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史話-當人的尊嚴成了奢侈品
座落陽明山腰的「林語堂故居」。(林語堂故居提供)
丁玲。(中時報系檔案照片)
林語堂堅信民族獨立是基本的人性慾望。西方外交家個個小心翼翼,不敢爲波蘭或匈牙利的自由發聲,最多隻能想到如何把波蘭人和匈牙利人拉到「我們的陣營」,但「就是沒想到波蘭的愛國者是爲了他們自己而要求自由和獨立的!」林語堂堅信,正是基於這種「強大的人性動力」,「最終必將壓垮俄羅斯帝國」。
未來是俄羅斯皮鞭的天下,血腥的世界,無神的世界,到處都會聽到皮鞭抽打的聲音。但願我們的子孫輩一生下來就配有厚厚的肩背皮膚。
兩面旗幟背後的虛僞
海涅的預言不幸言中。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以後,共產主義風暴席捲世界。到一九五七年林語堂寫此書時,共產主義已經歷了四十個年頭,控制了半個世界,正向世界其他地區不斷擴張。林語堂在新加坡的經歷給他上了一堂生動的課,讓他看到共產主義在亞洲擴張的實質威脅,也讓他看到共產主義對年輕一代的吸引力。但是在這場意識型態之戰面前,面對蘇維埃的宣傳機器,西方民主世界幾無對策。在林語堂看來,「艾奇森的寬容、遏制、滿足政策,建基於一個鄉愿式的邏輯:鐵幕外面的事情不用你管,那鐵幕裡面的事情我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共產主義宣傳通常打着兩面旗幟:爲勞工階級反抗資產階級的壓迫搖旗吶喊,爲反對殖民統治爭取民族獨立搖旗吶喊,從而在世界各地影響日深。林語堂套用《孫子兵法》名言「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呼籲自由世界在意識型態之戰中採取攻勢。《匿名》一書之主旨便是要曬一曬四十年來蘇維埃共產主義實踐的紀錄,從而掀開這兩面旗幟背後的虛僞。
按照馬克思主義理論,共產主義弘揚工人階級利益,蘇聯成立時也宣稱工人階級是社會的主人翁。那麼,蘇聯必須回答一個基本問題:那裡的工人階級現在到底過得怎樣?真相是:蘇聯的勞工階級生活在「無產階級專政」的壓迫之下。工會對工人的工資沒有任何議價權力,工人的工作不能隨便換,所有工作都由黨來分配。工人的工作受到嚴格監控,紀律嚴明,而且還要舉辦「社會主義勞動比賽」,工人的體力受到極限挑戰。另外,在蘇聯還有童工、女工和奴工。在英國,婦女禁止採煤礦,但在蘇聯,婦女在危險的煤礦井下工作被認爲是一種「進步」。強制性勞改營構成蘇聯勞工的另一幅景觀。關鍵是:四十年的共產主義實踐創造出一個明顯的特權階級:官僚階級,包括共產黨幹部和工廠管理階層。
深藏於人性的表現
在林語堂看來,馬克思主義最大的問題在於嚴重低估人性,因而註定要失敗。馬克思主義的原則「各盡所能、按需分配」簡直幼稚透頂。四十年的共產主義實踐產生了一個官僚統治階級,無產階級專政變成了對無產階級的專政,這也是人性的體現,追求權力和金錢實乃人性之一面。
民族主義是另一個深藏於人性的表現。一九五六年的匈牙利革命已經敲響了蘇維埃帝國主義的喪鐘。蘇聯把自己標榜成戰後反殖民獨立運動的旗鼓手,實在很諷刺。林語堂列出了二十一個被俄國吞併、建立起僞政府的國家和地區:格魯吉亞、烏克蘭、芬蘭的卡累利阿地峽、愛沙尼亞、拉托維亞、立陶宛、波蘭、捷克斯洛伐克、東德、匈牙利、羅馬尼亞、保加利亞、阿爾巴尼亞、亞美尼亞、亞塞拜然、吉爾吉斯、土庫曼、烏茲別克、哈薩克、塔吉克斯坦以及外蒙。林語堂指出,二戰不是按意識型態劃分陣營,而是以民族主義劃分陣營,民主國家同蘇聯結成尷尬的同盟擊敗法西斯陣營。
這種同盟掩蓋了史達林政權的極權性質。「世界上的共產黨人都痛恨法西斯,好像兩家水火不容,其實並不是這麼回事。二十世紀史達林發展出來的共產主義就是法西斯。它們對人性、人權價值都不屑一顧,同樣殘暴兇惡。」林語堂堅信民族獨立是基本的人性慾望。西方外交家個個小心翼翼,不敢爲波蘭或匈牙利的自由發聲,最多隻能想到如何把波蘭人和匈牙利人拉到「我們的陣營」,但「就是沒想到波蘭的愛國者是爲了他們自己而要求自由和獨立的!」林語堂堅信,正是基於這種「強大的人性動力」,「最終必將壓垮俄羅斯帝國」。
林語堂認爲,共產主義問題最終不是一個經濟問題,而是有關我們人類往何處去,有關人性尊嚴的問題。西方知識分子享受言論自由,對資本主義生活方式可以任意批評,這正是文明的民主社會象徵。但西方有些「住在豪華頂層公寓的共產黨人」認爲蘇維埃共產主義代表人類的「進步」,而「整個美國的金融經濟腐爛透頂,當今的世界需要更多的國家控制、少一點「個人自由」,這種批評可謂走火入魔。四十年的共產主義理想在實踐中處處削弱人性尊嚴。所謂「進步」,實質上是回到野蠻,沒有任何人權可言。
在林語堂看來,安德列.紀德的案例很重要。紀德是位理想主義者,一開始以爲蘇俄讓他夢想成真。但他畢竟是個真正的知識分子,有自己獨立的頭腦,勇於探索。經過對他的夢想國度進行實地考察之後,他毅然而去,並就所謂共產主義「天堂」向全世界宣告:「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即使是希特勒的德國,也沒有像蘇俄那樣對思想實施如此恐怖的禁錮與封鎖。」在一個受秘密警察嚴密監控的社會,人的尊嚴就成了奢侈品。兩位革命後最佳的俄國詩人葉賽寧和馬雅可夫斯基都自殺了。
林語堂還指出,正當他寫《匿名》一書時,中國的報紙報導了中國女作家丁玲的故事。丁玲曾獲史達林文學獎,但現在已被打倒,被迫像女傭一樣擦地板。林語堂還回憶了王實味的故事。三○年代在上海,王實味曾經給林語堂主辦的雜誌投過稿。(待續)