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問調休,還有這些問題需要搞清楚

4月12日,新京報發佈《多放一天假,可行?不行?》視頻報道,引發廣泛討論。#媒體發聲能否叫停調休#詞條登上微博熱搜榜第一位。此後,多家媒體跟進,調休話題持續引發熱議。

我們整理了評論區裡網友們關心的、困惑的問題,收集網友們的心聲,基於事實、官方表態和專家解讀,逐一進行解答,希望爲我國休假制度的進一步優化和完善提供參考。

——受訪嘉賓——

吳必虎 北京大學旅遊研究與規劃中心主任、國際旅遊研究院院士

戴斌 中國旅遊研究院院長、文化和旅遊部數據中心主任

問一

我國假日天數在世界上處於什麼水平?

去年10月,國家發改委發文解讀2024年放假安排五大亮點,其中提到,我國現行法定節假日總天數爲11天,週末休息104天,帶薪休假5-15天,總假期天數(120天至130天)在國際上處於中等偏上水平。

“但是這麼比較是沒有意義的”,吳必虎直言,雖然11天的公共假期水平不低,104個週休日也與國際一致,但西方特別是歐美,它們的帶薪休假天數遠超我國,並且落實得很好,“那是真正的。”

有統計顯示,我國11天公共假期天數在全球190多個國家及地區中排名80多位。原全國假日辦曾於2013年對62個國家和地區的法定節假日進行比較,發現它們法定節假日平均爲11.7天,我國的11天屬於中等水平,與法國、意大利持平,超過英美等發達國家。另據媒體統計,與我國鄰近的韓國、日本的公共假期天數分別爲12天和16天。

從週休日來看,52個週末雙休,即104個週休日和8小時工作制與國際上保持了一致。不過,在實際運行中,單休、大小周輪休等情況仍然存在,週末雙休不是人人都有。

從帶薪休假來看,差距就比較大了。據原全國假日辦2013年的統計,以工作滿10年計算,62個國家和地區職工帶薪年休假平均爲19個工作日,我國爲10個工作日,排在並列59位,僅高於泰國(6個工作日)和菲律賓(5個工作日)。

北京大學旅遊研究與規劃中心主任、國際旅遊研究院院士吳必虎受訪 圖/新京報知道視頻截圖

問二

誰“發明”了調休?哪個部門說了算?

新中國成立初期,1949年,我國全民放假的節假日爲7天,1999年時提高至10天,到2007年再次提高至11天,此後天數再未調整,至今已運行17年。

我國調休制度首次出現是在1999年。

當年,國務院修訂《放假辦法》,將公共假期由7天提高到10天,並首次提出調整春節、勞動節、國慶節的相鄰週末,形成3個連續7天的長假。

長假激發了羣衆的出遊熱情,有力拉動了內需,增加了財政收入,但由於供給不足、對新情況估計不夠等原因,運力不足、景區爆滿、欺客宰客等問題也同時暴露出來。

針對此情況,2000年,國務院印發《關於進一步發展假日旅遊若干意見的通知》,提出建立全國假日旅遊部際協調會議制度,由原國家旅遊局牽頭,會同原國家計委、原國家經貿委等11個部門共同組建。其辦公室即公衆熟悉的“全國假日辦”。

全國假日辦每年年底對第二年“黃金週”放假日期進行研究並提出意見,報國務院批准後,由國務院辦公廳向全國公佈。

2014年9月,運行14年的全國假日辦正式撤銷,全部職能併入新設機構國務院旅遊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制度,成員單位包括國務院的28個部門。聯席會議辦公室設在原國家旅遊局。

問三

調休對經濟的拉動還明顯嗎?

戴斌表示,調休制度的出現,客觀講有經濟的原因,當時希望拼湊出長假,通過旅遊來拉動消費。如今25年過去,黃金週對經濟的拉動還明顯嗎?

早在2014年全國假日辦撤銷之際,戴斌就曾表示,十一和春節兩個長假的消費只佔到國民旅遊消費的25%,從數字上看假日辦存在的意義已不大。

中國旅遊研究院院長、文化和旅遊部數據中心主任戴斌受訪 圖/新京報知道視頻截圖

不過,中國社科院旅遊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劉思敏有不同看法,認爲假日辦的職能被併入聯席會議,說明假日辦並沒有單純被撤銷,而是更加深入和全面了,這意味着黃金週也會持續下去。

從我國當前的經濟結構來看,國家統計局公佈的2023年數據顯示,第三產業增加值佔我國GDP比重爲54.6%,超過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比重的總和。從貢獻率來看,在2023年全年5.2%的GDP增長中,最終消費支出貢獻了4.3個百分點,貢獻率超過82%。

特別是疫情之後,促消費、擴內需成爲拉動經濟的重要抓手。今年春節假期,國內游出遊人次和花費均創歷史新高。今年全國兩會上,全國政協十四屆二次會議新聞發言人劉結一明確談到,上述數字說明,人民羣衆提升生活品質的需求蘊含着巨大消費潛能,是拉動經濟發展的強勁動力。

問四

非得調休嗎?

國家發改委曾於去年10月公開回應,“總體而言,調休比不調休好,而且是不得不調。”

國家發改委給出的理由是,在我國7個法定節假日中,春節、端午、中秋是按照農曆來確定的,元旦、勞動節和國慶節是依照公曆,清明節是按照節氣,這就導致節假日與公曆中的雙休日不夠銜接。

如果不調休,基本上每年都會出現部分節假日與雙休日之間間隔1個工作日、造成節假日“碎片化”等情況,形成很多“單蹦”。調休就是在節假日總量固定的前提下,爲避免節假日“碎片化”所做出的有效政策安排。

問五

人們爲什麼抱怨調休?

既然調休有助於經濟,還能避免假期“碎片化”,人們爲什麼還在抱怨調休?

街採中,“打工人”普遍反映,調休放假並沒有起到休息的作用,反而讓大家更累了。

4月4日,遊客在位於天水市秦州區的一家麻辣燙店吃麻辣燙 圖/新華社記者 馬希平 攝

一方面,部分上班族會選擇在假期出遊,舟車勞頓後回到工作崗位還要連上6天班,“歇不過來”。與此同時,同一時間段內集中出行也導致高鐵票搶不到、高速公路堵車、機票酒店漲價、景區景點爆滿……人們的出遊體驗並不好。

另一方面,對很多單休、輪休或需要假期值班的單位職工來說,調休可能把原本只有1天的休息也“調沒了”,調來調去最後導致沒有假期、無法休息。

不少網友分享了真實的痛點。天津的網友表示,“我們這種單休的就要連上7天或者9天,去年春節連上了11天”;浙江的網友留言,“清明回來連上了7天,單休的人就和沒休沒什麼區別”;廣東的網友說,“對單休的人來說,五一其實等於只休了1天加上1天的週末,一共2天”。

對於需要值班的人來說,“只放1天、正常休週末都不用值班,但是湊成3天就要值3天班”、“五一休5天,我值2天班,還得補2天,等於我一共只休了1天”、“調休需要值班,就正常值假期那一天班不好嗎?”

除此之外,我們通過評論區還了解到,比單休更甚,一些網友一個月只有2天休息日,有人“3月份只休了1天”。

問六

我們還需要調休嗎?

是否調休以及如何調休,目前社會公衆的觀點差異比較大。

除了整個經濟發展仍然需要假日經濟的貢獻,對個人而言,也客觀存在一些實際需求。

吳必虎表示,近十幾年,隨着我國城鎮化進程加快,人口逐漸向城市、甚至一線大城市聚集,在城市工作的年輕人有回家探親的實際需求,但由於平時工作繁忙,一些人回家路途較遠,確實需要有長假才能回家。

從國人出遊的需求來看,中國幅員遼闊,“從廣東要去新疆,沒有7天長假他去不了”,只有放長假才能讓大家的長距離旅行成爲可能。

可見,中國人的真實需求,是長假。

但目前,我國的長假供給還比較少,“你看每年特別堵,大家都抱怨得不行,爲什麼第二年還是會出去,因爲他沒有選擇。”吳必虎指出。

由於我國帶薪休假制度落實不好,無法實現“我的假期我做主”,導致人們只能在全民公休的假期裡集中出行。

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爲什麼調休制度難以改變,“抱怨這麼多,政府爲什麼還要堅持集中放長假,因爲要解決大多數人‘有沒有’的問題”、“如果不強制放假,企業可能找各種理由不讓休假”。

吳必虎表示,我們是否還需要調休,要考慮假期總量能否增加、帶薪休假能否落實,在這兩點都沒有改變的情況下,調休可能是目前唯一能爲人們提供長假的方式。

問七

落實帶薪休假能夠替代調休嗎?

早在2007年,清華大學教授蔡繼明爲組長的清華大學假日製度改革課題組就曾提出相關建議。2014年,蔡繼明又在《人文雜誌》上發表題爲《關於進一步調整完善我國節假日製度的建議》的文章,再次提出,強力推行帶薪休假制度。

蔡繼明當時指出,從維護勞動者休息權的角度,帶薪休假制度勢在必行。如果將帶薪休假制度完善起來,那麼人們既有時間長途旅行,也可以錯開時間、地點,黃金週調整帶來的遺憾就可徹底消除了。

近20年過去,我國帶薪休假制度依然沒有全面落實。吳必虎甚至談到,2022年出臺的《國民旅遊休閒發展綱要(2022—2030年)》提出,到2030年前後實現全民帶薪休假,“我感覺還是實現不了”。

問八

帶薪休假爲什麼落實不了?

早在2008年,依據勞動法和公務員法制定的《職工帶薪年休假條例》就已經正式實施。

《條例》並未對落實帶薪休假做出強制規定,單位根據生產、工作的具體情況,並考慮職工本人意願,統籌安排職工年休假。經職工本人同意,可以不安排職工休年休假。對職工應休未休的天數,應當支付三倍工資。

這給帶薪休假的落實留下了“議價”空間,今年全國兩會上,全國人大代表霍啓剛帶來建議,修改帶薪年假天數,改爲按工齡計增,同時強制實施帶薪年休假相關政策,完善企業違反法律責任的規定。

戴斌表示,目前帶薪休假難以落實的其中一個原因在於執法,營造一個更加有利於休假的社會氛圍需要我們的法律部門、行政部門跟上。

除了“不能休”,記者在採訪中瞭解到,很多打工人自己也“不敢休”。

“請假羞恥”是其中一個因素,“請假比較困難,需要跟其他同事交接,怕添麻煩”、“大家都沒休,自己也不好意思請假”。‍

此外,社會競爭壓力加劇也讓打工人不敢輕易休息。有受訪者向記者表示,正處在“向上走”的年紀,大家都做一樣的工作,就沒法選拔人,只有利用休息時間額外多做一點,才能在競爭中有些優勢。也有受訪者表示,當前“薪資下降、裁員規模還是有一些的”,整體的競爭壓力導致不敢休息。

吳必虎直言,“40歲以上的人一旦失業,很難再找到就業或者創業機會,這就導致壓力傳遞到每一個人,誰都不敢休息。”

問九

增加假期“有戲”嗎?

在這一輪討論中,除了要求落實雙休和帶薪年休假以外,增加假期也是一種主流聲音。具體建議包括,恢復“五一”3天假期,只調休不調班,小長假後不用補班等。

2022年出臺的《國民旅遊休閒發展綱要(2022—2030年)》提出,“優化全國年節和法定節假日時間分佈格局”。對此,央媒近日發文表示,“如果着眼於民衆福祉,經過新的優化,適當增加法定節假日天數,也並非沒有可能。”

對此,吳必虎表示,通過調休,我們初步解決了長假“有沒有”的問題,現在討論增加假期、少調休,確實已經到了要解決“好不好”的階段了。

“接下來要不要增加1至2天假期,增加以後放在五一或者春節,還是放在哪,還需要徵求意見。”吳必虎說。

戴斌也表示,要不要再適當地增加1至2天假期,相信決策部門也在思考,但這是一個系統的、理性的決策過程。

問十

休假制度什麼時候才能改?

吳必虎透露,他本人已經參加過一些會議,休假制度調整已經進入政府層面的討論,但是方案還沒有出來。

難點在於一方面“衆口難調”,要充分聽取各方面聲音;另一方面,“每個部門在制定政策的時候,都首先想到我管的事情,這個行業不要出問題”,這也是假期制度改革遲遲得不到推進的一個深層原因,吳必虎表示。

他舉例,我們搞個大型音樂節,文旅部門希望有1萬人到廣場上來跳舞,活動氣氛好、傳播力強,但是相關管理部門可能希望最好只有1000人,這樣就不可能發生踩踏或者其他事故。

再比如,多放一天假,文旅、工商部門很歡迎,因爲會帶動文旅和零售業,但同時工信部門可能會想,放假對製造業有沒有影響,人事和勞動部門可能擔心會不會出現勞資糾紛等。

吳必虎認爲,要給相關各部門一個“允許誤差”,屬於正常工作範圍的,在“允許誤差”裡的,就不要讓部門“寫檢查”,“不然大家都寧願不幹活”。

戴斌表示,下一步,我國節假日製度安排肯定要優化改進,這需要在經過市場調查、數據測算、政策仿真試點的基礎上來推進。

此外,輿論上有一些聲音也認爲,當前我國“少子化”與“老齡化”同時存在,除完善生育休假外,增加全民公休假期、合理安排假期分佈格局等也應該被作爲生育配套支持措施,讓人們更有時間和精力去生育、養育、教育孩子。他們認爲,在人口負增長的大背景下,休假制度改革方案應該儘快出爐。

記者/姜慧梓 編輯/唐崢 校對/張彥君 運營編輯/劉茜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