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對阿里的二次放手

撰文｜翟文婷

張勇交出阿里集團CEO位置的時候，外界沒有太多意外。

在經歷過一些年富力強的大公司創始人退位潮之後，公衆對於互聯網的高層人事變動已經不再意外，甚至有些鈍感。

更何況，阿里分拆之後，集團更多承擔資產運營和協調角色，CEO的意義自然跟之前大爲不同。所以，張勇在擔任阿里集團一號位八年之後，專注於阿里雲單個業務，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當9月10日，張勇連阿里雲一把手的位置也交出去之後，留給外界的就是一連串問號和驚歎號。

畢竟幾個月前，他還激情飛揚地說，「親自下場是我的樂趣」，他要給平臺、給自己再留下一份作品。

上任阿里雲CEO沒多久，張勇就發起雲服務價格戰，力推大模型。就在十幾天前，阿里雲聯合極客公園還搞了一場關於大模型的閉門會，照片中張勇站在C位。種種認真投入的跡象，完全看不出他就是臨時來阿里雲打個醬油。

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導致乾坤轉變，迄今爲止沒有相關說明或解釋。

阿里雲核心人物的繼任者是吳泳銘——阿里十八羅漢之一，人稱「吳媽」。2015年離開阿里創辦元璟資本，直到阿里分拆之後的子公司董事會成員名單公佈，這位阿里元老的名字再次出現。三個月前，張勇剛把集團CEO的接力棒交給了他。

至於張勇本人的去向，公開信中說，阿里集團決定投資10億美金支持張勇設立科技基金。同時授予他阿里歷史上第一個「功勳阿里人」的榮譽稱謂。

2018年接受《中國企業家》採訪時，張勇提到，「如果你最後發覺這個企業那麼難，說明要麼就是它不合適你，要麼就是你不合適它。那就『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五年後，張勇爲何而去，不得而知，但至少「帶走了10億美金」。

一、8年，這位CEO做了什麼

阿里成立24年，張勇加入阿里16年。期間，他擔任阿里集團CEO 8年，董事長4年。

張勇在阿里最大的功績是創造了雙11。藉此天貓才得以生存獨立，以及成爲淘寶孵化最成功的業務。天貓一度也是阿里對抗京東的最前線。張勇本人對天貓似乎有種天然的偏愛，對一號位的期望和要求也更高。迄今爲止，張勇自己都是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天貓總裁。他用「創天貓」來描述那段經歷。

除此之外，淘寶無線戰役也是張勇負責完成的，這是他從上任接手的「爛尾工程」，最後幫助阿里拿到一張移動船票。也是因爲在阿里二次證明了自己，張勇順利進入阿里合夥人序列。而輔助完成「all in無線」的蔣凡也因此站在阿里舞臺中央。

張勇在任內還提出「新零售」概念——從線上線下的聯動中尋找增量，一手推動新零售樣本盒馬的創立，這可能是近幾年阿里內部創業爲數不多的亮眼項目。

資本層面，張勇還大手筆投資並收購高鑫零售，全資拿下銀泰百貨，買進本站考拉。這些項目涉及金額都在二三十億美金左右，對彼時市值突破五千億美金的阿里來說，不算出位，是張勇拍板決定的。

但是要花95億美元的價格把餓了麼收歸阿里時，張勇說，「你肯定得彙報」。他的彙報對象是馬雲。

2018年，談及跟馬雲的相處，他說，「還是要鮮明地表達你的觀點……因爲畢竟在業務上的抉擇，他還是非常信任我的。」

一年之後的濱江奧體中心，張勇接替馬雲出任阿里集團董事長，高歌一曲《you raise me up》，寓意對馬雲的感謝。

張勇在任CEO期間，阿里組織和人事也處於不斷變化，這本就是阿里的常態。

擔任阿里集團CEO半年後，爲避免各業務重複造輪子，他高舉高打提出「小前臺、大中臺」策略。在他即將離任之際，又親自拆掉了阿里中臺，目的是「把決策權交給離市場最近、最向下、面對業務前沿的人。」

2019年，在經歷四年的一把手歷練之後，張勇決定將阿里集團和螞蟻整合，以「商業操作系統」的概念運營數字經濟體，聲勢浩大。並且在這一年，成立經濟體發展執行委員會，阿里採用「合夥人+委員會」式的治理結構。

這些動作的目的是，將業務線權力回收：統一指揮、統一發展。《財經》報道，彼時直接向張勇彙報的高管達到33位，是全球新經濟公司中直接下屬最多的一位CEO。

之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螞蟻上市停滯；2020年13 人的經濟體發展執行委員會停止運作。2021年中，張勇內部反思，中臺太厚的話，前臺很難快速跑起來，經營責任制被推行。當年年底，張勇設置了戴珊、張建鋒、俞永福和蔣凡這四位分管大總裁，分別負責中國數字商業、雲與科技、生活服務和海外數字商業四大板塊。

從收權到放權，不過兩年時間。最終在2023年，阿里迎來「1+6+N」的徹底分拆。

這場他親自參與的變局，自己也在變局其中。

二、8年，他是什麼樣的CEO

阿里快速發展時期，馬雲歷經「支付寶股權風波」、淘寶「十月圍城」等重大危機。但是這些事件最後都被馬雲成功化解，甚至在阿里赴美上市時，成爲撰寫勵志故事時的挫折。

張勇任內歷經幾次危機，但是這些可能很難作爲成功的註腳。

接任這艘巨輪第二年，就發生「月餅事件」，之後但凡涉及阿里價值觀的邊邊角角，無論事大事小，都會被拉出來鞭屍。這可能只是CEO的一場危機入門體驗，考驗纔剛剛開始。

此後，蔣凡的花邊新聞，「性侵事件」，反壟斷調查以及182億元的處罰等等事件，都一定程度上影響公司聲譽，用人決策，甚至阿里的前景和命運。

從一名打過勝仗的業務型CEO，到成爲創業精神領袖，這是張勇作爲一號位始終在完成的命題。

晚點LatePost曾引用一位熟悉阿里人士的評價：馬雲天馬行空、注重趣味；逍遙子（張勇的花名）嚴謹、強控制。

外界對他的感受是：勤奮，對數字敏感，忍耐力和執行力極強，人和事都要在他預期框架和範圍內發展。

張勇對自己的認知是：思維偏中式；對人比較nice，對事嚴格；管理體系嚴謹，交界必須明確，一模糊大家就扯淡；時間永遠能自己掌握。對了，他說自己睡覺總是特別好。

過往訪談中，提及組織架構變化他喜歡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來討論問題」，尤其是「生產力」與「生產關係」這兩個詞語出現的頻率尤其高。阿里集團決定分拆之後，張勇面對投資者提問，他說這是「阿里生產關係變革最劇烈的一次」。

本質上這是一號位對組織設計的思考。縱與橫、分與合，這個命題貫穿張勇擔任CEO的八年時間。

而作爲阿里最高管理層，在總結自己用人和管理哲學時，他說阿里更需要「企業家」、「帥」、「Leader」，而不是「經理人」、「戰將」、「manager」。

他一定不是以職業經理人的心態面對這座商業帝國，否則「馬老師肯定不會把阿里交給我。」但是，作爲2007年加入阿里的一名CEO，他要管理的是比他更爲資深的阿里人甚至是曾經的創始團隊成員十八羅漢。

今年四月，距離交出CEO位置一個月前，張勇接受秦朔採訪時說，「我這麼久在阿里學習，深深體會到：做一個領導者，就是要做別人不能做的、不敢做的決定，承擔別人不能承擔的責任。」

之前張勇被問及，誰是世界範圍內的最佳CEO。他點名，比較欣賞微軟的薩提亞·納德拉。「他跟我一樣，擔任CEO時間不長，他上任以後做的一些事情，比如對微軟的改革，在雲的新階段的改革，是繼往開來的，是開創性的。」

納德拉帶領微軟走出頹勢重回巔峰，跟張勇所說「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含義是一樣的。現在，他卸下了這份重擔。

他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