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這個縣是如何成爲“宇宙第一修腳帝國”的？

作者|大師傅 出品|夾饃星球

北宋熙寧三年（公元1070年），一位來自浙江台州的道士張伯端，雲遊到陝南的秦巴山區，在此修煉成道，後來成爲道教南宗創始人。

他道號紫陽，皇帝敕封“紫陽真人”。

440年後，明朝正德五年（1510年），在此設置了一個軍事機構，便以張道長爲名，叫“紫陽堡”。兩年後升爲縣，叫“紫陽縣”，延續至今，是安康市下轄縣。

本是一個充滿文化韻味的地方，但如今大家提起紫陽縣，沒幾個人知道張伯端，倒是聽說過一個品牌——紫陽修腳。

這恐怕是紫陽真人絕對沒想到的。

據媒體報道，紫陽縣人在外開辦修腳店1.7萬家，市場佔有率全國第一，年營收超過200億元。

該產業帶動紫陽勞動力就業達5.2萬人，佔全縣外出務工人員50%以上。全國每10名修腳師中，就有3人來自紫陽。只要你常去修腳房，肯定會遇上紫陽人。

在收入上，一個普通修腳工人平均月工資6000元以上，中高層管理人員年薪能達到50萬元至100萬元，這讓很多都市白領都羨慕。

修腳、鍼灸、按摩被稱爲我國三大國術，在民間流傳已久，看起來普通低級，想不到其中還蘊藏着暴富神話。

爲什麼修腳會在紫陽縣發展起來？

紫陽縣的地理環境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說法，受困于山區條件，交通、信息都不發達，長期處於貧困狀態。全縣人口33萬，而貧困人口就超13萬。

老百姓唯一的出路是打工，每年有8萬人外出務工，但乾的基本是體力活，收入低，也不穩定。

△ 紫陽縣環境

就在這羣務工者羣體裡，誕生了全縣致富的帶頭人——鄭遠元。

1983年，鄭遠元出生於紫陽縣山溝溝裡，一個叫鐵佛村的地方。家裡有兄弟姐妹4人，孩子多，負擔重，鄭遠元初中沒上完就輟學了。那是1997年，他14歲。

年齡小，打工也幹不了重活，最好是學一門技能。他有一個姨夫，在四川達縣（和紫陽相鄰），會修腳技術，鄭遠元前去學習了修腳，這也是他第一份職業。

所謂修腳，是中國民間的一種技藝，包括給人捏腳，去死皮，修理灰指甲、雞眼等。這些腳病很常見，尤其是灰指甲，頑固難治，去醫院不見得有快速療效，很多人願意求助於修腳師。

鄭遠元入行時，中國經濟還沒起飛，修腳產業也不大，他太年輕，技術不被顧客信任，所以並不掙錢。之後，他還轉行幹過其他職業，比如做過廚師、進過工廠等。

2003年，他重返修腳業，一個親戚告訴他漢中有個修腳房招人，他去應聘，卻被告知招滿了。

既來之則安之，他便在汽車站附近擺起了地攤，給人修腳。那是人流量多的地方，修一次腳3塊，一天能賺100多塊，收入並不低。

也是2003年，哈爾濱樂泰藥業上市了一種治療甲癬的外用藥“亮甲”，並在電視上大做廣告：“得了灰指甲，一個傳染倆，去除灰指甲，趕快用亮甲。”

藥業的營銷，引起消費者對腳病的重視，也帶動修腳產業的發展。很多修腳房正是從給人治療灰指甲、雞眼等業務中，發展起來。

鄭遠元二次進入修腳職業，趕上了好時候，生意肉眼可見地轉好，一個月能有一萬多元收入，比在工地上打工強多了。

△ 鄭遠元在老屋前

2005年，他接待了一位市政府的退休幹部，治好了對方的腳病。客人不但送了他一面錦旗，還告訴他不要一直襬攤，應該開個店。

一語點醒夢中人，當年底，他開了第一家店“鄭遠元專業修腳房”。其實他的名字取得很好，聽起來就像個老字號，類似張小泉菜刀、李錦記醬油。

其實，治療腳病的藥膏、藥粉等，無外乎是那幾種藥材，科技含量並不高，成本也低。關鍵是有人願意低下身子，爲別人服務。畢竟腳這個部位，天生就低人一等。

有了店後，需要招員工，鄭遠元給村裡人打電話，卻遭到了拒絕，覺得低賤。最後是姐姐和嫂子，成了他的第一批員工。

當能賺錢的消息傳出去後，纔有人願意來學習技能。之後，他又在漢中勉縣開了個分店。

一年後，店面增長到十幾家，分佈在陝南和周邊的四川地區。鄭遠元的親戚和鄉親，紛紛涌入這個行業，有的在店裡打工，有的開店當起了小老闆。

2007年8月31日，鄭遠元在西安創辦“陝西服務連鎖有限公司”，將業務打進省城，並且還增加了保健品的研發和銷售。

△ 街邊隨處可見的鄭遠元修腳房

從一家店到連鎖品牌，用了不到兩年時間，發展速度極快。

一個重要原因是，消費時代到來，花十幾塊錢修腳，對消費者來說並不高。尤其是老年人，有錢有閒，有保健的需求，容易被推銷所吸引，成爲修腳房的主要客源。

修腳產業能做這麼大，一定程度上是踩中了老年市場這個藍海。

2014年，連鎖公司升級爲“陝西鄭遠元專業修腳保健服務集團有限公司”，簡稱“遠元集團”，鄭遠元任董事長。同年，“鄭遠元”還獲得“陝西省著名商標”，這在修腳房品牌中是第一家。

草根創業逆襲的傳奇故事，引起《陝西工人報》《華商報》等主流媒體的關注，紛紛跟進報道，進一步擴大了鄭遠元的知名度。

成功之後，鄭遠元也“重塑”了自己的品牌歷史，不再提向姨夫學藝的事，而是變成：

清朝末年，陝西紫陽縣人鄭成連，心地善良，有次救下了一位老人，老人爲報恩，贈予他一份祖傳泡腳秘方。鄭成連即鄭遠元的爺爺……

△ 遠元集團官網上的品牌由來

究竟是事實，還是故事，大家自可分辨。

在鄭遠元創業的同時，老家紫陽縣也在苦苦思索脫貧致富的路子，並形成了技術脫貧戰略。

2009年，紫陽縣將原來的中等職業技術學校，改名爲“紫陽縣職業教育中心”，組織培養技術人才，拓展就業渠道。當時，紫陽最好的品牌是“紫陽富硒茶”，所以專門設立了茶業茶藝專業。

△ 紫陽縣職業教育中心

當鄭遠元的修腳企業成名後，紫陽縣看到了新的出口，決定給予支持。修腳產業技術門檻低，人員需求大，培訓時間短，變現快，確實適合貧困人口就業。

2014年，紫陽縣從職業教育中心劃撥培訓場地設施，與遠元集團合辦“紫陽縣技能扶貧培訓基地”，開設了第一期修腳培訓班。

培訓班對學員提供“三包兩免一補助”的政策，即包吃、包住、包就業，免學費及教材用品費，補往返交通費。

培訓基地的樓道走廊裡，掛滿了鄭遠元和各級領導的合影，作爲背書，讓前來報名的人放心。書桌上貼着“不下井，不挖礦，幹修腳，把業創，發家致富更穩當”，很有吸引力。

△ 培訓班標語

一個人僅需要12天培訓即可上崗，學技術並不難，只需要過了心理這一關，願意放下身段。

人員流動性大是洗腳房的痛點，而紫陽縣有了政府的組織和推動，能源源不斷爲企業輸送員工。

山區農民本來掙錢很難，有了這個技術，每月便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如果夫妻倆都幹，月收入能超過一萬，強過在農村種地。

同時，在鄭遠元這個成熟品牌下，員工還有發展空間：做得好的有機會升職店長、區域經理等。

據媒體報道，一位女修腳師，曾經一天工資僅15元，進入修腳行業後，成長爲片區經理，年薪達50萬元。

在政府的支持下，遠元集團迅速擴張，2015年門店數量增加到748家，而2013年是450家，幾乎增加一半。

2016年，紫陽縣修腳產業技能脫貧暨遠元集團萬店戰略大會召開，縣領導表示，要把紫陽縣打造成“專業修腳縣”。

△ 人社部官網關於紫陽修腳的報道

到了2019年，紫陽全縣已有修腳師近4萬人，佔輸出勞動力的50%。同年，“紫陽修腳師”入選全國20個知名勞務品牌。

正是在修腳產業的帶動下，2020年，紫陽縣正式摘掉貧困縣的帽子。

疫情期間，遠元集團利用社區經濟崛起的風潮，主攻三四線城市的中小社區，開店成本低，且有穩定客源，迅速擴張。

2021年8月，“鄭氏傳統修腳術”成爲安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

2021年，遠元集團還進軍影視業，與西影集團簽約拍攝自傳體電影《夢想的足跡》，網上曾發佈招聘演員消息，但之後再無新聞。

根據官網顯示，目前遠元集團門店數達8048家，產值128.9億元，是足部健康行業店面最多、體量最大、員工最多的“獨角獸企業”。

△ 鄭遠元董事長

這些門店包括自營和加盟。加盟模式除了收取品牌加盟費外，還向加盟店供應泡腳粉、工服等產品。另外，鄭遠元還成立了刀具廠，生產的“鋒力牌”一次性修腳刀，年產量2億隻以上。

這種模式在其他產業也存在，比如這幾年爆火的奶茶品牌，蜜雪冰城、滬上阿姨等，都是通過向加盟商售賣物料來獲利。

但也有紫陽人在外開修腳房，並沒有使用鄭遠元的品牌，而是自創品牌。其中比較大的是“吳氏修腳”，也形成了連鎖經營規模。

根據紫陽縣修腳協會數據：會員單位包括修腳足浴企業50家，配套織襪、藥品等產品企業15家，銷售企業3家、培訓機構2家，擁有1.5萬餘家修腳門店，總營收超200億元。

圍繞修腳，紫陽縣正在形成“山上種藥、山下建廠、山外開店”的全產業鏈格局，不但克服了山區地理條件的劣勢，還利用起了山區藥材種植的優勢。

此所謂，一通百通。

這幾年春節期間，紫陽縣城開名牌汽車的人明顯增多，這是賺了錢的人“衣錦還鄉”了。

紫陽縣農民蓋的房子，比安康市郊區的房子都好。

鄭遠元的老家鐵佛村，更是成了“修腳第一村”，村民們要麼在山下集鎮買房，要麼在縣裡市裡買房，不再世代守在山溝溝裡了。

2023年春節前夕，紫陽縣修腳協會正式成立，舉行了隆重的大會。毫無疑問，鄭遠元擔任首屆會長。

會上領導提出了口號，要將“紫陽修腳”品牌推向世界。其實，早有網友稱遠元集團是“宇宙第一修腳帝國”。

△ 位於西安雁翔路上的遠元會所

據《安康日報》報道，預計到2025年，紫陽修腳足浴服務門店達到3萬家，帶動紫陽6萬名勞動力就業，年綜合營收達到400億元。

問題是，紫陽縣人口資源有限，技能培訓中心招生逐漸困難，2019年後，外地學員開始佔據多數。鄭遠元也與其他省合作，成立培訓學校，以解決擴張過程中的用工問題。

而站在消費者角度，從體驗上來觀察，也有很多其他的聲音：

比如，店裡存在過度推銷現象，店員鼓動消費者辦會員卡，購買泡腳藥品、洗浴用品等。

店裡所用的產品其實是消毒品或護膚品，並非正規的藥品，不能代替藥物來治療疾病。修腳師技術水平不一，客人的腳病程度也不等，如果處理不當，會造成病情惡化，出現事故糾紛。

而要真是藥品的話，也不能由修腳店來開具使用，這也是修腳行業難以建立標準的地方。

△ 網劇《屌絲男士》調侃修腳

在諸多爭議下，紫陽修腳品牌要想走得遠，還是得在服務上下功夫，讓顧客得到良好的體驗。畢竟幾十塊錢，也沒想解決大問題，不過是圖個放鬆。

以前當紫陽人對外介紹家鄉時，會說，我們那裡有紫陽富硒茶。現在當提起紫陽，還沒等介紹，對方就會問：聽說你們那裡搓腳很好？

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慚愧。

與此同時，也有些新的情況。因爲這幾年年輕人就業困難，不少大學生也開始投身修腳行業。據媒體報道，一名西安外事學院計算機專業的畢業生，決定回家鄉紫陽學習修腳。

他們的普遍打算是，先去店裡幹上一段時間，學會了技術和運營模式，然後就自己開店。

與其說修腳帶來了紫陽經濟的改變，不如說是價值觀的改變。

老百姓掙點錢不容易，拿人錢財，替人修腳，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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