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走基層｜“許乎”，打球去！

新華社西寧1月30日電 題：“許乎”，打球去！

新華社記者張悅姍、李琳海

從西寧出發向東南方向行駛一百多公里，汽車在羣山的注視下蜿蜒行進。低頭看，有涓涓細流從腳下經過，最終，它們會匯入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

這裡是青海省海東市循化撒拉族自治縣。流經這裡的黃河寧靜、溫柔，真正像深情的母親。當地至今仍流傳着這樣一個美麗的傳說。約七百年前，撒拉族人的祖先牽着一峰白駱駝、載着一本手抄《古蘭經》，踏上了尋找安寧富足樂土的行程；他們翻過天山，通過嘉峪關，穿越河西走廊……隨着白駱駝化爲白石，臥在一泓泉水中，口吐清泉，他們決定在此定居。

作爲全國唯一的撒拉族自治縣，循化人口大半是撒拉族，另一大民族是藏族，此外還居住着回、漢等多個民族。這裡處於青藏高原和黃土高原的交界地帶，過去的幾百年間，由於大山和黃河的阻隔，大多數人的生活半徑很小。撒拉族和藏族，一個住在黃河沿岸，人多地少；一個住在林區，交通不便，這使得他們在生活中不得不相互依賴。

藏族人把他們的牛羊肉、木材、酥油、青稞等與撒拉族種植的小麥、蔬菜水果交換，慢慢形成了特殊的“許乎”關係。在沿黃河地帶的撒拉族人需要牛羊皮毛，就要找到自己在山區的藏族“許乎”；山區的藏族人需要茶葉鹽巴，就要找交通相對方便的撒拉族“許乎”幫忙。撒拉族人如果因做生意顧不上種地，就讓藏族“許乎”來幫忙耕種，後者就在撒拉族人家裡吃住。

“‘許乎’是藏語‘朋友’的意思，撒拉語叫‘達尼西’，意思是‘可靠的人’。”循化縣查汗都斯鄉黨委書記韓文華介紹說，“這是一種不是兄弟勝似兄弟的關係，大家在長期的守望相助中，親如一家。”

這些天，查汗都斯鄉24歲的撒拉族青年何巖斌天天與“許乎”朝夕相處，但不是爲了交換物資，也不是爲了做生意。原來，是循化縣的“鄉BA”開始了。

每年冬天進入農閒時間，村裡的籃球隊員就集結起來，經過約半個月的集訓，參加村鄉縣三級的比賽。

“循化是籃球之鄉，想進縣隊競爭可激烈了，要通過‘鄉BA’選出最好的隊員。”何巖斌說，他的“許乎”們，既有隊友，也有對手。“見到球打得好的就想過去認識，想贏得他們的佩服，有種英雄惜英雄的感覺。關係好的平時會經常約球，通過籃球就成爲了朋友。還會一起‘浪山’、住帳篷、吃水煮肉。也會互相到家裡做客，藏族人拿出酥油、糌粑，我們也拿出用來招待尊貴客人的油攪團，一起過藏曆新年和開齋節。”

早在20世紀50年代，籃球就開始在循化興起，作爲農閒時候的消遣；到80年代時已蔚然成風，一年四季都有籃球賽事活動。

今年54歲的循化縣道幃藏族鄉賀隆堡村原村支書華多才讓從十幾歲開始打籃球。“當時都是土場地，鐵環做的籃筐，打一場球下來口鼻裡、身上全是土。”

現在，循化的籃球基礎設施齊全，籃球場覆蓋154個行政村，民間自發修建、市場化運作的室內場館有5座。華多才讓的兒子在西寧工作，回到家鄉時也會打籃球。“真羨慕現在的年輕人。”華多才讓感嘆。

“我們這裡村村都有籃球隊，家家都有籃球隊員，人人都能當裁判。村幹部之間平時也會約球。”循化縣羣衆體育指導服務中心主任陝海雲說，“籃球作爲校園普及課程，孩子們從小學就開始打。”

90年代起，循化在“兩節”期間組織起“社BA”“村BA”“鄉BA”，每年觀衆都圍得裡三層外三層。2023年，在寧夏西吉舉行的全國和美鄉村籃球大賽西北賽區比賽中，查汗都斯鄉代表隊獲得第四名。2024年，青海省海東市循化縣“鄉BA”男子籃球賽入選國家體育總局公佈的首批羣衆“三大球”精品賽事案例。

循化縣體育館是“鄉BA”決賽賽場，擁有6500多個座位的場館在決賽那天能擠進去1萬多人。佔到座位的觀衆自帶乾糧和礦泉水，從早8點到夜裡比賽結束都不願離開。沒搶到座位的只好擠在樓梯上和頂層，甚至通過廣場上設置的兩個大屏幕觀看比賽；還有幾萬觀衆通過手機直播觀看賽事活動。

“鄉鎮籃球賽也是當地各族羣衆共同的節日。”循化縣副縣長韓進祥說，“小企業爭相贊助鄉鎮球隊，大企業則爭搶‘鄉BA’冠名權。賽事期間，各鄉鎮的球迷聚集在縣城，賓館酒店一牀難求，飯館三餐爆滿，甚至吸引了不少省外的觀衆和遊客。”

韓進祥認爲，過去物資貧乏的年代，人們更多地因生產生活而成爲“許乎”。現在以物易物的少了，越來越多的“許乎”因爲打籃球而產生更緊密的情感連接。“許乎”逐漸從物質生產延伸到精神交流，從藏族撒拉族之間延展到各民族之間。“雖然信仰、習俗不同，但感情上不分你我，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

循化縣文都藏族鄉中庫村和街子鎮孟達山村分別在黃河循化段的上游和下游。幾十年來，兩村之間因爲水源問題爭執不下，縣裡、鄉里協調多次都不服氣。2017年，兩村打了兩場籃球友誼賽，通過比賽增進了互相之間的理解，化解了幾代人的矛盾。

“除了在基層治理方面起到獨特作用，循化人更把籃球當成一種文化、一種精神、一種鄉愁。”韓進祥說。

籃球不僅是循化本地人熱愛的體育活動，也是在異鄉的循化人心中的牽掛。全國各地乃至國外，都能看到循化人開的拉麪店。據統計，全縣有拉麪從業人員2萬餘人，實體店約6300家。去年春節期間，在上海的循化“拉麪人”組織了首屆“拉麪杯”籃球賽，通過打籃球表達思鄉之情。

今年藏曆新年期間，道幃鄉一年一度的“迎春杯”籃球賽也將拉開帷幕。當地的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正帶領演員們排練藏族的螭鼓舞，準備在開幕式上表演。到時候，各族的“許乎”們會歡聚一堂，一起慶祝藏族的節日、籃球的節日、各族人民親密團結的節日。

車駛出羣山的時候，下雪了。皚皚白雪下的山巒和田野平添了幾分靜美和聖潔。春天的腳步不遠了，當積雪融化，匯入涓涓細流，黃河會匯聚起更寬廣的力量，哺育她的各族兒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