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繡此魂便無花

散文

前一日在陽臺上望着東京灣遠處燒得金光燦爛的晚霞,發覺萬道金芒之上層疊了一大片一大片鬱藍的雲,想着明天會是怎樣的一個明天呢?

居住十三樓之高,平日即便打開了落地窗也是一個風和日麗,那風聲軟軟,猶如情人的喃喃,不問冬日或春時,都有好多日光躍進屋裡來。樓下中庭圍牆之外便是運河,那清污的、運貨的或巡視水情艇子藍緞一般的水面滑過,誠然如夢境中的一段過場

捻開畫桌上工作燈,佈置好純潔無瑕的畫紙,小水盆接了清水,挑出幾根貼手的畫筆,再端出擬真的色料盒子,一切就緒,就像在繡臺上備妥刺繡針金線銀絲各色繡線,繡框上也繃緊了一面圓月似的真絲烏幹紗,趁着昨夜雨露未遠,花瓣葉片上還有幾滴惹人愛憐的殘淚,爲這一籬茶花留下正盛的風華吧。

全球氣候大變的這個天年,被蹂躪的四季有時怔忪悵惘得不知如何是好,花時花序更是胡亂排班,有時獨放春枝早,與梅戰風雪;有時卻是遲遲花訊怨春晚。記得中庭有一整排當作圍籬茶樹,不問春夏秋冬,她總是綠着滿牆的葉,時候一到,便這裡那裡的一朵輪着含苞或盛放,有時數天有時僅只一夜,待得花時一過,便萎了一地。還在思量着「蒼然老樹昔誰種,照耀萬朵紅相圍」呢,一早轉醒,驚覺前不久她們不都還風華正盛嗎?如今這一地惆悵教人如何收拾?!

像是一場毫無邏輯思維的夢境,無端端得起了個頭,她就這樣嫋嫋婷婷的走過來,駐停身邊,在耳邊說着你我如何如何,約在哪邊的小橋可以同去一探春情,轉忽兒,暴雨前的黑雲烈風氣呼呼地推涌,摧毀粉桃色的綺思,枝枝條條都幻作張牙舞爪的心魔將人胸口一拽高高舉起然後狠狠摔下,摜在泥濘裡面,一頭一臉的骯髒和淚水。後來的風和日麗難不成也是一個幻境,不就日有所思,不過是萬般皆心造吧。

舉着筆,望着畫紙一時不知從何下手,那棵粗壯的樹幹根部周圍鋪了一層厚絨似的青苔,一步之遙的那籬茶樹,楞着尚還綠着的葉子,眼睜睜的看着昨夜風雨如此殘忍,將整朵整朵辭枝紅花趕上那片綠絨,然後,一切現世安穩得彷彿太平日子裡的悲欣,歲月靜好,也是。

丟開畫筆,摁熄書桌上的工作燈,就像把手中的繡針擱下,思索青春到底怎麼一回事,且玄想七老八十時是否仍聽得到令人臉紅、鼓咚鼓咚的心跳聲。

心愛的花萎了,竟無力留下花魂,如此,還能教人一顆心向哪根枝頭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