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文化振興,短視頻能做點啥
【熱點觀察】
最近,“山東拉麪哥”火了,順帶着也讓其所在的村子成爲“網紅打卡地”。將“山東拉麪哥”送上熱搜的是一條講述他“3元一碗的拉麪15年不漲價”的短視頻,目前這條45秒的短視頻在抖音一個平臺上的播放量就超過了406億次。除了“山東拉麪哥”主題短視頻,近日吉尼斯世界紀錄官方宣佈李子柒以1410萬的訂閱量刷新了由她在2020年7月創下的“最多訂閱量的油管中文頻道”紀錄的消息,更是讓人驚訝於鄉村短視頻所帶來的跨越國界的文化吸引力、影響力及傳播力。
《第47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國短視頻用戶規模已達8.73億,佔網民總數的88.3%,短視頻生存、短視頻社交、短視頻消費時代已然來臨。面對當下用戶在社交、娛樂、資訊獲取等方面持續向短視頻形態轉變的現實,各類題材內容的短視頻化表達,成爲很多羣體信息傳播新的突破口。其中,鄉村短視頻憑藉“真實、淳樸、親近自然、接地氣”的文化底色,成爲短視頻平臺上的一道獨特風景線。
近年來,農村網絡基礎設施的完善、智能終端的普及,使得原本隔絕閉塞的鄉村信息化程度不斷提高。在此基礎上,短視頻憑藉自身“短、平、快”的技術特性與傳播特點,在消融城鄉邊界、解決城鄉時空隔閡方面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例如,今年春節受疫情影響,廣大民衆積極響應政府“就地過年”的號召並利用短視頻拜年。《2021抖音春節數據報告》顯示,從2021年農曆小年至正月初四,拜年短視頻數量同比增長11倍,短視頻拜年成爲新年俗。總之,短視頻爲城鄉互動對話構建了全新的數字化橋樑,也爲鄉村文化傳播提供了全新渠道。
短視頻的拍攝製作技術門檻很低,可以隨手拍,隨時發。各大短視頻平臺打出的“記錄美好生活”“記錄世界、記錄你”“擁抱每一種生活”的宣傳口號,更是直擊鄉村民衆內心潛在的自我表達慾望,使短視頻成爲不擅長文字表達的鄉村民衆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娛樂工具和常態化表達方式。鄉村民衆創作熱情的全面釋放,推動了短視頻的鄉村化實踐,鄉村生活的方方面面與點點滴滴在無形之中被方便快捷地記錄與傳播。
與此同時,城市人羣則通過短視頻平臺,以可視化、具象化、立體化、便捷化的方式觀摩着鄉村文化的多維景觀,在評論、轉發以及跟短視頻創作者的互動中,一方面滿足着自身對於鄉村文化的窺探與獵奇,另一方面重構着他們對於鄉村生活的集體記憶。
此外,當鄉村題材短視頻引起用戶情感共鳴與關注,基於大數據技術的短視頻智能算法推薦,會根據用戶興趣標籤和偏好圖譜,源源不斷地爲他們推送類似內容,這樣就進一步增加了鄉村題材短視頻的曝光率以及與用戶匹配的精準度,從而爲鄉村文化傳播提供了肥沃的數字化土壤,大大提升了鄉村文化的傳播效率。
短視頻平臺不斷加大對鄉村短視頻創作的激勵與扶持,以及主流媒體對李子柒等“鄉村網紅”的關注與報道,都讓人們意識到短視頻是當下鄉村民衆進行自主表達、追求社會身份認同、傳播鄉村文化的有效載體。
隨着一個個“鄉村網紅”的出現,網上掀起了鄉村題材短視頻的創作熱潮,似乎人人都能成爲網絡明星,似乎人人都可以通過拍攝短視頻發家致富、改變命運。《2020快手三農生態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快手短視頻平臺三農興趣用戶超過了2億。其中,相關短視頻日均播放量6.5億次,日均消費時長500萬小時,日均點贊1200萬次。
隨着大量創作者的入局,各大短視頻平臺上的鄉村題材短視頻從數量到內容樣式再到表現形式,均迎來爆發式增長。有學者曾對快手短視頻平臺進行抽樣研究,其中所抽取的124條短視頻中,38條爲鄉村類短視頻,所佔比例最大。此類短視頻往往都是鄉村民衆在日常生活中隨手拍攝的,內容主要涉及幹農活、記錄日常、才藝展示、民俗文化、鄉村風光等。
雖然絕大多數鄉村題材短視頻在構圖、用光、剪輯等方面遠不及影視作品那般精緻唯美,但那種“粗糙”更具真實感,文本中所呈現的“真實、淳樸、親近自然、接地氣”的文化底色,無形之中拉近了與觀看者的距離。
通過對抖音平臺上頭部鄉村題材短視頻創作者及其作品的研究,我們發現互聯網用戶對於鄉村題材短視頻中呈現的文化景觀最感興趣,例如在抖音上擁有4297.8萬粉絲的李子柒主要分享原生態鄉村美食及非遺文化;擁有430.1萬粉絲的“巧婦9妹”主要分享鄉村美食及農家生活場景;擁有242.4萬粉絲的“牛不啦”則主要分享鄉村婆媳及妯娌間的生活場景。隨着大量鄉村民衆不斷通過“元敘事”的方式創作傳播反映鄉村原生態生活的短視頻作品,鄉村生活化的文化底色隨之呈現,並構建出與城市截然不同的價值審美與文化景觀。
與文字相比,視覺呈現方式在喚起情感方面更直接、更快速、更具衝擊力,因此鄉村題材短視頻所獲得的關注度是鄉村題材小說根本沒法比的。
然而,正如美國文化研究學者詹姆斯·凱瑞在《作爲文化的傳播》一書中所言,技術的延伸及其帶來的文化重置現象只殘留了人類學意義上的儀式和敘事。就鄉村短視頻而言,不論創作者如何力求表達、記錄、分享鄉村景觀,如何忠實於鄉村文化的“現實經驗”,鄉村短視頻作爲一種“社交顆粒”,其片段的、支離破碎的、斷章取義式的敘事文本並不能完整勾勒出鄉村文化全貌。並且廣大網民對於鄉村題材短視頻內容的圍觀,並不一定能改變業已固化的鄉村文化在他們心中的位置。
此外,短視頻的娛樂屬性遠大於文化屬性,在“流量爲王”的市場競爭中,它不得不沿着市場化、商業化的發展路徑一路狂奔,以便在網絡空間中獲得更多擁躉。當粉絲數、播放量、點贊量、轉發量、互動量等一系列技術性指標成爲衡量短視頻文本價值的主要準則,迎合用戶喜好及平臺算法成爲短視頻創作的主要目的,鄉村文化就會淪爲鄉村題材短視頻吸引眼球、刺激互動的噱頭和外衣,多數創作者不會再在創作中對鄉村文化的價值進行提升與雕琢,“通過短視頻傳播鄉村文化”自然就成了一句空話。
技術與商業的聯姻以及對消費力量的迎合,必然會對原來的文化生態造成衝擊。目前,鄉村題材短視頻創作中已經出現了這種趨勢。隨着競爭的加劇,一方面,大多數頭部鄉村題材短視頻創作者開始被MCN機構收編(編者注:以盈利爲目的的短視頻經紀公司通過合作、簽約等方式將具有一定粉絲數和影響力的創作者聚合到一起,通過平臺化的運作模式,爲創作者提供運營、商務、營銷等服務,降低其運營成本和風險,實現商業的穩定變現),導致創作內容呈現出明顯的商業化、機構化以及迎合用戶化的傾向;另一方面,隨着用戶對鄉村短視頻產生審美疲勞,鄉村文化審美的話語空間正遭受着短視頻平臺上審醜狂歡的衝擊以及異化表達的擠壓。
目前,腰部創作者的作品如果沒有獨具特色的“賣點”往往很難獲得很高的關注度。例如,擁有20.7萬粉絲的“鴻姐的土貨”,長期堅持分享重慶江津地區的鄉村美景美食,已經在抖音上發佈了1200多個作品,可除個別短視頻獲贊量過萬外,絕大多數短視頻通常只有100到200個點贊,評論量更是屈指可數。與之相對的是,一名普通農民無意間發佈的一條“生吃豬肉”的短視頻卻獲得了上千個點贊以及超過400條的評論。
總之,火爆的短視頻爲鄉村文化傳播提供了極大便利,爲鄉村文化振興帶來新的希望。但我們也要看到,在短視頻傳播場域中,鄉村文化作爲一種相對弱勢的文化,依然遭受着都市話語的建構和商業話語的解構。此外,更須警惕的是,鄉村莫要在“數字化儀式”中陷入“狂歡陷阱”,否則不僅不利於鄉村文化振興,反而會丟掉鄉村文化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