣(市),見到的朋友都以現在這片土地“天藍地綠,山清水秀”而深感自豪,並真誠地動員我“回來養老”,讓我既欣喜,又感動。
當過安塞縣和宜川縣副縣長的延安市作協黨組書記霍愛英,寫過一篇《綠的禮讚》的文章,文中寫道:“這‘延安綠’,是一钁一鍬挖掘出來的綠,一點一滴彙集起來的綠,一溝一壑連成的綠,一年一年積攢的綠。”語中肯綮,我自有同感,而且更加深信:有了這種久久爲功的毅力,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徵程中,延安一定會以更大的作爲、更出色的成就,爲黨爭光,爲時代添彩。
延安人民的生活,也一定會更幸福,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