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智庫》川普臺海政策的確定與不確定(邵育羣)
美國準總統川普。(路透)
川普2.0時期的臺海政策既有確定性,也有不確定性。確定性由美國對華戰略目標決定,在全面遏制中國、防止中國具有挑戰美國全球霸權的目標指引下,川普2.0時期的臺海政策將繼續「以臺製華」,在地緣戰略影響力、關鍵科技和意識形態3個領域對華打「臺灣牌」。不確定性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川普政府內「國安強硬派」、「讓美國更偉大派」、「現實主義派」和「意識形態派」之間互相博弈,由川普充當最終的「裁判」,這會影響其臺海政策的走向;二是川普政府有可能改變當前對華「威懾」與「再保證」嚴重失衡的情況,一定程度上改變美國深陷臺海安全困境的局面。文章內容如下:
共和黨候選人川普在2024年美國大選中的獲勝幅度之大超出了外界的普遍預期,與此同時,共和黨拿下參衆兩院多數席位,這爲川普在未來4年推行其所希望的內外政策提供了足夠的「合法性」和可能性。川普勝選後,迅速提名新政府安全、外交領域的重要官員,如提名拉美裔參議員盧比奧爲國務卿、電視主持人海格塞斯爲國防部長、衆議員沃爾茲爲國家安全顧問、拉特克利夫爲中情局局長。雖然國務卿和國防部長等內閣成員的提名需要參議院通過,但從提名人選本身即可看出川普2.0對外政策的大致方向。結合川普2.0的外交政策方向、川普競選期間的言論及美國戰略界關於對華政策的辯論,本文認爲,川普2.0時期的美國對華戰略目標──即全方位遏壓中國的發展,防止中國具有全面挑戰美國霸權的實力──不會改變,改變的是政策風格、具體手段和議題重要性排序。在此大背景下,川普2.0的臺海政策主軸仍將是「以臺製華」,政策內容中既有高度「確定」的部分,也有「不確定」的部分需要繼續觀察。
一、2024年美國大選與川普2.0時期的對華戰略
2024年美國大選拉下帷幕時,外界大致可以做出以下兩個個判斷:第一,共和黨候選人川普獲勝幅度之大超出了外界普遍預期。所謂「幅度之大」體現在兩個層面,第一,川普拿下了全部「戰鬥州」(battle grounds),因此選舉人票比哈里斯多了86張;第二,川普的選民票也比哈里斯多了300多萬張。選前,即使預測川普能獲勝的觀察家一般也認爲川普將「小勝」,即拿下7個「戰鬥州」中的部分,選舉人票超過270,但選民票少於哈里斯。現在川普獲得「大勝」,再加上共和黨同時控制了參衆兩院,這就爲川普推行其希望的內外政策提供了「合法性」和可能性。
第二,「中國」並沒有成爲選舉過程中被高度關注的議題。當然,美國大選歷史證明,國內問題永遠是選民最關心的議題,其重要性一般來說遠超外交問題。但這次大選的情況是,即使在外交議題中,「中國」也沒有成爲熱點,俄烏衝突和以巴衝突的熱度明顯高出很多。既然美國政府已把中國作爲最主要的對手和挑戰者,美國戰略精英和政客不斷把美國國內問題,如芬太尼、貿易赤字、製造業空心化等,怪罪於中國,美國民衆對華觀感也日趨負面,爲什麼中國不是這次大選外交議題中熱度最高的問題呢?由於「中國」在此次大選中的能見度遠低於預期,雖然兩黨內部(特別是共和黨內部)有關於對華戰略與政策的辯論,但辯論本身並未在全國範圍內產生影響。
結合共和黨黨綱、川普在競選中的涉華言論、兩黨關於對華戰略的共識,以及上述兩個判斷,川普2.0時期的對華戰略目標將是其第一任期、拜登政府對華戰略目標的延續,即全方位遏壓中國的發展,防止中國具有全面挑戰美國全球霸權的實力。在此目標引導下,川普2.0與前兩屆政府一樣,也將力求避免與中國發生直接軍事衝突。與川普第一任期、拜登政府相比,川普2.0時期的對華政策風格、具體手段和議題重要性排序將發生變化。例如,第一任期時,川普在上任前準備倉促,上任後受到建制派的約束,在很多問題上無法作爲;進入2.0時期後,其推出政策的速度和政策本身的幅度可能遠超外界預期。在具體手段上,拜登政府強調聯合盟友與夥伴,通過塑造外部環境來影響中國的政策;川普的風格是通過「敲詐」、施壓盟伴來達到美國利益最大化。議題重要性排序上,拜登政府高度重視科技領域的對華競爭,而川普2.0時期會與其第一任期一樣,將與中國的貿易關係視爲最重要的議題。
二、川普2.0時期臺海政策的「確定」部分
預判川普2.0臺海政策走向應在美國對華戰略大框架下進行。雖然川普本人對戰略沒有興趣,但美國臺海政策的發展始終是置於其對華戰略框架內的。可以確定的是,川普2.0時期的對華戰略框架下美國將繼續「以臺製華」。因爲美國與中國進行戰略競爭的領域將繼續表現在地緣戰略影響力、關鍵科技和意識形態(治理模式)3個方面,其「以臺製華」政策也將主要表現在這三方面。
在地緣戰略影響力上,川普政府爲了確保美國在亞太地區,特別是西太平洋地區的軍事霸權地位,將進一步賦能臺灣,以強化針對中國大陸的軍事威懾。具體做法如下:一是加強與臺灣的軍事安全關係,即通過對臺軍售、軍援和軍訓,提升針對中國大陸的軍事威懾能力。參議員盧比奧曾多次提出強化在臺海威懾能力的議案。從臺灣方面來看,賴清德當局已經明顯感受到了壓力,據《金融時報》報導,臺灣當局已準備大量採購美國軍火,以此向川普示好。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對臺軍售可能會包括進攻型武器;美國對臺軍援可能因川普反對而停止;美國對臺軍訓的規模可能更大,能見度可能更高。
二是要求臺灣增加「國防」預算,提升自我防衛能力。競選期間,川普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臺灣應該爲我們的保護付錢」,「我們和保險公司沒什麼不同」。這體現了川普本人的思維特點。美國國內認爲臺灣現有「國防」預算不足以威懾中國大陸的聲音並不少見,2024年1月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前,國民黨、民進黨候選人到訪美國,都承諾將繼續增加「國防」預算。川普一當選,臺灣島內關於增加「國防」預算的討論瞬間大量出現,也清楚地說明了臺灣已經感受到了巨大壓力。
三是推動臺灣加強與美國盟友的軍事合作。雖然川普本人對此不感興趣,但美國共和、民主兩黨戰略精英對此有較高共識。川普2.0時期,美國很可能推動日本、菲律賓等國與臺灣的軍事合作,通過模擬各種「臺海有事」方案,強化臺灣與美國盟友間的軍事協調、情報分享、聯合作戰能力。
在關鍵科技領域,川普2.0時期的關注重點仍是晶片。川普在競選期間表示,臺灣「偷走了」美國的晶片生意。拜登政府任期內力推《晶片與科學法案》,旨在擴大美國的晶片生產基礎,但川普和共和黨一些人對該法案高度不滿,認爲拜登政府拿着納稅人的錢補貼外國公司,是對國家利益的背叛,同時並不能真正地重振美國製造業。因此,川普2.0時期很可能撤回對臺積電數十億美元的補貼,並停止繼續補貼的政策。正因爲如此,拜登政府迅速於11月15日宣佈,向臺積電旗下的亞利桑納子公司提供66億美元補貼。
川普本人對意識形態議題沒有興趣,但加強美臺「民主同盟」是美國對華大戰略的需要。川普2.0時期,外界將繼續看到美國國會大力支持「民主」的臺灣,以對抗「專制」的中國大陸。美國政府將繼續推動「專制的中國脅迫民主的臺灣」的話語敘事,拉攏臺灣參與「志同道合」國家組成的非正式聯盟,提升臺灣在國際社會的「能見度」。
三、川普2.0時期臺海政策的「不確定」部分
川普2.0時期臺海政策的「不確定」部分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川普政府內部不同力量在臺灣問題上的目標和考慮不同,它們互相博弈的結果將決定川普政府臺海政策的走向,而這個博弈過程本身充滿了巨大的不確定性;二是川普政府在不斷強化對華軍事威懾(deterrence)能力的同時,是否會在對華再保證(reassurance)上再往前走一步,以避免強化軍事威懾導致中美陷入安全困境而難以自拔,最終發生軍事衝突。
雖然目前川普2.0時期的國安、外交團隊尚未正式成形,但外界大致可以判斷川普政府的人員構成包括以下五股力量:一是川普本人,二是國安強硬派,三是「讓美國更強大」(MAGA)派,四是現實主義派,五是意識形態派。後四股力量在美國臺海政策上互相博弈,川普充當「裁判」,可能最終決定川普2.0時期臺海政策走向。
川普很可能傾向同時和兩岸「做交易」,以確保「美國經濟利益最大化」。這由其個人特質、認知及其對華政策上最主要的訴求決定。川普的個人特質是「愛做交易」,其對臺灣的認知在前文已有論述,他在對華政策上最主要的訴求是通過高關稅平衡美中貿易關係,實現美中「公平貿易」。結合這3點,川普很可能同時和兩岸「做交易」:對大陸──用「不支持臺獨」換取大陸在中美貿易問題上的「妥協」;對臺灣──用「臺灣大幅增加『國防』預算和對美軍購」換取美國「保護臺灣」。在川普看來,「不支持臺獨」和「保護臺灣」都是虛幻的承諾,但可以換來實際的經濟利益,非常「划算」。
「國安強硬派」必定會大力推動和臺灣、美國盟友的軍事合作,以加大對華軍事威懾。「讓美國更強大派」(MAGA)和「現實主義派」都樂見兩岸關係穩定發展,反對臺灣當局「挑釁大陸」。進入川普政府的「讓美國更強大派」的關注點是製造業迴流美國、全球投資迴流美國、美國對華貿易赤字減少;他們對國家安全和外交議題並不關心,同時反對美國捲入海外軍事衝突或戰爭。進入川普政府的「現實主義派」重視國家安全和外交議題,認爲中國是美國最重要的對手,美國需要將全球戰略重心轉向亞太;但他們的目標不是「擊敗」中國或與中國開戰,而是在亞太形成「勢力均衡」,並在此基礎上,通過強化美軍事實力,對華構成強大威懾。雖然這兩派力量關注點不同、政策出發點也不同,但在臺灣問題上「殊途同歸」,都樂見兩岸關係穩定,反對臺灣當局「挑釁大陸」。
川普政府內的「意識形態派」將從仇視中國共產黨的角度出發,與臺灣形成所謂「民主同盟」。「意識形態派」對中國共產黨懷有敵意和恨意,在選舉中曾叫囂要對華實行「政權更迭」,其中一些人強調中國「政權更迭」將從內部開始,另一些人則強調外部因素更重要。進入政府後,這些人將把臺灣視爲推動中國實現「政權更迭」的一張「好牌」,一是強調「美臺民主同盟關係」,二是將臺灣拉入美主導的多邊「民主機制」,三是散佈「民主不能與專制統一」,歪曲臺灣問題的本質。
上述後四股力量互相博弈,川普的個人意見很可能影響博弈過程,川普同時充當最終的「裁判」。以此觀之,影響上述博弈過程的主要因素如下:首先,川普政府與中方關於經貿問題的博弈的具體走向。如川普本人對中方政策感到不滿,很可能如其第一任期內所爲,放任政府內一些人,如「國安強硬派」和「意識形態派」實施極端「挺臺」政策。其次,川普政府在俄烏衝突議題上的政策效果。如川普團隊認爲其在應對俄烏衝突上取得突破,如迫使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接受「割地」方案,俄烏衝突暫時結束,那「國安強硬派」與「現實主義派」將推動美戰略重心東移,在西太平洋地區投入更多軍事力量,以加大對中國的軍事威懾。第三,川普政府對朝鮮政策的可能發展。川普政府對朝政策受到其對俄烏衝突政策效果的直接影響。如其「成功」結束俄烏衝突,則美朝關係可能出現一定緩和。朝半島「俄朝同盟」「美日韓準同盟」的南北對立將一定程度上出現緩和,川普政府內「國安強硬派」和「意識形態派」的影響會受到一定的遏制。第四,臺灣當局的對美政策和對陸政策。臺灣當局與川普政府的互動存在幾種可能:當川普政府內「意識形態派」和「國安強硬派」佔上風時,對臺灣當局的壓力──如不得出現「臺獨」挑釁言論和行動──將減小;當川普政府內「現實主義派」佔上風時,對臺灣當局的壓力將上升;如川普本人對中方經貿政策滿意時,對臺灣當局壓力將加大;當川普本人對中方經貿政策不滿時,對臺灣當局壓力將減小。如臺灣當局領導人出於鞏固執政和連任需要,頻繁出現「臺獨」挑釁言論和行動的話,川普政府內「疑賴論」將上升,川普政府可能對臺灣當局施加更強大壓力。
川普2.0時期臺海政策的另一個不確定是,在不斷強化對華軍事威懾(deterrence)能力的同時,川普政府是否會在對華再保證(reassurance)上再往前走一步,以避免強化軍事威懾導致中美陷入安全困境,最終發生軍事衝突。美國戰略學術界對於美國政府臺海政策在「威懾」和「再保證」上的嚴重失衡已有認識,並提出了政策建議。由於川普本人、其政府內的「讓美國更強大派」和「現實主義派」都不願在臺海與中方發生直接軍事衝突,在戰略上同時應對俄羅斯和中國對美國明顯不利,川普政府在對華再保證上再往前走一步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這個「再往前走一步」到底是什麼?是在美中戰略競爭的「終局」上給出「和平共存」的回答,還是在「不支持臺獨」上給出更清晰的定義?目前都還難以預判。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上述兩個「不確定」間關係密切,互相影響。因此,下一步需要密切關注的是,川普2.0國安、外交團隊的完整人員構成,以及川普政府上任後3個月與中方的互動。
總而言之,川普2.0時期的臺海政策既有確定部分,也有不確定部分。與拜登政府的臺海政策不同的是,川普政府的臺海政策受到中美關係中的其他議題(如經貿,或其他突發事件)的高度影響;因川普本人的不確定性強,且容易受到身邊親近人士的影響,政策極易發生變化;由於共和黨控制了參衆兩院,理論上可能導致川普政府的臺海政策更「親臺」;而川普強調收「保護費」,也使得美國曆來的戰略模糊政策具有更大的不確定性。
(作者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臺港澳所所長)
(本文授權中時新聞網刊登,原刊於中評社刊發、中評智庫主辦的《中國評論》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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